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钧之先对各副作品做了简单赏析,跟刚才的言辞犀利不同,他现在对每幅作品都十分宽容,只挑出好的地方加以肯定,并特别对果农们的画大加赞扬,夸他们的画有股原始的生命力,有不加修饰的野性美。
辛晚晴凑近江拾月耳边低声嘟囔:“到底是大师,就几个桃子就能看出野性美。”
但袁钧之看起来是真喜欢那几幅画,站在那几幅画前看了许久,最后指着一幅问:“这是谁画的?”
人群左看右看,好一会儿才见人举起手来:“我画的。”
众人一看,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妇女,中等身材,脸上晒得黢黑,但笑容腼腆,颇有些难为情地说:“老师,让你见笑了。”
“不不不。”袁钧之还在看着那幅画,“你这画,极好,极好,你看,这枝头摇摇欲坠的桃子简直可以闻到香味……”
他深呼吸了一口,又一指树干上趴着的虫,“这虫也画的也很好啊,你看,这肥美,这圆润,这竖起身子马上就要去啃桃子的动作,写实,生动,这就叫画面感!”
袁钧之啧啧感叹,“从你的画里,我能看出你是个对生活抱有极大热情的人,大家看,这才是真正的艺术家,她对这片土地,这片桃林,这种生活都充满了深刻的爱,才能创造出如此具有生命力的画作啊!”
众人一听这话,都围了上去看这幅画,只有那中年妇女被夸了个大红脸,讷讷站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倒是王婶一拍她的背:“可不是说呢,菊秀一直都特别喜欢画画,哪怕拿根树枝都要在黄土地上画条狗的,我就说她厉害。”
果农们都哈哈笑了,大家都为她鼓起掌来,菊秀的脸虽然通红,但胸脯慢慢挺直了,面上渐渐有了骄傲之色。
拍卖进行得很顺利,毫无意外的,菊秀的画以35000元的价格拔得头筹,江拾月怕宋霖乱来,直接取消了他的竞拍资格,她的两幅画最终也被8888元被拍下了。
拍卖结束,天色也擦黑了,最后一个环节就是田间夜话。
罗良俊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周到,临时根据人数又增加了几张竹床,不远处的桃树上挂着工矿灯,既能照亮这边,又不会有刺眼的光线。
至于晚饭,则是彻底返璞归真了一回,大麦粥,咸菜炒青豆子,大家一人一个碗,呼噜呼噜地喝得还很香。
袁钧之一口气喝下去半碗,又吃了口咸菜,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你别说,成日的荤腥油腻,这清粥小菜可真是吃的舒服啊。”
江拾月端着碗在发愣,咸菜和豆子铺满了碗沿,一口没动。
宋霖喝了一大口,见她还是没动,就问:“不爱吃啊?”
江拾月摇摇头:“好久没这么画画了,有点累。”
她慢慢吸了口粥,“但是又有点开心,我还从来没派过这么大的用场,看到王婶他们那么高兴,我也高兴,我从没这么高兴过。”
她仰头呵呵笑了,但又忽然低头双手捧着碗,斩钉截铁地说:“我以后一定爱惜粮食,再也不挑食了,我小姑说,一粒米十斤水,再到我们碗里的大米饭,可不容易了。”
宋霖听她这一会会儿的心境变化,没忍住笑了:“挺好,粒粒皆幸苦,最起码在你这儿是起到教育作用了。”
江拾月的圆眼瞪到一半又收了回去,只轻哼了声:“今天你有功,我不骂你,一码归一码,这事我跟晚晴姐还有刘家村都要谢谢你。”
宋霖眉毛一挑:“在你那儿听句好话不容易,那我就谢谢这场冰雹吧,让我有将功赎罪的机会。”
江拾月没接这话,只低头慢慢把这碗粥喝完了。
大家都喝完之后,就几人一组或坐或躺,倒在了竹床上。
天已经完全黑了,工矿灯的白光透过枝叶影影绰绰地照了过来,鼻子里是蚊香的烟味,耳朵里是阵阵的蛙鸣,身上还时不时地被蒲扇拍一下,赶赶尤不死心的蚊子。
忽然有人说了句:“想我妈了。”
大家一时都默了,江拾月也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她躺在竹床上,看着黑漆漆的天空,也想起了徐离美。
她们两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她拧眉仔细想了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不怎么愿意接徐离美的电话,就算是微信,也几乎都是徐离美一个人在自说自话,她很少回复。
她打开手机,找到了两人的对话框,点开了徐离美发的最后一条语音。
“江拾月你个小王八蛋,我都给你打了多少电话了你都不接,再不接电话我停你生活费啊。”
这就是她们之间的最后一句对话,再之后没多久,她就接到了徐离美飞机失事的消息。
虽然是听筒播放,但宋霖显然也听见了徐离美的声音,他轻声一笑然后说:“你有她照片吗?”
此情此景,江拾月对徐离美和宋霖都没那么抗拒了,她点开徐离美的朋友圈,找了张她的自拍给他看。
宋霖凑过来一看:“你跟她长得很像。”
江拾月摁灭了手机,默了会儿才说:“我知道。”
两人都没再说话,周围的人三三两两说着话,还有辛晚晴那边直播的声音,这两人的沉默倒也显得挺热闹的。
好一会儿,宋霖轻声问:“你还恨她吗?”
江拾月抬起一条腿架在膝盖上,摇了摇蒲扇:“我要是恨她是不是显得特别不知好歹,毕竟我这么些年的舒坦日子都是靠着她才得来的。”
两人并排躺着,宋霖偏头看她,光线蒙蒙地打在她脸上,映出些模糊的轮廓,她的脸就像天上的那弯月一般,让人始终难以触摸。
“拾月……”
他不自觉地伸出手来,但下一秒江拾月就坐了起来,因为辛晚晴又cue到了她,普罗大众对殊色美人总是抱有莫大的兴趣,直播间里不断有人刷屏要再看看她。
辛晚晴带着手机走到她身边,笑着说:“拾月,唱个歌吧。”
江拾月意外的也不扭捏,清了几声喉咙,还真唱起来了。
唱的是那首特别火的声声慢。
“青砖伴瓦漆,白马踏新泥,山花蕉叶暮色丛染红巾。”
“屋檐洒雨滴,炊烟袅袅起,蹉跎辗转宛然的你在哪里。”
她婉婉唱来,吴侬软语如那清泉一般缓缓流过这片桃林,宋霖半坐起来,看着夜色中那抹纤细的背影。
虽未饮酒,却已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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