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轰隆的惊雷炸响。
天一会儿刺目的白,一会儿又沉寂,归于黑暗。
开阳市外五十里的一县城,招待所。
风一股一股的灌入窗内。
钨丝灯又断电了,蜡烛忽明忽灭。
窗旁,站着一中年男人。
他生着一张国字脸,一眼三白,一眼一白。
嘴角和下巴的胡子经过精细的修剪,显得极其干净利落。
短寸的黑发中,带着几缕白。
黑色的唐装干干净净,没有丝毫皱褶。
其眼眸极其深邃,厚重,和他对视,既像是有座高山压顶,又像是被尖锐的刀子剖开内心。
可此外,又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仁厚。
多重的情绪性格,本不应该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
可在他身上,却显得那么融洽,自然。
他从窗外眺望着远方,眼眸中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愈发显得深沉了。
“阴阳,你已经站了很久了,坐下歇歇吧。”女人的声音悦耳,又带着知性。
后方,床畔坐着一女子。
额间的发丝微微卷曲,黑长的发丝挽起,搭在脑后。
她皮肤极其细腻,近乎没有什么瑕疵。
粗眼一看,似是双十年华的少女一般。
可再仔细去看,她眼角亦有细纹,只是极其浅薄,像是没休息好一样。
“雉儿,你先睡,我再等等,等这场雨停。”
李阴阳的话音极其有磁性,厚重,仿佛听到他说话,都会让人心里头变得镇定,安静。
“整整两天了,你没有睡觉。”何雉眸中略显担忧。
“我会睡的。”李阴阳依旧没回头。
他背负着的双手,拳头一直死死紧握,指关节都是泛白的。
“我会责罚遁空的……你不要太忧心了。”何雉轻声又道。
回答她的只有风声,余下便是安静。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好似击中了浓郁夜色中的一棵大树,风雨中,火光又开始弥漫。
“你不能太责怪遁空,毕竟,他的经历,遭遇,同我们都不一样。”
顿了顿,何雉又道:“若非当时我们不同意他和那女子,他不会不辞而别的。”
一声叹息,从李阴阳口中传出。
“从小,因为遁空身体的原因,我们对他,格外宠溺。”
“将他留在开阳,没有带在身边,正是因为我们太过宠溺他了,或许多些历练,对他会有好处。”
“可没想到,九卦不听话也就罢了,忠良也不听,袁大哥更是有求必应。”
“他在内阳,哪儿是什么历练?分明就是招摇纨绔!”
李阴阳的语气,逐渐变重。
很久很久,他没有这般愤怒过了。
“未婚先孕,为寻那女子,竟然不知他转身之后,大长老便身亡。”
“雉儿,你知道,大长老对于我们来说,做过多少事情吗?”
“然而,足足过了三天,才有人通知到忠良那里!”
“李家没有家规,我不如大哥。”
而后这一个大哥,和先前的那袁大哥,显然是两人。
只不过,提到这大哥的时候,李阴阳的眼眶逐渐泛红了,他闭上了眼。
“新任大长老是柳三元,事罢,我会送遁空过去,让柳三元替我管教他一段时间。”
“这……”何雉稍稍变了脸色,欲言又止:“柳三元,他……”
“此事无需再议了。”
李阴阳摇头。
他很少同何雉这样说话。
一般情况下,家中任何事情,都是好好商议。
可这件事,他态度必须强硬。
其实,除却了这一件事情外,就是这场雨。
这场雨来的又急又快,按道理来说,这样的大雨,往往是阵雨,怎么会一下就是整整两天?
马车上不了路,便是那汽车,一样难以前行。
冥冥中,李阴阳还觉得有种胆颤心惊的感觉,总认为,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金算盘未曾在身上,他没有卜卦。
何雉起了一卦,可卦处于乱相,无法断出吉凶。
是因为袁大哥宴请四方阴阳先生,要宣布什么大事吗?
雨还在下。
不过,李阴阳同何雉说完那番话后,憋在心头的情绪疏散了一些。
他关上了窗户,脱掉唐装,躺上了床。
何雉轻轻依偎在李阴阳的怀中。
一夜无话。
其实,两人在地相庐安定生活这些年,不是没想过,再多要一个孩子。
古人都好说,儿女双全。
只不过前些年毒伤缠身,何雉吃过太多药物,最后虽说在开阳治愈了,但始终伤到了元气根基,无法再有身孕。
次日,雨终于停了。
接连两日的雨,将天空冲刷的格外湛蓝。
何雉面颊愈发红润,愈显得年轻了几分。
李阴阳的心境,也仿佛随着这暴雨乌云散去,和缓的更多。
两人离开旅店,朝着开阳方向赶路。
出城时,又遇到了一个小意外。
雨太大,导致阳江水流膨出,直接淹没了去开阳的主路。
而后,两人绕路。
为了赶上行程,还在城内的车行租了车,让人送至开阳。
……
李阴阳做的第一件事情。
是前往柳天牛养老,并去世的村子,祭奠了这位为了羌族,甘愿命在四方的大长老。
他在墓前下跪,斥责自己教子无方。
而后,他说,必然会送子去羌族柳家。
这十三鞭,看来他儿子也需吃一吃,才能有教养和记性。
……
第二件事,他到了城南。
开阳的城南,城中山密布,在一座风水极佳的城中山下,有一间风格仿古的铺院。
为何说铺院,便是前方铺门,后边儿院落。
古色古香的装潢,尽显其华贵,铺子开间很大,左边儿立匾,上书:“一张铁口言尽天下祸福。”右边儿立匾上书:“一副金算算尽前世今生。
横批三字:“张九卦。”
铺内摆着的桌椅,在阳光下,微微透着一缕缕金线,那些茶盏,杯具,更是价值不菲。
其余位置,各有其讲究,横梁被天花遮挡,三煞位有金貔貅化煞,财位更摆放了一个鱼盆。
这算命铺子,已然是无可挑剔。
李阴阳背负着双手,沉默着一言不发。
何雉一双美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另一旁,张九卦满脸堆笑,他肩头挂着长木盒,手中却捧着一个紫檀木盒。
盒子里,是他特意去给何雉寻来的胭脂水粉。
“师尊,师母,一直站在门前,也累得慌,你们舟车劳顿辛苦了,先稍微坐坐,我专门去备了上好的明前茶,师母看看这些小玩意儿,打发时间,等师兄到了,我们去樊月楼,我已经让人准备酒席,为师尊师母接风洗尘。”
“你,倒是不错。”李阴阳点点头。
张九卦脸上的笑容更浓郁了,他认真道:“弟子谨遵师尊教诲,作奸犯科之人不算,无德无能之人不算,伤天害理之人不算,弟子所算之命,都是清清白白之人,这些家业,算是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
“嗯。”李阴阳再一次点头。
张九卦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打收这弟子的第一天起,他就极其聪慧,几乎不会触碰任何忌讳的事情。
只不过,没有挑剔,并不代表极好。
他命,不够重。
聪明,能让他学好阳算,学好传承,可命不够重,就无法学地相堪舆,更遑论阴阳平衡的命数?
除了这些,还有最关键的一点。
就是那股仁厚的特质。
当年的师尊,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仁厚。
自己比不上师尊,却也在行仁厚之事。
张九卦长篇大论了一堆,善事一件没有,只是在规矩和方圆之内。
“哦,对了!”张九卦眼前稍稍一亮,又道:“前段时间,开阳孩童丢失不少,我全部将其找回来了,只不过,动手之人,是个从东北林乌那边儿过来的弟马。此人狡诈多段,心狠手辣。”
“我已经以铁口金算的名义,向各路同行发了一道求助函,只要徐白皮那厮,胆敢出现,就剥了他的黄仙皮。”
说这话时,张九卦极其仔细的注意师尊李阴阳的眼神。
总算,李阴阳眼中出现了满意。
倒是何雉秀眉微蹙,轻喃一句:“徐白皮,弟马,东北林乌。”
稍顿,何雉轻声又道:“抓来了,就先留着,让我看看吧。”
“哎!好!”张九卦连连点头。
“师尊,我正想着做一件事,这些年头,虽说没了战乱,但依旧灾殃不少,开阳有袁仙师,外边儿却无人庇护,我可否以地相堪舆传人的名号,外出行走?也好多做一些造福苍生之事,积德行善。”张九卦又小心翼翼的问询。
李阴阳半垂着眼睑,迈步进了铺子内。
他先点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
“这……”张九卦脸色不解,求助的看向何雉,又将那檀木盒子递了过去。
何雉同样点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张九卦更懵了。
饶是他自称铁口金算,却依旧看不穿自己的师尊,师母内心的想法。
哐当哐当的声响入耳,啪的一声,一辆二八大杠靠在了门匾上。
“你个憨……”
“货”字被张九卦强行吞了回去,他眼皮子狂跳,瞪了刚下车的罗忠良一眼,才道:“师尊师母在这里,师兄,你动静就不能小点儿?”
罗忠良比半年前更显清瘦了些,面颊微微往里凹陷,他身上的唐装,又多了点儿补丁。
“耳闻到师弟你先前几句话,恰好瞧见了师尊师母的动作,我并非算命先生,却也懂了他们的意思,九卦师弟,你却不懂,是真不懂,还是故作不懂,还是,身在局中,反倒是沉迷呢?”
罗忠良摇了摇头,掸了掸袖子,衣服上的灰尘,大步生风地走进铺子内,“咣当!”一下便跪在地上:“弟子罗忠良,见过师尊,师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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