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天刚蒙蒙亮,阿福就第一个爬下了榻,急匆匆寻到了大船中间媚娘所在的舱室外,叩响了房门。
媚娘顶着一头乱发开了门,蓬头垢面的模样把阿福吓了一跳。
“媚姨,你这是……”
“阿福?呵呼……”媚娘半睁着眼,抓了抓后脑勺,打着呵欠看着阿福,那模样,眼看着是要又睡过去了。
阿福咧了咧嘴,看着媚娘直皱眉。“媚姨,你这样子,还能诊病么?”
“前两日想到个老方子,我一时没留意,两天没睡,昨晚睡了个饱的,诊脉瞧病都不妨事,怎么了?谁要我看?”媚娘说着话,又打了个呵欠,靠着门框直点头。
“是母亲不好了,昨日服过了药与美姨玩笑,不知怎的,说是手抓不住碗了。”
“手抓不住碗?”阿美皱了皱眉,不解地道。“这可怪了,怎会如此?”
“媚姨,你去看看吧,我怎么瞧着都有些不对。”阿福见媚娘发呆,不由拉了拉她的衣袖道。“媚姨,媚姨?”
“这事儿是不对,你且等等。”说着话,媚娘一个急转身回了屋子,紧接着,里头传出一阵乒乒砰砰的响动,过了不多时,她背着个藤箱出了屋子,拉过阿福的手急急地道。“走,去看看!”
“媚姨,你、你的脸,还有头发……”阿福有些为难地看着一身狼狈的媚娘,极委婉地道。“还是梳洗下吧。”
媚娘一愣,看了眼手上的脏污,又看了看身上尘土满布的裙裳,啧啧两声,对阿福道。“等一等,我去换件衣裳。”
阿福赶紧点头,看着媚娘进屋,他轻轻地舒出了口气来。
“咦?福公子?你怎的这么早在这里?”
阿福抬头看向来人,见是那百人精卫中那叫做阿四的,笑了笑道。“没什么,母亲不甚舒坦,来寻人给瞧瞧。”
“这里住的,是巫者么?还是医士?”阿四好奇地朝着那舱室望了望,问阿福道。“上回见她时便病着,郡主还没好么?”
“无事,只是请媚姨看看罢了。”阿福也不愿多谈,说着话,那边小门‘吱呀’一声开了,洗净了脸换过衣裳的媚娘急匆匆走了出来。
“媚姨!”阿福上前拉住媚娘的衣袖就走,媚娘正整理绦带,一个不稳便给他带了个趔趄。
“小心!”阿四伸手去扶,一双手正托住她绵软的肩膀,免了她一场五体投地的“大礼”。
媚娘站直了身子,抬起头来冷冷地瞪了呆住的阿四一眼,抬手拂去他还放在肩膀上的双手,眼中隐隐有了怒色。
“走!”气哼哼地瞥了阿四一眼,媚娘拉着阿福的小手,奔着船头快步而去,只留下个还在发呆的阿四。
急急忙忙地到了船头的舱室,媚娘一进门便到了榻前,看着还在昏睡的叶子仪,她看也不看一旁的公子成,沉声道。“她睡了多久?”
“昨日酉时到现在,快六个时辰了。”公子成看着叶子仪透白的小脸儿,低声道。“那药,不是可以移人寿数么?是不是我的寿数不够了,她才会如此?”
媚娘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扣住了叶子仪的腕脉。
坐在榻上守着叶子仪的永忆见媚娘神色沉凝,禁不住去看阿福,见阿福向他摇头,这才心神不宁地抱紧了叶子仪的左手。
按了一会儿右手的脉,媚娘手一伸,对永忆道。“把那边的脉象给我看看。”
“哦。”永忆跪在榻上,赶紧把叶子仪的左手递给了媚娘。
媚娘捏着叶子仪脉门皱着眉按了一会儿,把左手交还给永忆,对公子成道。“齐王,还是早些找到巫桀吧,阿叶的身子无事,想是天命近了,那养魂续命的药不怎么顶用了。”
“子仪她……还有多久?”公子成的声音有些发颤,他眼神空洞地望着沉睡的叶子仪,玉白的脸上全无血色。
“这个……我也不知。”媚娘垂眸,妩媚的双眼中带了泪光,她摇了摇头道。“我虽做过巫女,却只学了药理,巫术并无修习,探天命,做法术,都是不通,若是不然,也不会让阿叶受苦了。”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公子成倾身握住叶子仪的手,再没有说话,他只是望着她那近似没有生气的小脸儿,眼中原有的一点点灵动慢慢消散。
几人沉默了会儿,阿福上前拉了拉媚娘的衣袖,带着她出了舱门。
越过了门口的拂右,两人直走到了一间空舱室内,阿福这才放开了媚娘,后退了一步,向着她倒地一跪。
“阿福斗胆,恳请媚姨为母亲涉险!”
媚娘吓了一跳,赶紧侧身避过扶起了阿福,蹲在地上与他平视,媚娘边拍着他衣袍上的尘土边道。“你这孩子,做什么跪我?有什么事说就是了,你娘与我有过命之恩,我怎么会袖手不理?再险再难,只要能救她,我必不相负!”
“多谢媚姨。”阿福哽咽着,眼中含泪点了点头,他看着媚娘,撇了撇小嘴儿抬袖擦擦溢出眼角的泪水,认真地道。“媚姨,若得巫桀现身相助,我只手头现有的东西还不够,还得劳媚姨带人去齐国深山,猎一条百年大蚺方可与那巫桀相谈。”
“百年大蚺?”媚娘皱眉,想了想道。“这样的巨蚺,如何猎得?百多年,怕是要成蛟了,寻常人想是难奈何它。”
“巫桀多年前曾在齐地鏖战山蛟,他早就想要此物炼药,只是苦于一人无法应付,我向龙江大巫讨得了制蛇之法,只要寻到它,自然有法子制住它!”阿福说罢,握住媚娘的手道。“媚姨,此次虽有妙招,却极是凶险,现下只有你懂巫阵排法,这次全靠你了!”
“既如此,我知道了,交与我吧。”媚娘点点头,站起身来深吸了口气,对阿福道。“要带多少人前去?做什么,你都与我说,余下的我自会安排,便是拼了性命,也会将那巨蚺带回来的!”
阿福点点头,眼中满是不舍,他仰着小脑袋,努力忍住泪水,声音微哑地道。“媚姨且收拾一番,我去吩咐那一百精卫待命,同你一道前去!”
“好。”媚娘抚了抚阿福的发顶,微笑着道。“阿福,好好照料你母亲,等着我回来。”
“媚姨!”阿福猛地抱住媚娘的腰,一头扎在她腰间,哽咽着道。“媚姨,你一定要回来,一定一定要回来,母亲不能没有你,阿福也不能没有你!”
“傻孩子,我是谁啊,对付一条小蛇而已,不会有事的,安心等着我回来吧。”媚娘拍了拍阿福的背,眨去了眼中的泪意,笑着道。“好了,快放手,我得赶紧回去收拾了。”
“嗯。”阿福闷闷地应了声,慢慢放开媚娘,看着她笑容明媚地离了屋子,他抬袖抹干了脸上的泪,挺起胸背,脚步坚定地走了出去。
灯火明亮的舱室内异常安静,公子成一动不动地守着叶子仪,好似一尊雕像,一旁的永忆看看娘亲,又看看父王,眼中满是担忧无助。
耳听得外头一派热闹,永忆忍不住起身向着榻尾爬去,站在一旁的阿美见了,赶忙上前扶住永忆小小的身子,给他套上了鞋子。
借着阿美的手,永忆轻手轻脚地爬下了榻,披上了件小披风,由阿美护着出了舱门。
见到两人出来,拂右拉住阿美问道。“夫人如何了?可是还睡着?”
阿美点了点头,看着他眼中含泪。“媚娘说是不好了,让王上赶快寻巫桀前来呢。”
“是么,看来福公子折腾也是为着这事。”拂右轻叹了口气,低头看向永忆,蹲在他面前给他理了理披风道。“大子还是不要过去了,福公子正安排人手,那边忙乱得很,你太小,怕是会不小心碰伤了你。”
“大兄要出门么?怎的有这许多人在此喧哗?”永忆咬了咬红艳艳的小嘴儿,想了想道。“拂右,你同我一道过去看看吧,父王与娘亲都不好了,我得知晓大兄要做什么,可不能让他再出什么事!”
“这……”拂右略一犹豫,阿美在一旁开口了。
“你便带大子过去看看吧,咱们也好放心。”
拂右抬头,见阿美也是一脸担忧,遂点了点头。“也好,你先进去守着,若是夫人醒了,着人前来相告。”
“好。”阿美颌首,看着两人拐过了舱室的边角,这才进了船舱。
眼看着仆从们不住从底舱搬出货物运到船舷处降到下头,永忆抿着唇在人群中找寻着阿福的身影,直看到在一旁聚着的人群中众人腿脚间露出的那星蓝色的衣裳,永忆很是开怀地拉着拂右小跑了过去。
“此次行事,必要遵从媚姨与众巫者的安排,不可擅自行事,此物不比旁的猛兽,已有了灵性,稍稍一个小错,便可使你等全军覆没,切记切记!”
阿福极认真地叮嘱着众人,那带着童音的声音沉稳之极,带着上位者才有的威严,全然不似个不到十岁的孩童。
“是!”
众人应声,阿福沉声道。“万事小心,且去罢。”
待到那边众人散了,永忆这才扑了上去,抱住阿福一下便贴在了他身上。“大兄!”
“你怎么来了?”
“听到外头有动静,我怕大兄情急犯险,特来看看。”永忆扬起小脸儿,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睛道。“大兄,你不会和他们去犯险吧?”
“我去做什么?不能独当一面,不过是累赘罢了,放心,我有自知之明。”阿福拍了拍永忆的背,领着他走到船舷边,一同望着那船下的十多艘快船,轻声道。“只望一切顺利吧。”
“他们回来,娘亲便有救了么?”
“但愿吧……”
看着大船下那忙碌的景象,阿福长长地叹出口气来,抬眼望向了船头方向远处的山峦。
“但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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