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拜佛念经的时候,青时跟京樵和一干仆从人等都站在厅外,只能看到寂空的背影。
皇上在庞大的金佛像前的鼎炉插上几株香,道是祈愿年关过的丰满,来年风调雨顺,大燕兵强民盛。
再由余下群臣跪在蒲团上拜佛念经,上午下午各一个时辰。
贺今舟自然只会上午来聊表心意,青时看着他的背影在众人之间格格不入。
柱香袅袅,古木大厅里。
一个有着异族血统的人居高在位,睥睨天下。
身边的那些人有几个是对他真心的?又有几个是想杀之后快?
青时看向那个高大的金身佛像,慈眉善目,安静地看着正为来年的大燕祈祷的人们。
她问自己,她想贺今舟死吗?
自然是想的,她深知现在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随意就能打破。
他这种冷血之人的喜欢不知多浅薄,或许是可有可无的消遣。
只要她哪天不想装,而贺今舟又发现了她的筹划。
这些情爱浓意想收回就能收回,想变脸即就变脸。
在事成之前她永远要在他面前小心翼翼,举步无措,努力地,一点点地蚕食他。
只有他消失,她就能回归到原来的生活。
不知过了多久,上午的拜经已结束。
皇帝再跟着寂空法师说了几句,众人回厢房休息。
京樵去迎贺今舟,青时在原地等着,却不见贺今舟出来。
“主子叫你去西面碑文处等着。”京樵折回来通知。
青时走进了厅内看了一眼,就见贺今舟正跟苏家那些人说话。
苏云长在左侧,苏丹珠在右,倒有乘龙快婿的意味。
青时心觉好笑,拢紧了身上的披风往寺庙的西面走去,不禁有些疑惑贺今舟的用意。
去写碑文处的甬道上没什么人。
青时在道上百无聊赖地踢了一会儿石子就是不往前走,终于惹后面那人不耐。
“你怎么不走了?”华子夜不知从哪跳出来。
“你想让我替你解释?你母亲真将我们认作一对,你不怕吗?”
青时联想到贺今舟昨夜伊始那满目寒冰的模样。
他是见不得她跟任何人有些过往,要将她养做笼中雀。
“我为什么要怕?”一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样子。
“你想让我怎么解释?”
“你就说是因为我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你心生爱慕,却遭我拒绝,你求爱不成反仇恨,编造谎言,根本就没怀身子,跟我无有任何瓜葛。你就这么说!”
“你为什么能说出这么让人生窘的自夸...”
青时就要扶额,自然不可能答应说这话,却急着摆脱他。
“我答应你。”她胡乱应完就走。
华子夜还跟着,青时心里暗骂,他想死,却也不能把她带上。
贺今舟没再问她跟华子夜的事,只是因为知道不重要而已。
若华子夜老这样蹦跶,他一个细查,万一就牵扯到青时找阿兄,跟赵梦卿来往的事....
对付贺今舟不能总用那招势,那只能在他还有理智的时候用。
华子夜决心要跟着这个狡黠的女人,看看她又要去做甚么坏事,却见她忽的顿住步子,蹲下身去,瑟缩着的纤瘦身子隐有可怜的意味。
“你怎么了?”
他发现自己声音有些急切,很快咳嗽了几声道“喂,你怎么了?”
青时捂着肚子蹲下身,自衣襟中掏出个样纸的东西攥在手心。
华子夜见她不应,有些着急地蹲下身子,急急问道“到底怎么了?”
却不敌一个冲力,他被推倒在地上,青时猛地将手药粉塞进他嘴里。
“呸!呸!你给我吃的什么?”
华子夜整个人如只被激怒的小兽,想朝青时冲掌,可人呢?
早不见方才羸弱的模样,健步如飞地跑出了甬道,再不见踪影。
“该死!”华子夜怒骂道,胸膛气的不断地起伏着。
这女人一而再再二三的玩弄他,他却回回入了圈套,吃了这下亏,暗暗发誓势必要扳回一成。
———
“侯爷也信占卜么?”苏丹珠随着贺今舟往东边的僧侣住地走。
“不信,吾此去是寻寂空祭天事宜相商。”贺今舟回道。
苏丹珠识趣地停住了步子,莞尔一笑。
“既如此,那下回再邀侯爷品茶。雍州的茶叶盛名,侯爷府里定也是有的...但望侯爷骄纵丹珠一回,闲时陪丹珠喝上几盏茶。”
贺今舟应声好,带着京樵往寂空的禅房去。
门“吱呀”一声的打开,就见塌上一个半百的男人在打坐念经。
从样貌上却看不出年岁,乌发乌眉。
贺今舟嘴角一抹讥讽的笑,道“寂空卜者不虚此民间盛名,为大燕殚精竭虑啊!这才下了念经的蒲团,就跪上了床褥软塌,当真是...”
当真是一条好狗,贺今舟止住后面的真心话。
寂空将手上的禅珠捏定,抬眼看着这闯门而入的男人。
他微微笑道“侯爷竟会光临寒舍,若提早派人来通知,贫僧定是要在这恭迎候着。”
他从塌上起身招呼贺今舟坐下,只见那凳上斑驳满痕。
禅房内也似年久失修的样式,屋里的橱柜,杯盏等物件都是看着上了年头。
贺今舟扫视一番这屋间,并未坐下,而是继续嘲弄道“卜者这样的名头,竟过着这样的日子...”
“侯爷莫要笑话,....只是想着我多苦一分,大燕的民众就甜一丝。世间万物有阴阳交接也。阴盛阳衰,否极泰来,都是这些个道理。”
寂空泰然自若地坐在软凳上,斟了杯茶递于贺今舟,问道“侯爷是为何事而来?”
他的嗓音有些空灵,隐有些敲透灵魂之感。
贺今舟也未接那盏茶,用手拂开。
一双凤眸俯视着落座于下方的寂空,“吾听闻卜者卜卦甚灵,那你且算算吾是为何而来?”
寂空呵呵笑了几声,神情平静淡然。
他闭了闭眼,缓缓道“为情而来。”
贺今舟挑了挑眉,问道“何出此言?”
“天机也,若告诉侯爷我是如何算出来的,怕这卜者的名号要没了。侯爷不多说,我也不多问,此乃卜卦之律规。”
“呵,若吾还要再叫卜者算算情缘呢?”
寂空平静的神色中隐有了些诧异,似乎没想到他会信这卜卦之说。还未算官政前途,而是情缘...
“侯爷这是.....”
“你且算算。”
.....贺今舟从寂空禅房出来后,径直往西面的碑文处去。
穿过花树的甬道,西面是一个很大祈愿亭子。
亭边围着一片石碑,刻着密密麻麻的碑文。
中间是一颗菩提树,种有百年,上面挂着先去求愿之人系上的红绸。
今日难得的没有下雪,却还是能感到冷风吹来的刺痛意。
贺今舟看着熟悉的女孩儿身影正站在菩提树下,蓝白的缎面小袄,绣平凤仙花纹的内里。
她正认真地看着石碑上面的文字,许是认识的字实在不多。
所以看的格外费劲些,甚至上前摸了摸那个刻字的石痕。
云团发髻戴有一朵湛蓝的绒花,耳戴珍珠坠子。鼻子被风吹红彤彤的,在细腻如花瓣的肌肤上添了些楚楚可怜的韵味。
只是那双水眸中隐有光亮闪过,熟悉的人知道这是她在思考着什么的标志。
贺今舟没有上前打扰,而是驻足望过去。
女人仍然没注意到他,正闲闲地往菩提树的树干走去,面庞带着虔诚。
他脑中想起跟寂空的对话。
“呵呵,侯爷既叫我来算,可莫怪结果不合心意,这其间天术非我这一卜者能掌控的。”
“卜者开始罢。”
“哐当”是卦舆的敲击声,“哗啦啦”卜者将龟骨粉倒在他手中。
“....侯爷与此女前世的情未断,今生负情来还,其间因果循环....唉,贫僧也不能置喙甚么,只想告诉侯爷:悠悠众生,唯‘顺’一字可渡。切莫强求,人行于世,多有不如意的地方,放手就是‘顺’,越是执着,就越结苦果。”
“呵,只得苦果么?”
“阿弥陀佛....侯爷不如抛弃执念,安下心来。只当无事可求,无情要索,只珍惜当下即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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