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南韶的渡头更加忙碌了,足足有半里长的渡头,大小码头便有四个,渡头上人来人往,货物出入不断,三桅的大船直是停满了半边。
正午的阳光下,一支朴素的车队行至相对冷清的民渡处,马车就近停下,立时有随车的小童跳了下来,在车辕下摆好了脚凳。
青色的车帘挑起,当先下车的,是一身玄色衣袍的公子成,他下了马车,转身对着车内温声道。“外头风大,将兜帽戴上。”
“娘亲,我给你戴。”
永忆稚嫩的声音带着几分撒娇的口气自车内传出,不一会儿,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叶子仪由两个儿子护着出了车门。
公子成站在车旁,两臂一伸,弯唇看着她。“来。”
叶子仪一笑,抓紧了披风向前一步,刚刚弯了身子,一下便被公子成捞在怀中。
搂着他的颈项,叶子仪低声抱怨道。“干嘛突然抱我?吓我一跳。”
“怕什么?”公子成抱着叶子仪一侧身漫步走上码头,双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中满是宠溺。
站在车门口的永忆看着越走越远,眼看要上那三桅大船的父母,眨了眨眼,转头一脸懵然地对阿福道。“大兄,父王走了,咱们怎么办?”
“哼!还能如何?自个儿想法子就是。”说罢,阿福对着跟在马车一侧,正望着公子成与叶子仪发呆的皇甫悦道。“悦哥!”
“嗯?”皇甫悦很是敷衍地应了声,眼睛却没离开公子成怀中被兜帽遮着的叶子仪。
“悦哥!”阿福又提高了两度声调,直把发呆的皇甫悦给喊醒了。
坐在马上俯看着阿福,皇甫悦勉强扯出个笑容,声音微哑地道。“何事?”
“父亲走了,这车太高,我与永忆下不去,哥哥助我一臂,抱我与永忆下车吧。”阿福说罢,往车辕上一坐,那架式,就等着皇甫悦抱他下车了。
皇甫悦翻身下了马,上前一手一个,把阿福和永忆都给抱了起来,他也不放两个孩子下地,径直地往船上走去。
主子下了车,马车后头的十多辆驴车也都动了起来,随行的下人搬下一个个箱笼,那些箱笼码了一地,直在地上排了三丈多长。
跟在货车后头的,是辆装了木箱的驴车,那木箱三面封着木板,一面大开着,露出里头青铜栏杆封着的木笼里秋姬蜷缩的身子。
“快快快,都搬到船上去!莫要误了时辰。”
一个身着蓝色布衣的青年正指挥着众人搬运箱笼,那赶着囚笼的车夫跳下车去,对着那青年一拱手,躬身道。“叶管事,这车,是赶到船底去还是只搬笼子上去?”
“不过是个妇人,丢到船底去就是了,这车便不要上船了,没得污了贵人的眼。”说话的正是叶荣,他瞟了眼囚笼里的秋姬,皱眉道。“着人看着她,莫要使她拢了郡主清静!”
“是。”那车夫应了声,回身与四个押送的大汉一同抬起了那笼子,向着码头处那足有两层的三桅大船行去。
这一动,笼子里的秋姬瑟缩了下,她惊恐地望着眼前晃动的笼身,紧紧地抓住了眼前冰凉的的青铜栏杆。
自青铜杆中间看向那笼外的水面,秋姬面色一白,眼中满是惊惧,她往后缩了缩,紧紧贴住身后冰凉的柱杆,盯着那水面张大了眼。
“不,不会的,他不会把我丢在此处,不会的……”秋姬喃喃地叨念着,直到被抬着上了踏板,她这才脱力地瘫在了冰冷的笼底。
抬着笼子的人晃晃悠悠地上了船,秋姬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她扒着笼子望着外头来来去去的仆从,好不容易寻到了公子成的身影。
那玄色的挺拔身影那样醒目,直是看得她双眼一热,立时流下了两串泪来。
公子成此时正站在船头的舱室旁,一阵秋风袭来,吹起了他怀中抱着那人头上的兜帽,锦蓝色的兜帽落下,露出一张清瘦透白的小脸儿,那人开怀地笑着扎进公子成胸口,清脆的笑声随着那风直传到了秋姬耳边。
“王上……王……”秋姬的呼唤声忽然一哑,她不可置信地盯着那被公子成抱在怀中的女子,抖着唇喃声道。“荆……妩?!”
只是一会儿,公子成转身便进了船舱,秋姬惊讶地望着那舱室,两眼瞪得溜圆。
“不可能……怎么可能?荆妩不是死了么?她怎么会还在人世?是她,一定是她,怎么会……怎么会……”
秋姬面无血色,抓着那杆柱探出了小半张脸,两眼死死地盯着那处船舱,却是再没见有人出来。
抬笼的人转了个弯,笼子被那四个汉子抬着,直走向了侧边船舷处通往底舱的木阶。
看不到了那船舱,秋姬返身敲打着身后遮着笼子的木板,声音嘶哑地叫道。“不要!不要走!让我看看!让我看看那贱妇!不会是她!不会是她!她怎么可以又从我身旁抢走王上?不!不可以!绝不可以!!”
“砰!”
随在一旁的车夫拿着马鞭狠狠地一戳那木板,不耐烦地道。“叫什么叫!再胡乱叫嚷,割了你的舌头!”
“足下!足下请停一停,让我看看王上的舱室,我要看看,我得去看看!那个妇人,她怎么会在王上身侧?这不可能!不可能!”秋姬拍着木板,满面泪痕,她嘶哑地道。“王上不该同那个妇人在一处的,他怎么可以……”
“胡言乱语什么!”那车夫气恼地拿马鞭点了点笼子,对那四个汉子道。“小郎有话,此女若是不安份,得好好教训,把笼子抬去船尾舱房,我要好好治一治这恶妇的嘴!”
四个抬笼子的汉子也是恼了秋姬,也不往下头走了,直抬着秋姬去了船尾的一间小舱室。
从笼中带出秋姬,五人也不理会她的挣扎,直接将秋姬推入了小舱房中。
舱房的木门砰然关闭,不多时,里头便传出几声鞭响,连带着秋姬的惨叫,听得人背后发寒。
“大兄,这样不会把那秋姬打死吧?”身穿万字纹交领袍子的永忆拉着阿福的手站在船舷处,望着那舱房,很是有些担忧。
“放心,那妇人没那么容易死,只不过教训她两下,与母亲出出气,若不是留着她还有用,还真不想这么轻易饶了她!”阿福眯了眯眼,吩咐身侧的小厮道。“去告诉王五,打几下便罢了,莫要伤了她根本。”
“是。”
看着那小厮跑着离去,永忆不解地道。“大兄,这妇人屡次谋害母亲,留她有什么用处?”
“你且瞧着吧,待她恨毒了父亲,便有好戏看了。”阿福一弯嘴角,捏了捏永忆的小手道。“走吧,父亲方才丢下你我,咱们找他清算清算去!”
“啊,倒是忘了,父王见色忘义……呸呸呸,不是,是不顾父子情义,这般行事,该与他好生分辩分辩!”永忆大点其头,一副忠臣义士的模样。
“不错,今夜咱们便与母亲同睡,父亲若还想与母亲同榻,没那么容易!”阿福很是不高兴地盯了眼父母所在的舱室,小脸儿微沉。
“对对,必得要与娘亲一同睡,娘亲又香又暖,比与父王睡好多了。”永忆继续点头,对阿福的提议十分之百的赞同。
两兄弟达成了共识,手拉着手到了船头的舱室前,见到站在舱门口的拂右,都是一愣。
拂右拄着宝剑挡在门口,见到两人前来,他低头看了看两个孩子,抬了抬眉道。“二位公子,何事到此?”
“拂右,我与大兄是来见娘亲的,快快让开,让我与大兄进去。”永忆说着,拉着阿福便往前闯,却是给拂右长臂一伸挡住了。
“小公子,你可还没说因何求见呢,怎么便往里闯呢?”
“我们只是去见母亲,还要什么因由?”永忆嘟着小嘴儿,很是不快地道。“怎么,父王连我们拜见都不许了么?”
拂右轻笑,弯着腰对永忆温声道。“这倒不是,只是夫人倦了,歇下了,小公子若要请安,明日再来罢。”
“怎么便就歇下了?才上了船,怎么就睡得这样快?”永忆有些不甘地看着拂右身后的舱门,咬了咬唇,回头去看阿福。
阿福自然也是不信,他侧头翻了个白眼儿,小嘴儿撇了撇道。“父亲是看你我幼小,只管诓骗咱们呢,母亲身子大好了,哪会这快睡去?不过是托辞罢了。”
“我也觉着是,可父王便就不让你我进去,这可如何是好?”永忆很是发愁地转回头仰着小脑袋看向拂右。“拂右,你真要与父王一同欺我与大兄年幼么?”
兄弟俩一唱一和,说得拂右很有些尴尬,他侧头看了眼身后紧闭的舱门,为难地咂了咂嘴,依旧站在原处不动。
“这还用问么?定然是如此了。”阿福极是不屑地一扬下巴,缓缓地摇了摇头道。“唉,大齐有帝王如此,真是不幸之至!”
“嗯,父王连孩童都要欺负,实在有失帝君当有之胸襟,若是丞相在此,怕是要扼腕一哭了。”
“不错,此乃大齐之祸啊,永忆,你可得记着今日,今后有了孩儿,万不可因一己之私,坏了帝王德行,不然,会酿成巨祸啊!”阿福摇头晃脑,与个老学究相似,说得永忆差点儿笑出声儿来。
永忆忍着笑,很是正经地向着阿福一揖到地,口中答道。“是,大兄,永忆定会铭记,万不会做个昏庸帝王,丢了姜氏颜面的。”
“嗯,如此甚好。”
阿福话音刚落,就听舱室里公子成带着怒气地吼道。
“你们两个!给我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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