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了工厂东门，纪云薇都还沉着一张小脸，傅景时偶尔侧眸看她一眼，见她连腮帮都气得微鼓，不觉失笑。
因为从小生活在一个相对纯粹干净的环境里，她应该很少有机会接触到人类本性中的阴暗面，对于马燕山工厂内可能存在的肮脏交易，她的愤怒可见一斑。
小姑娘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突然被轻轻拉住手，身形瞬时僵住，抿着嘴转过身来。
傅景时碰了碰她气恼的小脸，而后低垂着眼帘，将她紧紧攥着的拳头握住，稍一拨弄，纪云薇就没出息地松开了手。
他耐心地用湿巾纸擦拭她的手指，温热的指腹在她掌心掠过，语气变得低柔：“疼不疼？”
纪云薇下意识往回缩手，奈何力气太小，被他箍着无法动弹，只好小声道：“不疼。”
刚才为了躲避那条蛇的攻击，两人绕了一段远路，途中有一处陡坡很难爬行，纪云薇不想给傅景时增加负担，默不吭声地抓着坡上的树枝借力，没有任何防护的手心便被尖锐的枝干剐蹭出淡淡的红痕，其中一道还破了皮，血色凝固在嫩白的肌肤上，瞧着有些许触目惊心。
“没有人会欢迎一个气势汹汹的客人，”他动作快速而轻柔地将女孩的手心擦拭干净，又拿出一支药剂喷雾朝伤口喷了两下，最后在她温软的手背捏了捏，像是终于把玩够了，才施施然低声提醒，“薇薇，注意你的表情管理。”
纪云薇扁扁嘴，抿唇不语。
比起他的冷静从容，自己这样喜怒形于色的行为确实太过孩子气了，但也只有在他面前，向来懂事乖巧的她才会展露出娇气的一面。
仿佛只要有他在，她再是任性矫情，也不会有任何危险，这种毫无道理可言的依赖与信任，似乎从他在暴雨夜里救下她的那一刻起，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
她听话地点点头，软声应着：“知道了。”
其实本来也没想这么生气的，可一旦想到连杨帆帆都被“收买”了——否则也不会故意生病没有跟着一起来——纪云薇就感觉自己好像正一步步地被引诱着掉进了某个蓄谋已久的圈套里，这种未知又伴随着被算计的感觉并不好受。
傅景时揉她头发：“所以是在生同事的气？”
纪云薇依然摇头：“帆帆姐的女儿还很小，她顾虑孩子很正常。”
傅景时勾唇：“就这么肯定杨帆帆是被威逼的？或许是被利诱呢。”
“如果是利诱，她就不会为了和沈鑫离婚而净身出户。”
纪云薇放慢脚步，舒展着有些酸疼的腰肢，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她深深吸了一口，胸中的郁结也散了不少。
“我和帆帆姐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和周老师共事很久，我相信周老师的眼光，他看重的学生人品不会差的。”
“那张昕悦呢？”
张昕悦也是周岩的学生，却没见人品多好，傅景时眼尾一挑，渗出几分淡淡的嘲弄。
任何圈层都有败类，学术圈也不例外，这世上真正清清白白干净一身的人少之又少。
这个道理，他认为纪云薇是明白的，只是小姑娘总是习惯用善意去看待他人，天真里透着傻气。
“那是例外，而且周老师其实并不常带张昕悦，只是挂个名而已，他这两年身体不大好，很多事情都交给周尧师兄了，张昕悦负责的数据整合比较复杂，周老师一时不察才让她钻了空子，是她对不起周老师，对不起整个项目组。”
说到这里，纪云薇笑了起来，忍不住凑过去问：“傅景时，张昕悦忽然离开基地，真的不是你做的吗？”
张昕悦既然敢做，就不会那么容易迷途知返，不然在被揭穿的当天就羞愧走人了，留到现在，一方面是真的想把项目做完，保留原定的学分和经验，另一方面恐怕是另有目的。
这样的人不好对付。
能成功地让张昕悦放弃目的，灰溜溜逃走，傅景时肯定在暗地里做了什么。
她身上出了汗，大约是觉得热，把外套纽扣解了两颗，露出的漂亮锁骨白得发光，傅景时眸色暗了暗，却没再否认：“嗯。”
“我就知道，你真厉害。”纪云薇展颜一笑，颊边两朵可爱的梨涡深陷下去。
“不问问我是怎么弄走她的？”顿了顿，他漆黑的眼神旋即深了几分，“万一也是用你最讨厌的那套威逼利诱呢？像沈鑫用来对付杨帆帆那样，像工厂里那些唯利是图的人一样……”
“你不会的。”纪云薇杏眼带笑，“傅景时，你是好人，是我很喜欢的那种好人。”
即使堕落黑暗，也没有对这个世界施展报复的好人。
女孩全然笃定的口吻，充满不自知的依恋，这让傅景时感到心口饱胀得厉害，里头困着那只性情暴戾的野兽，竟因此乖顺地蜷起了身子，任人抚摸。
纪云薇很快又略显惋惜地叹气：“张昕悦就是抗压能力不好，所以不适合实地科研，但本身能力还是不错的，我原本是想帮她争取室内实验的机会的。”
傅景时低着头，静静看着她，半晌，有些无奈地说道：“纪云薇，你最好是多把心思花在自己身上。”
纪云薇愣了愣，又一次笑开：“心疼我呀？”
“你……”男人性感的桃花眼眯了眯，终究没再多说什么。
算了，她本该是这样，是他贪心地想让她和自己一样，能更自私一点，这样他们就能更相像一点。
明明是有任务在身，两人这会儿反而并不急着一探虎穴，而是在门口的草坪上闲庭信步地慢慢踱着。
远处的烟囱正卷着青灰色的烟，顶上的风歇了，烟便成了直直的一道，如同一把长剑，将清晨的天空硬生生割破。
纪云薇仰头望去，眉心蹙了蹙。
不论是什么类型的污染源都要先取样研究，再依据国家标准进行评定，或许正是因为明面上的取样查不出破绽，周老师才会认为这件事很棘手，说明一些该建立的关系已经牢不可破，以利益为绊，相互牵制。
看来接下来只能迂回探索，兵行险着了。
“请问是纪小姐吗？”
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
两人寻声看去，只见一个中等身材的，年龄四十上下的男人朝他们走了过来，看到纪云薇，来人客气地伸出手：“我是琳琳的大伯，小丫头听说你给她带了礼物，一大早就催我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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