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我随你一道入宫。”
谢灼神色冷的似刮过雪山之巅的风,声音又凉又沉。
顾荣问道:“陛下密令你,在离京之前,带领皇镜司的部属,协助户部核查粮账.”
“如果你随我进宫,可能就会直接派你出京,而不是找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
“谢如珩,上京的风风雨雨,我迟早是要面对的。”
“躲不开,避不开。”
月末,谢灼就要远赴北疆了,满打满算六七日。
即便铁了心要护,不仅护不了多久,也治标不治本。
安抚好谢灼后,顾荣便乘着华盖马车离了侯府。
“李公公,幸得太后赐婚、陛下隆恩,我才有此殊荣,铭感五内。”
“眼下,我想趁着入宫谢恩的机会,为太后和陛下献些心意,还望李公公应允。”
李福盛打心眼里不愿跟长公主府和忠勇侯府作对。
略作思忖,便颔首应下“谢侯夫人自便。”
云霄楼、霓裳阁、奇珍阁……
在上京最为繁华之地,勋爵和官宦的女眷们络绎不绝。顾荣逢人便提及,贞隆帝颁布圣旨,封她为一品诰命夫人。她深感皇恩浩荡,特地进宫叩谢天恩。
人尚未至宫城,消息已传遍上京。
李福盛:他很想装作看不明白谢侯夫人的用意。
“李公公,可以了。”
顾荣吩咐武婢将精心挑选的礼物搬回马车,端庄温婉道。
李福盛垮脸,很是心累的甩了甩拂尘,示意车驾继续前行。
至于他……
得想想,如何在陛下面前狡辩以自保了。
说实在的,他觉得陛下多多少少有毛病!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若是惦念对荣娘子的爱而不得,相中了谢侯夫人那张肖似荣娘子的脸,那再找一张这样的脸藏起来,于富有四海的陛下而言,易如反掌。
可陛下偏偏……
以他对陛下的了解,与其说是怀念荣娘子,倒不如说是想折辱欺侮荣娘子。
谢侯夫人既有张陛下日思夜想的脸,身体里也流淌着荣娘子的血液,能最大程度的满足陛下那不为人道的变态想法。
陛下真真是年纪越大,越荒凉。
想到这里,李福盛不禁轻轻叹了口气,走到车窗边,压低声音说道:“谢侯夫人,在我出宫宣旨之前,太后娘娘已经前往万佛寺清修养病,由永昭长公主殿下率领百名禁卫军护送。”
顾荣抿了抿唇,轻声道“多谢李公公提醒。”
也就是说,偌大的宫城,再无人能左右贞隆帝的意愿。
敛眉,沉思。
车轱辘咕噜咕噜碾过青石板,声音沉闷又充满规律。
“青棠。”顾荣附在青棠耳侧,小声嘱咐了几句。
青棠目露担忧,面色沉重。
在顾荣的眼神催促下,重重的点了点头。
“停车。”
顾荣轻叩车厢。
马儿嘶鸣,应声停下。
青棠撩开车帘,干脆利索的跳下了马车,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顾荣寻了个敷衍的理由,应付了过去。
李福盛心知肚明,却也未做计较。
马车继续平稳向前,等再次停下时,已经到了宫门外。
下马车,换乘轿辇。
甘露殿外。
“劳谢侯夫人稍候片刻,老奴入殿禀明陛下。”
须臾。
尖细的声音自甘露殿殿廊檐下传来“宣谢侯夫人觐见。”
顾荣面不改色,跨过门槛,跪伏在地叩首行大礼“臣妇谢顾氏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江山永固。”
万福金安?
早死早超生吧!
江山永固?
不可能,她是要做乱臣贼子的。
上首并没有任何声音,大殿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但,顾荣却能清晰的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始终在她身上,从未离去。
就像是被什么脏东西黏在身上,黏腻又恶心。
坐在镶金雕花大椅上的贞隆帝也的的确确在端详审视顾荣。
时至申时末,洒入大殿的光线已经变得冷白。
加之,顾荣恭恭敬敬地低着头,他只能勉强看清楚那双交叠贴于地面的手。
很白。
很细。
更别说,冷白清淡的日光,给她的手指打上了一层光。
真真如诗文上所写,纤纤软玉削春葱,长在香罗翠袖中。
不过,他还是更喜欢那句“露来玉指纤纤软,行处金莲步步娇。白玉生香花解语,千金良夜实难消。”
谢顾氏……
当年,荣金珠嫁人后,也自称过顾荣氏。
俯首在地的顾荣只觉那道目光里的恶意更盛。
“平身。”
良久,方有声音响起。
顾荣并未着急起身,而是再三叩“臣妇谢陛下隆恩。”
贞隆帝蹙蹙,陡觉臣妇二字比民女更呕哑嘲哳难为听。
旋即,不耐烦的挥挥手,烦躁道“朕让你起来,你就起来!”
顾荣不动声色的起身,规规矩矩的垂首躬身立在殿内。
“朕面目可憎到难以直视了吗?”贞隆帝的语气喜怒不明。
像是戏谑的打趣。
又像是隐忍的怒火。
顾荣摆出一副恰如其分的诚惶诚恐的姿态,战战兢兢地说道:“陛下,您身为天子,威严而尊贵。”
“臣妇心怀敬畏,怎敢直视。”
余光不经意间瞥到角落处,瞳孔猛的一缩。
炭盆!
热气如织,不留寸灰。
尚未入秋,甘露殿却一反常态摆放了炭盆。
看来,照年诡异恐怖的死在贞隆帝面前,还是伤及了贞隆帝的身体。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一些时日不见,倒是恭顺谦逊了不少。”贞隆帝似笑非笑,阴阳怪气道。
顾荣一律简单的归结为夸赞。
嘴角勾起一丝微笑,语调中带着眷恋和温柔:“陛下过奖了。”
“这一切都归功于老夫人、长公主殿下以及夫君的悉心教导。”
“若论私下的亲缘关系,臣妇还得称呼陛下一声皇舅舅。”
贞隆帝一噎。
一声皇舅舅,贞隆帝的心底蓦地生出了一抹难以忽略的羞耻感。
犹如一轮骄阳,高悬于天边,把他的肮脏不堪的心思,照的清清楚楚,无处遁形!
顾荣和谢灼,还真是妇唱夫随。
但,这份看着羡煞旁人的情谊,也不会是经不起摧残的娇花罢了。
坠在地上,碾碎成泥,也就没人能看出本来的样子了。
“皇姐的规矩,自然是学的极好的。”
“忠勇侯府历代忠君爱国,规矩也差不到哪里。”
不知是不是错觉,顾荣在这两句轻飘飘的赞美里听出了咬牙切齿。
敛起思绪,不露痕迹道“陛下说的对。”
“日后,臣妇定会虚心向老夫人和长公主殿下学习。”
贞隆帝心里不痛快的很。
明明盛夏已然过去,蝉鸣声歇,他偏偏还是觉得有千万只蝉在他耳边嘶鸣,搅扰的他心烦意乱。
“既是一家人,待会儿去皇后宫中用了晚膳再出宫吧。若按民间的说法,你唤朕舅舅,也该唤皇后舅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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