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尾的木笼里,秋姬抱着双臂缩在角落,她隔着栏杆仰头望着笼外,血污满布的脸上,一双无神的眼中满是恐惧茫然。
“咚、咚、咚……”
极有规律的脚步声慢慢靠近,靴子踏动船板的声音让秋姬一阵狂喜。
她有些费力地挪动到那青铜杆处,小手扒着那冰凉的栏杆努力向外探去,听着那脚步声,她眼中满是期待盼望地看着那几乎看不清的玄色身影,激动得眼中浮上了一层泪光。
她终于等到了,王上来了,他终是没有弃她,没有辜负她的期望,他来了,因为他还记挂她,所以来了!
想到这里,秋姬眼中重又有了神光,她满脸痴慕爱恋地看着公子成靠近,双眼越来越亮,模样也越来越委屈。
她就要出去了,她就要离开这个牢笼了,荆妩,等她出去了,她一定要想个法子,让她死个透彻!
秋姬垂下眸子,掩去了眼中的寒芒,再抬头时,她双眸已是带了无限喜悦,晶莹的泪水含在眼中,欲坠不坠,那双眼,直是勾人心魄。
若是在平时,这样的秋姬,可说是楚楚动人,极尽妩媚,可是如今的秋姬,原本一路奔波便失了颜色,如今又被关了两日,身上早已脏污不堪,加上被打的血色染得衣裙处处污迹斑斑,那发鬓散乱的模样,直似个疯颠的妇人。
“王上……”秋姬的小脸挤在栏杆之间,泥洉血痕把那原本还算秀美的面容给毁了个彻底,她期盼地,动情地呼唤着公子成,仿佛他就是她的天,她的王,她的一切一般。
公子成在离秋姬三步远处站定,静静地看着她,那黑沉的眸子没有半点情绪,冷得如同黑色的冰晶。
“王上。”秋姬伸出手去,挥舞着抓住他被秋风扬起的玄色袍角,轻拽着那角衣袍,她企盼地,欣喜地仰着小脸道。“秋姬终于等到你了,王上……”
缓缓地垂下眸子,公子成冷冷地俯视着秋姬,沉声道。“秋姬。”
“是,秋姬在此,王上,你还能记得秋姬,秋姬死而无憾了。”秋姬满眼感激,痴望着眼前的公子成,泪水簌簌而下。
“不必做戏了,大梁太后要你做些什么,一一道来,可免你死罪。”公子成淡淡地睨着木笼中的秋姬,冰冷的声音如同三九寒冰,落地有声,正在流泪的秋姬一呆,手劲儿一松,那手中的衣袍随着河风再度飘起,隆隆有声,仿似一片阴云相似。
“王、王上,秋姬,秋姬不知王上为何要说这些,我……”秋姬收了泪水垂下头去,两眼乱转,直是慌了手脚。
“从前,你为梁王所用,入我府中做了间人,而后追随公子辟,现下又为大梁太后谋事。”公子成一一指出秋姬的旧主新主,听得秋姬脸色一白,抖着唇瘫坐在了笼内,公子成淡淡的睨着她,冷声道。“我府中军情,十年来,你共泄露大事七十一次,细报琐事七千三百四十七桩,秋姬,你邢氏一门的富贵,便是得自此处。”
“我……”秋姬瞪圆了双眼,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望向公子成,眼中满是惊惧。
“秋姬,从前念你有几分真心,我才放纵于你,如今,你与梁国王室一同欺我,该当何罪?”公子成说得很慢,他看着面如死灰的秋姬,静静地等她开口。
秋姬捂着心口,哆嗦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镇定下来,她颤抖的手紧紧地抓着衣领,忽然哑声一笑。
“呵呵,王上说我欺你。”秋姬轻轻地摇了摇头,哽咽地道。“你可知,我是如何护你?”
秋姬抬起头来,看向一脸淡然冷漠的公子成,心口一阵疼痛。
“不错,当日入府,是兄长使我前去的,梁王许了我兄长长史一职,兄长为了求官,这才求我自奔于王上,彼时我正对王上倾慕非常,当下便应承了他。入了齐地,我百般经营,为王上隐瞒,可惜,我算尽了于王上身侧讨好的美人,却独独算错了荆氏!”
说到叶子仪,秋姬眼中满是恨意,她咬牙道。“若非是她,我与王上也不会如今日这般相见!”
“秋姬,你以为是子仪之错?”公子成抬眼望向远方,淡淡地道。“天康十六年,你私授军报于梁王,至我痛失一千将士,魏城一战,因你之故,几乎大败,若非我率残部拼死杀出,想是也不会与你在此闲谈了。”
秋姬一哑,她无力地靠在冰冷的栏杆上,直是浑身抖个不停。
“当年荆氏入府,你挑唆她入我母亲灵堂,之前你使人毁了我母牌位,秋姬,这便是你的经营?”公子成冷冷地垂下眸子,看着笼内缩成一团的秋姬,淡淡地道。“秋姬,你从来不曾真心钟情于我,你心上的,是你自己。”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秋姬猛摇着头,返转身紧紧地抓着栏杆,紧盯着公子成恨声道。“是王上,是王上负我!公子府中多少美人?王上宠幸她们,却不曾宠幸于我!我为你背叛家族,我为你盘算谋划,我这样为你,你为何不真心待我!!为何你哪个都亲近过了,却不曾亲近于我?!”
公子成淡漠地看着她,眼中带了丝几不可见的怜悯。“秋姬,除去子仪,我从未宠幸过任何人,你亦如是。”
“什么……”秋姬睁大了双眼,她嘴唇抖了抖,摇头道。“不,我不信,她们明明……”
“秋姬,你算计旁人,自会被旁人算计。”公子成冷冷地看着她,沉声道。“此次梁国太后使你近我,是为刺杀之事吧?”
木笼中的秋姬倒吸了口凉气,她张了张嘴,却是发不出声音。
惊恐地盯着眼前这个容色超绝的男子,她忽然发现,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底下,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大梁太后,已是管不得自己的野心了,秋姬,我不杀你,可知为何?”公子成那清淡的模样,让秋姬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王、王上……”秋姬颤抖着缩了缩低下头去,再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会送你回梁地,以刺杀齐王攀污太后之罪,送去大梁朝堂之上,且看她如何处置于你罢。”公子成说罢,也不再理会笼中又惊又惧的秋姬,返身便要离去。
见公子成要走,秋姬更慌了,她扒住笼子,挥舞着脏污的衣袖,哑声大叫道。“王上!你不能如此!秋姬是真心待你的!我是真心的!我、我错了!秋姬错矣!王上!你放了秋姬吧!看在多年侍候的份上,放秋姬一条生路吧!”
公子成缓下脚步,侧过头淡淡地道。“秋姬,你说真心待我,只是,你的真心,从未曾真过。”
容色淡然地漫步离了那木笼,公子成自拂右身侧走过,瞥他一眼道。“方才之事,若是透露半句给夫人,便以死谢罪罢。”
正看好戏的拂右一凛,赶忙躬身拱手,很是郑重地答道。“臣,不敢!”
公子成垂下眸子,也不多言,向着船头的舱室缓步走去,再不曾回头。
拂右回头看了眼那木笼,轻叹着摇了摇头,他扶正了腰间的佩剑,大步跟在公子成身后,望着船头叶子仪所在的舱室抬了抬眉,眼中有了些许期待,还有一点忍都忍不住的幸灾乐祸。
河风卷着带了水腥味儿的空气吹过,划过公子成乌黑的散发,直扑到船尾秋姬满是泪水的脸上。
“王上,你真的想要秋姬的性命么?我都想要违旨,不杀你了,你却想要我的性命?呵,身边人,你几时将我视作身边之人了?只有荆妩,这些年来,你眼中只有荆氏那个贱人!如今竟拿这话来诓我,呵呵,你当我是荆妩那傻姑,会信你的话?”
秋姬咬紧了牙,双手收在袖中攥得指甲嵌进了肉里,她哆嗦着抱住双腿,看着眼前被木板挡住的昏暗,双眼现出一片阴狠颜色。
“我不会放过你,姜成,我不会放过你的,你和荆妩,我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呼——呜——”
一阵强劲的河风吹过,直把秋姬吓了一跳,她惊恐地回过头去,向四周望了望,见没有旁人,这才神色不定地抱着膝盖,眼神四下乱飘。
“不行,我不能死,现下还不能死,我得逃出去,我得逃出去!我要让太后处置他们!对!我要回大梁去,我得回大梁去,不能任他处置了我,我得回去!”
秋姬边叨念着边摸向头顶,她在凌乱的发间摸索了好一会儿,自乱发中抽出了藏在发间的那根金簪。
看着那金光灿然的簪子,秋姬眼中现出一丝疯狂,她反复抚摸着那簪子,喃声道。“王上,我该将它刺入你喉间的,用你的血染红它,定然华丽,呵呵……”
秋姬痴痴地笑着,把那簪子贴近胸口,低声道。“我会让它好好儿饮一饮你的血的,王上,公子,你是秋姬的,我既要死,定不使你再活在世上,呵呵,哈哈哈哈哈……”
疯狂的笑声在笼中激起一串回音,秋姬哈哈大笑,那笑声凄厉可怖,如颠如狂,直是让人不寒而栗。
船尾处,一个小厮从尾部的舱房后头探出头来,他看了眼远去的公子成,又看了眼那笼中还在惨笑的秋姬,一转身,从另一头向着船头的舱室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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