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库年久失修,墙壁上挂着红斑斑的铁锈,四壁围得严实,唯有顶上的一扇半透明的天窗落下一缕月光,胆胆怯怯的,转瞬就被吞没在冰冷的白炽灯里,变成惨白的一片。
空气是旧的,地上拱起的人影却是新的,因为手脚都被绑住,便只能擦着潮湿的地面艰难蠕动着,哼哧哼哧,重重的呼吸声,显然求生欲极强。
突地,吱呀开门的声响,撞破了这片惨白,仿佛高耸的云端,照进了一线灿阳。
傅景时面无表情地立在门口,眼睫垂下的暗影勾勒出高挺的鼻梁,他稍稍适应了过于冷寂的灯光,随后朝那道蠕动的人影缓步走去。
居高临下的视线,明明若无实质,却让沈鑫陡然觉得肩背都直不起来,只能一遍遍地重复:“你、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吼得声嘶力竭,可对面的人仍然没有说话,沉水似的宁静扑面而来,回应他的只有满室铁锈刺鼻的腥味。
沈鑫头皮阵阵发麻,这人已经近在眼前,影子像深林里从未见光的青苔,一寸寸地盘踞攀爬而来,明明没有开口,也没有任何动作,却有一种无端令他毛骨悚然的压迫感。
仿佛是一双无形而有力的大手,从上至下将他狠狠按在了水里,口鼻猝不及防灌入了水,然后又塞进来一个不断膨胀的海绵球,堵得他无法呼吸。
沈鑫受不了了,一咬牙,试探着问:“你……是不是纪家的人?”
傅景时在他面前蹲下,那蔓生的青苔便也从沈鑫的后背爬向了头顶,沈鑫没来由地又是一抖,后颈好像被什么固定住了,怎么也动弹不了。
见状,一直沉默不语的人总算施舍了两个字:“不是。”
嗓音低沉,果断潜定,倒真不像是在说谎。
沈鑫不禁呆住了,既然不是纪家的人,却又要把他这么扣着,难道是为了……
他眼睛一亮,几分窃喜跳上眉梢,以为迎来了转机:“那、那你是想打听马燕山工厂的事情?”
怕对方没有听懂,沈鑫忙不迭地补充:“这样,我们做个交易,我这就把手上的名单交给你,但是你也要帮我做一件事!你想办法送我走,走得越远越好,只要不让纪家找到我就行!”
男人性感的薄唇向上一勾,毫不犹豫地抬起脚。
“啊——”身上被猛地踹了一记,那力度掌握得格外好,既没有把他踹出严重的内伤,却能让他的皮肉骨头都跟捣碎了重组一样,疼得额头冷汗直冒。
生怕还要再被打,沈鑫左手臂支撑着身体,向左侧飞快滚了一圈避开,结果脸朝下蹭破了皮,鼻头冒了血珠,火辣辣的疼。
他抱紧身体蜷缩在地,还没来得及发出哀嚎,就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像某种俯卧于山野间的兽类,毛发下结实流畅的肌理已然蓄势待发。
沈鑫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睛,好看得近乎邪恶,他崩溃极了,再次怒吼道:“你到底是谁!到底想做什么!”
不是纪家的人,又不是想打听马燕山工厂的事情,难道真就是他沈鑫好运到头了,走在路上也能被人绑架?
绑架……等等!
他最近一次的确试图让林琨去绑架过一个人。
但那也是纪家的事,这人又说自己不是纪家的……
沈鑫快被这窒息的压迫感给折磨疯了,他很怕死,否则当初得知林琨倒台后,也不会第一反应就是自保,但即便现在走投无路了,他也不想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所以短暂的冷静过后,他选择抛出更大的筹码。
沈鑫咬紧牙关抬起头,像一条打挺的鲤鱼,扑腾着问:“你认识纪云薇对不对?你是来给那丫头出气的对不对?”
傅景时盯紧沈鑫突然跃跃欲试的神色,无声眯起眼。
沈鑫再次翻了个身,这次竟顽强地坐了起来,总算拉近了彼此间的高度差,他狼狈却也自信地抬起头来,和傅景时对视。
“你能这么快找到我,还能避开纪臣的人单独扣下我,说明你也有一定的本事,我也不怕直截了当地告诉你了,前几天我给人出过主意,让他们把纪云薇绑了以此要挟纪臣放过我们一马。”注意到男人眼底有更浓烈的墨色,沈鑫吓了一跳,粗粗地喘着气,急声道,“但事后我却发现了另一件事!”
“说。”
肯让他说了!那就是捡回一条命了!沈鑫庆幸自己在这种时候居然还能急中生智地想到保命的筹码,心头大石落地,故作神秘地左右查看着环境,可惜以他目前这个姿势做起贼眉鼠眼的动作,就有些滑稽。
“你应该也知道,马燕山工厂十多年前是出过事的,山体塌方,死了不少人。”
这事傅景时当然知道,高迁会退出Daman也和马燕山塌方有关。
“但你肯定不知道,那些死人里,有一部分是在塌方之前就出事的!”沈鑫一边说,一边时刻打量这张过分英俊的脸,试图从中摸索出名为“感兴趣”的表情,可惜除了极淡的一点眸色变化,他根本看不透这个男人到底会不会因为他提供的这些秘密而放过自己。
他心一狠,干脆把剩下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那不是正常的死亡,而是被药物植入身体后,慢性发作的疾病,除非有完整的尸检报告,不然很难被察觉。”
沈鑫觉得嗓子有点干,毕竟是活生生的人命,他就算再没泯灭良知,也不至于撒这种谎,开了话头,后面就说得更流畅了。
“那年我也在厂里工作,因为比较会说话,就经常陪着领导去谈生意,记得当时是和纪氏集团旗下的一家分公司谈合作,对方派来的人是一对中年夫妻,职位不高,好像是姓苏吧。”
因为饭局不是很重要,沈鑫也没有记得多深刻,他特意强调了饭局之后的另一件事。
“那天合作是谈得很顺利的,但是散场的时候,那对夫妻中的丈夫在包厢门口遇到了一个老朋友,而那个老朋友的身份竟然是当时西城晚报的一个特别有名气的记者。”
“你懂的,既然是一家有杀人嫌疑的工厂,最怕的就是记者媒体了,那几天我能明显感到厂子里气氛都挺紧张的,有很多条生产线直接就停工了。”
“再后来,就发生了山体塌方。”
“死的,活的,都被埋了。”
“一场塌方彻底掩盖了工厂杀人的事实,而且听说救援队指挥的失误,把能作为证据的化工原料也给烧光了,所以这世上知道这个真相的人已经没剩几个了,我是其中一个。”
长长地说完这一大串话,沈鑫瘫坐在地上,好似被抽干了力气。
天窗上的月色堆积成白霜,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却远比这冷霜还要有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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