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刻,望着曹菊得意非凡的脸,我真想直指她能有今天,并不是她有多能干,全仰仗一个又丑又老的男人!但我拼命咬紧嘴唇,倘若我们真的对骂起来,她一撒泼,我根本不是对手。并且就我们两人在村里的地位而言,我的气极败坏,只能成为别人饭后的谈资,我会更加名声扫地。
好在就在她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淑芬终于从厂里出来了。看到曹菊,她眉头先是不经意地皱了一下,随即笑逐颜开道:“曹厂长,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曹菊看到她,脸色一正,立刻止住笑,严肃地说:“说过多少遍了,我们厂要引进现代化管理模式,上班时间不许外人随便进入,你怎么还进来?莫非你家五福不想在这里干了吗?”
淑芬满脸堆笑,唯唯喏喏,连连称是。
曹菊一进厂门,淑芬马上变了脸,狠狠地朝地上“呸“了一口,低声骂道:”骚货,草鸡就是草鸡,再怎样也变不成凤凰!”
她这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本事,比曹菊明目张胆的狂妄更让我寒心,我忽然觉得意兴阑珊,所谓的儿时友谊,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我原以为,如果说东莞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那么我的故乡,便是世外桃源了。真是相见不如怀念,所谓的世外桃源,根本就是陶渊明的幻觉!
再也看不到曹菊了,我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赶紧跳上车,逃也似地拼命往前骑,淑芬怎么也追不上我,气得在后面连声大叫:“海燕,你发疯了吗?”
我象没听到一般,只顾低头拼命蹬车。直到走出好远好远,我才跳下车子,气喘吁吁的。刚才一阵猛蹬,出了一身的汗,心里这才好受了些。等了好一会儿,淑芬才追上来,把我好一通埋怨。
路上虽然也有车辆经过,但和车如流水人如流的广东相比,要少许多。再加上路两旁的庄稼刚刚收割完毕,四周显得空荡荡的。微风过处,留下一股清新的、田野的气息,那么自然,那么干净。我和淑芬的自行车并排行驶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我这才知道,当初,要不是她妈妈想看第三代人,她其实是不会嫁给五福的。就是现在,她也看不上五福。但她姐姐嫁出去了,就剩她这么一个女儿,所以必须留在家里招一个女婿上门。否则,以后爸爸妈妈老了,连个烧火做饭的人都没有,这个家也就完了。但入赘别人家做女婿,要改姓,以后生的孩子,也要随女方家的姓,这样的女婿别人是看不起的。所以,只有条件太差娶不到老婆的男人,才会给别人做上门女婿。而五福家,正是如此。
五福的家,在离我们这很远很远的大山里,祖祖辈辈都是穷惯了的。他家有五兄弟,他是最小的一个。当初他妈生了五个儿子,以为是五福临门了,但因为贫穷,五个儿子没一个识字的。当初之所以同意招赘五福,也是看他人老实,以后不会打骂老人的份上。事实上,五福也确实非常老实,对她爸爸妈妈也好孝顺。可这年头,若没有钱,老实孝顺有什么用呢?
是啊,老实孝顺有什么用呢?没有钱,谁也不会因为他老实而高看他一眼;没有钱,他又用什么孝顺呢?
钱钱钱,我忽然想起妈妈来。她为了省钱,节衣缩食也不让我动那“三万元”钱。如果她知道所谓的“三万”只是我一个善意的谎言,事实上只有两万时,我不知道她会怎样失望。
很快到了县城。先经过一条布满黑色煤渣的路,这些煤渣都是运煤车留下的。这条路两旁是本县的工业区,鳞次栉比地排列着很多厂房。有化工厂、农药厂、陶瓷厂、塑料厂等等等等,每个厂里都有一个高耸的烟囱,有的还向天上冒出一股股灰黄色的浓烟。不知这些浓烟的气味还是别的什么气味,呛得我直咳嗽。我真不明白,如此污染严重的工厂,怎么会建在人口密集的县城边上。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我们村的塑胶鞋底厂建在村子里都没人管了。
过了工业区,再过三条街道,很快到了县医院,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小英了,我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小英以前特别爱笑,当初我们四个在一起时,曾互相臭美过各自的一大“最”:小英是最爱笑的,淑芬是最温柔的,曹菊是最爽快的,我是最懂事的。
在我看来,最温柔的淑芬不再温柔,最爽快的曹菊不再爽快,最懂事的我不再懂事。不知道最爱笑的小英,她还爱笑吗?
印象中的县人民医院,占地面积虽大,房屋很是陈旧。但现在,早就旧貌换新颜了,不但有两幢高大美观的楼房,楼房上那一行龙飞凤舞的“人民医院”几个烫金大字,非常地威严气派,邻近的许多建筑物,立刻被比了下来。
有一种说法,越是把大楼盖得富丽堂皇的单位,里面贪官越多,对下层的压榨也越厉害。纵观各幢大楼,这话不是没有几分道理。
淑芬很快拿了两大袋药,便领着我直奔医院家属区宿舍。家属区宿舍和医院相邻,走过一条巷子,再进一个偏门就到了。宿舍也是一幢大楼,一看就是新建的。淑芬显然对这里挺熟的,这也难怪,当初生猫猫时,为了B超检查是男是女,她就是托的曹菊表姐。虽然有了这层关系,当初还是送了好几次红包,磨破了不知多少嘴皮子呢。
大楼前面有一条不大的草坪,草坪另一边是几排平房,那是医院老的宿舍,现在分给各家做仓库,但很多人家都在里面搭了床铺,用来招待客人。小英毕业后一直在县城找工作,就是住在属于她表姐的那间仓库里。
草坪上有一些大人带着小孩在玩,我羡慕地望着他们,感觉这些人好幸福。有一份医生的工作,有稳定的收入,真不知比我们要强多少倍呢。
突然,淑芬低声说:“你看,草坪上有一个人总盯着你看,你是不是认识她?”
我顺着她的目光一看,果然旁边有一个女人在打量我。我竭力在脑子中寻找这张面孔,试探地叫了一个名字:“徐双季?”
与此同时,徐双季也叫出声来:“杨海燕?”
徐双季比我高两级,我读高二时,她是复读生,借住在我们宿舍,算是比较熟悉。也就是那年,她考上了一所医学院。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我又惊又喜,羡慕地问:“你在人民医院上班,工作稳定待遇又好,真是太幸福了。”
她扬了扬眉毛,骄傲地说:“是我爸爸找的门路,去年就分配来了,很多人都挤破头想往里进呢。对了,不是听说你去广东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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