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五年的时间里,我深陷于失去母亲的悲痛之中,闭门不出,竟然忘记了在每个节日里,应当像母亲在世时一样,准备节礼,派遣仆妇装车送达乔府。而不是不识时务地让夫人亲自劳心劳力,去店铺里挑选取用。”
“是我不懂事了。”
“母亲总是那么细心周到,就像夫人手腕上的这串和田玉红玉手串,经过十余年,依旧保持着这般莹润细腻的质感。”
乔夫人下意识拉了拉袖子,迟钝的并未反应过来,越是欲盖弥彰,越是可笑。
“夫人的喜好真真是广泛的很。”
“无论是微不足道的笔墨纸砚、四季更替的衣物,还是贵重的金银玉器、精美的陈设摆件,夫人对这一切都喜爱有加。”
“难道说,现在从荣氏商铺中获取物品已无法满足夫人的喜好,以至于夫人打算干脆利落地一步到位,直接将荣氏商铺纳入囊中?”
“夫人想的可真美。”
自始至终,顾荣的声音都是温温柔柔蕴着笑。
乔夫人气的胸口起伏“你放肆!”
“谁给你的胆子在本夫人面前如此乖戾张狂!”
顾荣“我说的可有一句不实。”
“乔夫人,不是谁嗓门大,谁就占理的。”
“吟舟,你就眼睁睁看着顾荣羞辱你的母亲吗?”乔夫人把摇摇欲坠的体面和尊严寄托在乔吟舟身上。
乔吟舟的神情有些恍惚仓皇。
在他埋首苦读,在他随大儒游学的五年里,究竟发生了多少他不知的事情。
他跟那些吸血的蚂蝗,有何区别?
“母亲,到底是谁在羞辱乔家!”乔吟舟颤抖着质问。
所言所行,真正令乔家蒙羞的是母亲!
顾荣觑了大受打击的乔吟舟一眼。
有些打击,该受还是要受的。
唯有这样,当断才能断。
敛起视线,语气平平,继续说着“如今,乔夫人跟我谈缘分,想来乔夫人是忘了,当年在家母的丧仪上,是如何明明看到了我躲在墙角偷哭,却故意跟贴身嬷嬷嘲讽家母谩骂于我。”
“容我想想,乔夫人当时是怎么说的。”
“说我卑贱粗鄙,说我轻浮浪荡,说我命硬克亲,说我狗皮膏药似的高攀乔吟舟,说乔吟舟倒了天大的霉才会摊上我这么个未婚妻,说我但凡要点儿脸识趣些就该主动上门退婚。”
“说这些话时,你发髻上的步摇金簪是母亲送的,手腕上的珠串玉镯是母亲送的,身上的云锦刺绣是母亲花重金寻名家为你绣的。”
“乔夫人,你说我记得够清楚够准确吗?”
那段时日,她失去了母亲,也失去了十年如一日相伴的乔吟舟。
“我如夫人所愿,退了婚。”
“但,夫人怎么能一面嫌恶鄙夷我和母亲,一面又心安理得的继续随意取用荣氏商铺里的东西。”
“我粗略的算了算,五年里,你取走的东西至少值三万两。”
“大乾,一品官员的年俸禄,也才九百六十两!”
“夫人随随便便取三万两,是想跟我签三十载的卖身契书吗?”
“你看不上我的出身,可夫人的出身又好在哪里?”
“不过也是落魄勋爵家的庶女罢了。”
“夫人抢了你嫡姐的婚事!”
“住嘴!”
“你住嘴!”
乔夫人怒火中烧,挥手将案桌上所有的茶盏扫落在地,双目通红,形同疯癫,恶狠狠地瞪着顾荣。
“你住嘴!”
“你走。”
顾荣“说完该说的,自然会走。”
“来赴约前,我就细细思索过夫人邀我的目的和用意。”
“要么是趁机决定小知的婚约,要么就是叶家姑娘的婚事。”
“乔夫人,您是不是想让我给叶家姑娘添妆?”
“怎么,三万两的东西,随便卖一部分,也够给叶家姑娘添妆了。还是说夫人又捉襟见肘,银钱不知所踪?”
“呵,上京贵女可不曾有强迫他人添妆的先例。”
“想必乔夫人和叶家姑娘应该不至于如此罔顾体统和规矩吧。”
顾荣一字不差将乔夫人讥讽她的话回敬了回去,胸膛的那口气才痛痛快快长吁出来。
乔夫人捂着胸口,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多谢乔夫人又言传身教了我一个极其识一句的的法子。只要跟人争辩时落了下风,就装晕糊弄过去。”
“荣荣。”乔吟舟神情痛苦。
宛如一棵傲然挺立的翠竹,被污秽之物笼罩覆盖,似是在挣扎着求救,又似是在沉沦。
顾荣抿了抿唇,上前两步,俯身,狠狠的掐在了乔夫人的人中上。
乔夫人嗷的一声,跳了起来。
“我把该说的说完了。”
“奉劝乔夫人不要再打什么如意算盘。”
“告辞。”
顾荣随意用帕子擦了擦手,毫不留恋转身离去,在跟乔吟舟擦肩而过时,顿了顿脚步,轻声道“兄长,遮住眼睛捂住耳朵自欺欺人,大祸降临时,再睁眼做决断,晚矣。”
“我闹这一通,最根本的原因绝非心中激愤。”
“我希望兄长能沿着自己立下的宏愿坦坦荡荡的走下去。”
“价值三万两银子的东西里有一半是去岁一载取走的,兄长不妨查查那些东西的最终去向。”
“还有,失礼之处……”
“抱歉了。”
“在我心里,你一直是端方正直的。”
“自始至终。”
“以前,现在,以后。”
“我从没有一刻因那些令人作呕的事情迁怒你。”
“我等着看你三元及第。”
“兄长,我需要靠山。”
话音落下,顾荣抬脚离开。
乔吟舟看着顾荣一点点在他的视线里消失。
顾荣,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乔吟舟,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吃里爬外没出息的儿子。”
乔夫人一腔怒火,无处宣泄。
乔吟舟无悲无喜道“母亲还是先想想如何向祖父解释那三万两的去处吧。”
“我竟不知,自诩高贵的母亲这般爱财。”
“接回府的表姑娘,为的不是承欢膝下,却是筹谋荣姨母的嫁妆。”
“母亲,您知道吗?”
“我很想恨你。”
恨他的母亲在顾荣最脆弱最痛苦的时候,又狠狠扎出了一刀。
“母亲能告诉我,您为什么那么厌恶荣姨母和荣荣吗?过去那些年,荣姨母真心实意待您,荣荣亦然。”
乔夫人狼狈的瘫坐在地上,失声喃喃“你不懂。”
“她那张脸,轻而易举就能夺走所有人的视线。”
乔吟舟只觉荒唐。
原来是嫉妒。
何至于此。
“女子立于世本就不易,为何要相互剿杀。”
“天地宽广,能做的事情那么多。”
“母亲,日后您多去府里的藏书楼看看吧。”
“书里会告诉您,什么是是非对错,什么是天大地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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