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倒是很会讲大道理,一板一眼的语调,比他们这些大人都要有模有样。
纪臣手心朝上,低头看着横陈在肌肤上的浅浅掌纹,凌乱交杂,像一张细密的网,从幼年起就将他罩得无法逃离。
极短的一刹那,他开始痛恨于自己的残废,足不能行的废物连看到喜欢的人摔倒,都没能第一时间冲上前保护她。
纪臣按住扶手,示意纪云薇不用再推,轮椅停在客厅和餐厅之间的过道上。
墙角立着木质的盆栽架,榫卯交接,是纪云薇上小学那会儿亲手组装的,老爷子夸她手巧,也没浪费,打那儿之后就往上面添花草,佣人精心打理之下,总会长出一片葱葱郁郁的生机。
他望着开了橙黄花朵的君子兰,怒气渐渐平息,苦笑道:“你别为覃娅开脱,今晚是她无理取闹在先。”
可话一说完,他就沉默了。
真的是无“理”取闹吗?
事实上,覃娅就是太清楚他对纪云薇的感情了,才会患得患失。
不管怎么样,一个女人在婚姻里得不到应有的安全感,的确是他这个丈夫的失职。
哪怕这场婚姻一开始就并非他所愿。
“大哥?”纪臣许久不出声,纪云薇站直了些,从她的角度看去,能轻易捕捉到他脸上有某种不知名的挣扎一闪而过。
她的大哥是一个如此隐忍又温柔的人,能忍常人之不能忍,能容常人之不能容,他是深秋明净辽阔的天空,风霜将至也掩不住他的高远平和。他长年累月地擎在大地之上,目送雁群南飞,目送叶片归根,目送万物此消彼长,却从未因不能放下的责任而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怨怼不忿。
他向命运奉上了全部虔诚,严格地按照既定路线走着,他不像二哥那样可以抛开公司,去追求自己的职业理想,也不可能像三哥那样上蹿下跳,做一切出尽风头的快乐事。
他是纪臣,是和这个家没有血缘关系,又努力维系关系的人。
纪云薇倏然觉得心里堵堵的,没来由地跟着难过起来。
她想说,如果这辈子都会那么不开心的话,那就真的离婚吧,干干脆脆地做回自己,对他,对覃娅都好。
但她早就不是小孩子了,这样脑袋一热的糊涂话她不敢说,也轮不到她来说。
更何况纪臣和覃娅之间哪能真的干脆,他们还有纪小墨。
什么也做不了,却又能深刻感受到纪臣的进退两难,纪云薇的心情愈发沮丧,很想找个人说说话。
回到房间洗了澡换上睡衣,张妈就敲门送来了草莓蛋糕:“大少爷吩咐的,甜品不能过夜,小姐您吃一点,要是吃不完,我再带下去处理。”
百膳居是苏城老字号的招牌了,主要对接高规格宴会的食品供应,零售产品只接受会员预订。
这个时候的草莓不算应季,但他们家做出来的就特别精致漂亮,鲜妍水灵的红色水果被切成可爱的小花,嵌在柔软的奶油上面,像雪地里绽放的红梅。
她拿起勺子挖了一口,尝进嘴里是恰到好处的甜。
吃了四分之一,纪云薇就不再吃了,揉了一下酸涩的眼睛:“张妈您带走吧,早点休息哦。”
她扬起笑脸,和张妈道了晚安。
刷了牙,躺到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摸到手机打开和傅景时的对话框,点开男人的语音听了又听,听到第十七遍的时候,纪云薇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给他发了一句:我能给你打电话吗?
她就是想听听他的声音,很想很想。
“啊!不行!”等纪云薇回过神想把消息撤回,已经过了两分钟的反悔时间。
她红着脸抓了抓头发,一下子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又咬着唇半跪在被子上,在输入框里反复编辑着合适的内容想解释这个唐突冒失的请求。
最后决定告诉对方,她其实是因为眼花发错人了。
嗯!刚做好心理建设,一个备注着“傅先生”的手机号码打了进来。
要命啊。
她抖着手指滑开接听,一开口,声音因为慌乱显得特没底气,落在耳边软糯糯的:“你、你好。”
一紧张,反而忘了尊称,无意中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
“怎么了?”男人低声问,四周静悄悄的,纪云薇却觉得自己胡乱跳动的心脏有点吵。
“不小心发错消息了。”第一次和他打电话,纪云薇不希望就这么结束,立刻没话找话,“你在做什么呀?”
傅景时靠在酒店床上,腿上放着一本书,《希腊棺材之谜》,是从酒店廊道的书架上随手拿的,侦探小说,剧情还不错,悬疑吊诡,惊险刺激,适合睡前阅读。
他把书合上,眼皮轻然一抬:“《安徒生童话》。”
小姑娘家家的,还是不要知道太血腥的东西。
纪云薇神情一亮,无师自通地得寸进尺:“我有点睡不着,你可以……给我念故事吗?”
傅景时垂眸,卷而密的睫毛在眼下落了阴影,他看着红黑色的书封,一只黑色的鸟立在黑色的墓碑上,画面诡谲离奇。
他按了按眉角,低声笑了:“好。”
“等一下!”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会答应,纪云薇急忙躺下来,把被子拉到下巴处,露出雪白娇嫩的小脸,手机被她放在耳边,挨着枕头立起来。
傅景时听着电话里窸窸窣窣的一阵躁动,而后是女孩羞涩软绵的提醒:“可以了。”
“嗯。”
说和做是两回事,他没这方面的经验,在脑内库存里来回搜索,挑了个耳熟能详的故事——《丑小鸭》。
“一个美丽的夏天,勤劳的鸭妈妈正在孵蛋……”
他记得故事的大概,就凭着记忆转换成更生动的描述,只是声线太过平缓,并不能将故事讲得多么精彩,反而真起到了催眠的作用。
纪云薇的房间是典型的公主房,粉白色系,布置得温馨又甜美,柔软的床帐外挂着一盏小夜灯,是一朵云的形状,她关掉了所有的灯,只留了这一盏,就悬在不远不近触手可及的地方,发出微弱的浅粉色的光。
是少女用满心欢愉编织的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故事结束了,她翻了个身,捧着手机,昏昏欲睡时咕哝着叫他:“傅先生?”
“嗯?”傅景时已经拿过笔电,打开网页查其它睡前故事了。
“要是你的家人因为你的原因而陷入痛苦,你该怎么办?”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落在键盘上,迟迟没再动。
“我没有家人。”许久,他盖下屏幕,从床头取了一支烟。
那头很安静,倒是小姑娘规律清浅的呼吸从听筒里传来。
她睡着了。
怎么可以这么乖。
桃花眼尾渗出的些许戾气忽而就散了。
傅景时薄唇轻启,吐出淡白的烟圈,嗓音低了下去:“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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