才到车边,那旁边的车驾中一个贵女探出头来,有些不满地对向芙道。“阿芙,你也真是,她不过是一个妾罢了,怎么值得你一再亲近?给她颜面她不要,没得伤了你自个儿的体面,等过些时日那向昆的事儿过去了,你再去向王后提一提,早些下了旨意,免得这样整日里惶惶然地亲近个下人。”
“是啊是啊,既是王后应允了,阿芙姐姐,你就别去那个妇人那儿寻晦气了,那等乡野村妇,处得久了,咱们也得都成了没有规矩的人了,走吧走吧,一会儿晚了就不好了。”
说话的,是上一回与向芙一同去布店的一个贵女,见向芙还回望着叶子仪的马车,那贵女嘟了嘟嘴,不高兴地吩咐道。“还不起行!”
随着这贵女一走,同行的十来驾马车也先后跑了起来,向芙被那马车带起的烟尘呛得一阵猛咳,赶紧上了自家马车放下了车帘。
车内那向芙随行的婢女正等在里头,见向芙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赶忙上前扶着她坐好掖紧了帘子,取出绢帕给向芙掸着灰尘道。“姑子,这陈氏娇娇今儿是怎么了,往常那么好性儿,今日连这半刻都等不得,唉,这人太也无情。”
“岂是她一人无情?阿满,阿婧,她们都走得一般快呢。”向芙接过绢帕,轻轻拂去脸上的浮尘,冷声道。“这一回向氏失利,王后又晕在了大殿,被王上冠了失德之罪,向氏权势日微,她们怎么还能把我放在眼中?”
“姑子,这可如何是好?那、那姑子与那公子成的亲事怎么办?王后她……还能做主么?”这婢女一听向芙这话,不由眼中浮出一泡泪来,凄凄艾艾地道。“姑子,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好了!哭什么!我向氏百年世家,岂是说倒便倒的?真是!走吧,先去司马府,旁的事回府禀过阿爷再寻对策不迟。”向芙双眼微眯,咬牙道。“只要得了公子成的夫人之位,向氏一样是大齐第一的世家,看到时候谁人还敢如此对我!”
向芙攥紧了手中的绢帕,美眸隐含怒意,一张梨花素容近乎扭曲,看得那婢子赶紧低下头去,退到了一旁。
……
大司马府的宴席设在了府中的含碧池边,偌大的庭院中桃花灼灼,灯影如昼,池岸边高架了百十来个火堆,火上架烤着牛羊鹿肉,妇人在水上的小榭中聚会,岸边上青年才俊,贵胄公孙推杯换盏,真是好不热闹。
向芙到得有些晚了,司马府的婢女引着她入座时,直直把她引到了左侧的末席,见到这婢女领的位置,向芙脸色一变,一旁她随身的婢女上前拉住了那带路的小婢,低声质问起来。
“哎,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们姑子一向是在左首位的,这是什么意思?”
“今次坐左首位的,是宫中的梁夫人,向氏的姑子,不是要与宫中的贵人争位吧?”那小婢看了眼向芙,全无惧色,只是轻蔑地瞥了她一眼,行了个屈身礼,转身便走。
“姑子,他们这是……”那随行的婢女气得不轻,却也不敢大声,她委屈地拉了拉向芙的衣袖,几乎带着哭音道。“这也太过了。”
“稍安勿燥,有宫中的夫人在此,不可造次,如是因着此事闹将起来,再落个嚣张跋扈的罪名,向氏就真的扳不回颜面了。”向芙安抚了她,从容落座,面上没有半分不满,只是容色淡淡地嘬饮着茶水。
见到向芙如此,那坐在左侧首座上的中年妇人眉头微皱,她边笑着与那主位上的司马夫人闲谈,一边不时瞄着向芙的方向,眼中的轻蔑却是藏也藏不住。
直到上了酒菜,也没有一个贵女前来和向芙闲谈,向芙也是好性儿,便就这么安静地吃喝,欣赏着歌舞,看得乏了,起身就出了水榭。
那中年妇人一直盯着向芙,一旁的司马夫人见了,笑着道。“梁夫人,可要她前来相见么?”
“不必了,向氏的女儿,看着再好也不过是放荡贪玩之辈,听闻她前阵子去公子成府中拜见了个姬妾,失了好大的体面,哼,向氏一家,还能出什么好人儿,不过是扒灰放浪惯的罢了,见了她,凭得恶心人。”那梁夫人说罢,看着司马夫人身边的一个娇柔的少女笑道。“还是我们阿嫦教导得好,生得又俊俏,我呀,真是越看越喜欢!”
“夫人真喜欢,便给你做个干女儿可好?”那司马夫人说着,就要女儿上前去拜。
“哎,干女儿有什么好?我是真想要这么个好外甥媳妇呢。”梁夫人笑吟吟地对那司马夫人道。“严夫人,我那外甥公子汤还未婚配,我看阿嫦是真不错,就厚颜提下这门亲事,不知夫人可愿与他结亲?”
“公子汤?”司马夫人稍稍犹豫,点头道。“汤公子我也见过一面,是个才俊,夫人且容我问过司马再前去回话如何?”
“好好好,我呀,便在宫里等你的好消息了。”说着,那梁夫人从手上褪下一对八宝镯来递给司马夫人道。“第一回见阿嫦,也不曾备下什么礼,这个,就给阿嫦添添妆匣吧。”
那司马夫人接过,连声道谢,两个女人嘻笑连声,直是聊得更亲近了。
向芙自然不知道水榭内的变化,她有些郁郁地从水榭出来,望着池岸边那一丛丛篝火,眼中一阵酸涩。
不到半个月,名动都城的向氏就名誉扫地无人理会了,这变化来得太快,快得让人措手不及,到了现在,已是连翻身都不易了。
长长地叹了口气,向芙用力眨去了眼中的湿意,正想着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时,一旁的那婢女忽然叫道。“姑子,公子成!是公子成!”
听到‘公子成’三个字,向芙双眼一亮,她急急地抬起头来,顺着那婢女手指的方向看去,借着火光,果然在一丛长苇遮挡的水岸边,见到了一身玄袍的公子成正独自站在岸头沉思。
“是他!”向芙喜不自胜,当下也顾不得礼数了,忙忙地提了裙摆,小跑着下了水榭的游廊,边跑边看着水岸那头的公子成,生恐一个错眼,他便融入这夜色中消失了一般。
夜风清爽,人语声声,难得脱开人群,公子成站在水岸边,看着天水一色的明月,面色淡然无波。
没有人想到短短半月,大齐炙手可热的向氏败落的如此之快,他布置了五年,却不及这三个月叶子仪的安排,这一环一环,环环相扣,打了向氏一个措手不及,现在,向氏本家有一半的人已经开始不愿追随齐后,齐后如果倒了,向氏,也就要倒了。
这样的谋略,这样的手段,不可不谓之奇才,他的阿叶,实在不是寻常妇人啊。
想到叶子仪,公子成唇角微微一勾,再想到今天回去时看到的那几丝银发,他唇角的笑意转眼便消失无踪。
为了他,为了谋划这一切,他的阿叶竟然生了华发,她才十八岁,还是如花的年纪,却因着这事耗尽了精气,如果不是因为他,阿叶也不会如此吧?如果四年前她不曾逃走,如果他们一直在一处,也不会如今天一般恩爱吧?
这一切,也许是上天早有定数……
望着水中闪动的月影,公子成重重一叹,原本因着情意而浮动着滟媚的双眼,此时眸光复杂之极。
“公子……”
一声含羞带怯的呼唤打断了公子成的思绪,他缓缓侧过头去,望向了那声音的来处。
光影飘摇的长苇外,一个娇俏的身影婷婷而立,月光火焰的映衬下,只见这女子容貌姣好,形容秀丽,一张小脸儿带着微微的红晕,火光之下,分外的柔美可人。
“你是何人?速速退去。”公子成的语气极淡,他背着手盯了眼那少女,沉着脸又转回头去,不再理会站在那里一脸羞喜的向芙。
“小女向芙,见过公子。”向芙没有理会公子成的拒绝,低头敛衽向着他屈身一礼,柔声道。“先时王后曾为公子与小女赐过婚的,公子……可还记得小女么?”
“娇娇错矣,王后只是一提,王上并未曾下旨,赐婚一事,不可胡言。”公子成一点儿也不客气,那语气,直冷得教人心寒。
“是小女失言了。公子,小女自儿时便倾慕于公子,听闻王后赐婚,真是欢喜不已,想不到……竟是与公子无缘,不能侍奉左右,敢问公子为何推拒婚事?可是对阿芙有所不满么?”向芙绞着衣袖,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那一双美眸中带着期盼痛苦,让人一见也要跟着心痛起来。
“此事,我还要同娇娇交代么?”公子成言语间隐隐有了怒意,听得那向芙一呆,她有些无所适从地低下了头去,眼看就要落下泪来。
“不,不是,小女只是……”向芙还要再说,就听那边长苇沙沙一响,她忙抬起头来去看,就见一身玄衣,墨发玉颜的公子成缓步走了出来,那如玉的面容上一双黑沉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她,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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