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当天空泛起鱼肚白的微光时,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汝阳伯府的大门外。
面目清秀的少年郎踩着矮凳走下马车,锦袍加身,腰挂玉佩,脚踩云靴,行走间发带上缀着的两颗水润润的玉珠时不时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少年郎是陶氏寄予厚望的儿子顾扶景。
顾扶景行色匆匆,径直朝霁曙院走去。
“二姐,你……”顾扶景凝视着顾扶曦,见她面颊上的红肿尚未消退,额头上还缠着柔软的布条,不禁感到惊愕。
“顾荣打的?”
顾扶曦仿佛等来了主心骨,眼泪唰的一下子流了出来。
“扶景,你终于回来了。”顾扶曦攥着顾扶景的衣袖“母亲,你救救母亲。”
“母亲受了杖刑,罚跪了祠堂,又被父亲掌掴,被顾荣用簪子刺破了喉咙,遍体鳞伤遣送至家庙,前日还被京兆尹传过堂。”
“陛下降旨申饬了父亲,还赐下两名妾室。”
“扶景,只有你能说服父亲把母亲接回来了。”
顾扶景看着被攥的满是褶皱的袖口,微不可察的蹙蹙眉,抬手扶着顾扶曦的肩膀,稍稍后退了半步“二姐,莫慌。”
不同于顾扶曦的懦弱温婉,顾扶景年纪虽小,但却坚毅自信。
“婚约之事,母亲做的太明显了。”顾扶景沉声道“顾荣是伯府嫡女,再下嫁也不至于嫁一个既无功名,又无家世,甚至连普通商户都不如的沈和正。”
“这五年来,母亲志得意满顺风顺水,早就掉以轻心,失了早年间的谨慎多思,自以为完全拿捏了顾荣。殊不知兔子急了也咬人,所以阴沟里翻船也不稀奇。”
“二姐性子沉稳,怎么不劝劝母亲。”
“母亲并非不听劝的人。”
顾扶景话语中的质疑与责备,宛如一把利剑,在顾扶曦的心中刺穿了一个洞,寒风刺骨地灌入。
顾扶曦不敢直视顾扶景责备的目光,慌乱地低下了头,紧咬着下唇,直到一股铁锈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是我不好。”
顾扶景叹了口气“二姐,事已至此,我不是责怪你,只是你也到及笄之年了,该学着为母亲排忧解难了。”
“我会想法子让母亲回府休养的。”
“至于挽回名声,我亦有主意。”
随后,环顾四周,附在顾扶曦耳边,低声耳语“二姐,顾知中毒之事,早已过去近十年,所有的证据都隐瞒在时间的黄沙下,证人也成了黄土下的一具枯骨。”
“所以,即使太医诊出顾知在母胎中毒,与你我,与母亲又有何关系。”
“十年前,母亲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外室,无权无势无人可用,登不了汝阳伯府的门,更莫说对堂堂伯夫人下毒手了。”
“二姐,切勿自乱阵脚!”
“还有,此等隐秘之事,以后莫见于纸上。”
“二姐怎么就能确保送信的小厮可靠。”
“我们走到这一步,不容易,万不能行差踏错。”
顾扶曦连连称是。
“我邀了清河郡主的嫡孙沐慎,奉恩公府的小公子南子奕,巳时初便会登门,二姐可想法子激怒顾荣。”
“好。”
“能不能及时遏制关于母亲的流言蔓延,就看今日了。”
“好。”
顾扶景:……
有那么一瞬间,顾扶景真真觉得自己的二姐烂泥扶不上墙。
……
辰时初。
望舒院。
顾荣懒洋洋的坐在镜台前,任由青棠梳发髻“青棠,发簪选的素淡些。”
“扶风弱柳,楚楚可怜。”
“再备上一方沾了姜汁的帕子。”
青棠闻弦音知雅意“扶景少爷要发难?”
虽是问句,语气却分外肯定。
“不是发难,是要装腔作势。”顾荣轻启朱唇“今儿这场戏要唱好,怕是要费不少眼泪。”
“我要让顾扶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青棠蹙蹙眉,温声道“伯爷恐怕会便帮扶景少爷。”
“就怕他不偏帮。”顾荣轻嗤一声。
“再说了,这出戏的看官可不止伯爷一人。”
“自诩一身正气半身傲骨的顾扶景都彩衣加身粉墨登场了,怎么可能不提前邀请些有份量的看官?”
“等着瞧吧,汝阳伯府贵客盈门,就是不知这盈门的贵客是让汝阳伯府蓬荜生辉,还是泥泞缠身?”
“顾扶景自己跳进了烂摊子,就莫要怪我废了他。”
“青棠,你今日去竹葳远守着。”
“守着小少爷?”青棠反问。
顾荣摇摇头“守着小宁大夫。”
确保谢小侯爷不会坏她的事。
青棠有些不情愿,嘟囔道“流雨的风寒差不多痊愈了,不如让流雨去竹葳院守着小宁大夫。”
“奴婢力气大,跟在小姐身边能护小姐周全。”
“哪怕他们不要脸的以多欺少,奴婢也能闯出府去报信。”
“青棠,你要相信你家小姐。”顾荣笑道。
此时,顾扶景已在椿萱院陪汝阳伯用早膳。
尽管一连串的烦心事让汝阳伯心绪不宁,此刻他的脸上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
“父亲,先生建议儿子今岁秋闱下场试试水。”
顾扶景并没有一开始便提接陶氏回府之事,而是一派谦逊孝顺的模样谈起了学业。
汝阳伯眼睛亮了亮“季大儒的意思?”
顾扶景宠辱不惊的颔首“先生说儿子的四书五经已学的极为扎实,若能考中皆大欢喜,若是考不中,也无甚关系。”
“先生允诺,不论秋闱结果如何,乡试结束携我前去拜访师公。”
汝阳伯的眼睛更亮了。
他觉得,顾扶景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口喷香扑鼻的鱼饵,勾的他恨不得窜起来咬勾。
季从嘉的先生是已致仕的前任吏部尚书。
虽已致仕,但并没有人走茶凉。
只因现任的吏部尚书是其亲手提拔推举出的。
无师徒之名,有师徒之实。
只要扶景能入了吏部尚书的眼,以后的仕途必然亨通无阻。
“我儿争气。”汝阳伯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
“儿子不想让父亲失望。”顾扶景眼神孺慕的望着汝阳伯,神情却夹杂着耐人寻味的欲言又止。
并不隐晦。
最起码汝阳伯一眼便看了出来。
“景儿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即使汝阳伯府今时不同往日,但总归还有些底蕴在。”
“真的吗?”顾荣提着裙摆跨过门槛,一脸真诚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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