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扣眉头紧蹙并没有跟着进店。
这类的话他是听惯了的,平时被人呵斥,他总是笑嘻嘻地不以为意,有那说得太难听的,他的娘亲便会骂回去,必要将那人骂个狗血淋头才算罢休,他在旁边听得还颇为得意,觉得自家母子无人敢惹,这样的霸道日子过得真是不错。
可是现在,伙计眼底的轻蔑神色,话语里隐隐带出来的不屑和防备,还有亦步亦趋地跟着母亲,却不是出于对客人的殷勤,而是一副防贼的姿态,这些让他突然变得敏感的心里蓦然刺痛了一下。
他阿扣以前的确是贼不假,但是他今后就再也不会做贼了!那个叫阿娜的胡族小姑娘说了,瞧着他就不像个偷儿!
想到这儿,阿扣不自觉地挺了挺胸,感觉到小银碗在胸口硬硬地硌着,心里一阵酸楚的幸福感涌上来,他用手轻轻地摸摸那小碗底儿,心里盘算着,过完年去找个活儿或是到哪里当个学徒,他也要挣钱养家,他不要做个偷儿。
下次再见时,他就能真正地挺起胸膛,而不是脚下踩着东西假装有底气。
正想着,伙计提着半袋米出来递给他:“阿扣,帮你娘拿着米,咱们要关门了,明年见。”
阿扣接过米,一手拿着肉一手拿着米,阿扣娘跟着出来,手里拿着方才买的青布,娘俩一齐迈步准备回家去。
伙计又开始继续刚才的工作,乒乒乓乓的上门板。
两骑骏马从街口疾驰而来,马上的人扬声喊道:“店家先别关门,我们要买粮食!”
声音娇糯软脆,带着一点点异域口音,阿扣身子一颤,目光灼热不可置信地看过去。
阿米尔兄妹俩神采飞扬纵马而来,后面不远处跟着两个汉子赶着那辆马车。
阿扣娘抬眼看了看,眼中忽然掠过一丝狡诡神色,用力捏了捏阿扣的手。
“这两个人油水可不小啊,这是给咱们送年礼来了……”她低声说道。
阿扣像没听到一般没有作声,目光如痴般地盯着那飞驰而来的窈窕身影。
“看看有机会没……”阿扣娘还在小声说。
骏马在粮店门口停下,伙计看出这是两个大买主,高兴地迎上前去。
“客官要买什么,小店货多又全,都是精选的粮食……”
伙计说到这儿便停住了,张大了嘴看着下马走过来的阿娜丽罕。
世间竟有如此美女?
阿娜丽罕把缰绳和马鞭交给随后跟上来的侍从,目光却是先在阿扣身上停留一瞬,视线转到他手里拎着的粮食袋子上,微笑道:“你也买粮。”
不等阿扣回话,她便笑了笑,抬步走进粮店。
阿米尔打量了阿扣母子一眼,跟着走了进去。
阿扣娘拉拉阿扣的手,欲要跟进去,粮店的伙计哼了一声,带着点示警意味地瞪她一眼大声道:“阿扣娘,你买好粮食就赶快回去吧,看这天像是要下雪了!”
外面侍立的两个汉子神色一动,看看天空果真阴云密布像是要下雪,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便进去催促主人。
阿扣娘犹不甘心,对伙计低声笑道:“我忽然想起来,还想买点小米。”
伙计怒瞪她一眼,凑近来声音压得极低道:“这可不是乡里乡亲的吃你那套,你自己好好瞧瞧这是些什么人……我可是好心提醒你……”
他撇了撇嘴进店里招呼客人,阿扣娘顺着他撇嘴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马车旁边的侍从身材健壮,骨节粗大的手习惯性地虚按在腰间,手的附近羊皮袍子下面,鼓鼓囊囊的不是兵器又是什么?
冷风刮起来,忽然有凉凉的东西洒在脸上,那人抬头望去,无数雪片在空中盘旋飞舞落了下来,果然下雪了。
阿扣娘刚刚是被钱迷了心窍,经伙计一提醒,再被冷风一吹,意识到这些人并非镇上那些软弱可欺的镇民百姓,而是蛮不讲理,随时可能拨出刀子杀人的胡族,自家若对他们下手,被发现了可不是撒泼使赖就能混得过去的,她立即知道厉害,拉着阿扣就要离开。
阿扣却是脚底下纹丝不动,目光痴痴地盯着粮店的门口。
阿扣娘拉他两下拉不动,以为儿子还是想找机会捞一把,便也不再白费力气,只死死地拉着儿子的手,以防他忽然职业病发作,去那对贵人兄妹的身上偷些什么出来,那可就不好收拾了。
留在外面的那个侍从认得阿扣,知道是刚才同小姐讲话的孩子。阿扣年已十三,但发育得不好,看起来又瘦又小,便似八九岁的孩子一般,旁边的妇人虽是满面精明之色,但看着也是瘦弱不堪造不成什么威胁,侍从便不把这娘俩放在心上,抬头看天,只担心雪下得太大,回程的路不好走。
不多时阿米尔出来,身后跟着两手各提着一袋粮食的侍从,粮店伙计也扛着一袋粮食送出来。
“几位爷好大的力气。”他笑道,艳羡地看着两名侍卫粗壮的臂膀。
“外面下雪了啊,要快点走了。”阿米尔看见雪花一惊,便向店内喊了一声。
阿扣呼吸急促,紧紧地盯着粮店的大门。
那个女子就要从里面出来了。
阿米尔看到阿扣竟然还留在原地没走,虽有些意外,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地方,倒也不好赶他走,眉头微微一皱扫他母子一眼,只是催促两个侍从快些搬粮食。
阿扣娘心中有鬼,被这气势如鹰隼般的一眼看过来,只觉得半边身子如浸在冰水中一般,她阅历极丰,情知眼前这人是她惹不起的,急急地拉着阿扣就要向巷子外面走出去。
这次她下了决心,手上用力极大,阿扣被她拉着不由自主地向外面走了两步,目光却是不离粮店门口。
两个侍从把粮食放在车上,又进店去提了两袋出来,这次他们的身后跟上了一个窈窕高挑的身影。
阿娜丽罕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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