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正清被顶了回来,他自己也没有料想到这些人这么难缠。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低估了这些人,能让刑部忍着这个毒瘤日益猖獗却不动手去除的刑司狱,怎么可能会没有两把刷子。
面前的这些人各个都是油光满面,膀大腰圆,就知道定是捞了不少油水。特别是刚刚说话的这个人,正是刑司狱的狱长吕明杰。看着吕明杰略带挑衅的笑容,杨正清只觉得自己内心涌动着一股恶心的感觉。此人虽然油腔滑调但是话却说在点子上,缴纳罚金的确可以减免刑罚。
可是犯人缴纳罚金是一回事,刑司狱上交的罚金又是一回事,中间克扣了多少又有谁会细细追查呢?怕是追到九江,那犯事之人也只会维护刑司狱,不会说实话。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吕明杰内心得意的笑了,杨正清怎么说也不过是官场新手,而他可是已经滚爬了几年,这点小刁难他吕明杰还不放在眼里。
杨正清面色铁青,他知道面前的这一帮腐蚁一样的人不好对付。他又抽出一个案子,问:“这是今年年秋年征收粮税的许家一案,你们说许家没有交够粮税所以将他关押起来了吧。可是他的家人分明将粮税补了上来,为何还押着不放?”
杨正清抓着细枝末节不放,吕明杰却丝毫不在意,他满脸堆笑道:“这个不是下官不放,是他家仍然没有缴纳足够的粮税啊。大人有所不知,这许家去年有门远房亲戚投靠了过来,住了有一年了,他家只交了本家六口人的粮税,却没有缴纳他家远房亲戚那四口人的粮税,只要他交齐,下官怎么敢不放呢?”
吕明杰的笑容绵里藏针,周围的人都点头附和。杨正清气的面如土色,吕明杰的话天衣无缝,他查到的几个破绽都被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他一时间有些发怔,面对这一群死皮赖脸的无赖小人,杨正清突然发现他竟然没有办法对付。
他以为自己占有着理和证据,这些人就该乖乖的将他们如何贪污受贿的事情全都招了,可没想到自己现在竟然束手无策。
就在这时,屋门被人推开了,门口走进来一位男子,面带悠然的笑意,轻裘缓带,慢慢踱进屋里。
屋内人一见,立刻全部站起行礼:“段大人。”
段霖晖见满屋子一人,外加神情尴尬的杨正清,轻轻摆了摆手手,道:“都坐吧。谈了这么久你们也累了。”
吕明杰见段霖晖来了,心中也开始没有底了,他知道这位大理寺卿做事向来不走常路,多出奇招。他本没想和段霖晖亲自对上,如今段霖晖来了,他给了周身人几个眼神,示意要脱身,他赔笑道:“臣下耽误了段大人办事,我等这就走。”
段霖晖刚呷一口茶,看着吕明杰等人急着离开,他便扬高声音,对门口的人说道:“把门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一个都不许走!”
大门应声而关,吕明杰等人站在门前,心中暗自叫苦,又关门?!大理寺都喜欢关门吗?
无奈,他们只得又回来坐下,段霖晖一脸不在意,悠然自得的坐下,也不说话,就是静静的翻起了桌子上的宗卷。
吕明杰怎么不懂段霖晖的意思,摆明了说,我有的是时间,你们今天不给我一个交代就一个也别想走,反正这里是大理寺,一切我说了算。
一群人就这样坐了一个时辰,段霖晖悠然看着卷子,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看,可苦了坐在旁边的一群人了,段霖晖不说话,他们也不敢说话,只觉得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若是真让段霖晖看出点蛛丝马迹,那可就麻烦了。可是干坐着也没法子,一群人只能在旁边干瞪眼。
实在是受不了了,看着段霖晖没有一点要放人的意思,吕明杰苦笑道:“段大人,您若是对我们的工作有不满,我们回去重新审查一番,如何?”
吕明杰发了话,段霖晖这才慢悠悠的放下手中的卷宗,淡淡一笑:“也好,那也不用我亲自去查了。”他伸手敲了敲脖子,懒洋洋道:“看了这么久,竟然一个也没有记住,还困了。”
众人:“……”
段霖晖说完站了起来,抖了抖衣袖,推开门,看着天边已经夕阳,回头阳光一笑:“各位大人,天色不早了,也请回吧。”
吕明杰几乎没晕过去,这摆明了耍人啊!可是他却也没辙,只带着人赶快离开大理寺。
看着吕明杰等人一溜烟跑掉的背影,杨正清从屋内走到段霖晖身后,沉着声音对段霖晖说:“他们回去不会查!”语气里明显带着不满和怒气。
段霖晖转过身来看向一脸愤意的杨正清,似笑非笑的反问:“那么像你那样问,就会有结果了?”
杨正清原本一脑怒气,此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低下了头,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没有。”若是没有段霖晖的出现,或许他已经一败涂地了。
段霖晖也不失望也不生气,只是淡淡笑道:“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亲自到牢狱里去勘察,的确可以弄清楚冤假的案情,但是你弄错了一点,”他的目光倏地深沉了下来,“刑司狱已经不是简单的冤案了。这是整个机构的问题,整个刑司狱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必须要消除!”
杨正清被段霖晖透出的凌厉气势给震慑到了,他意识到隐藏在段霖晖这些话背后的决心,段霖晖从来没有打算要放过这一群人,他要除去刑司狱已经是志在必得了。就在这一瞬,杨正清突然对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一脸淡然,与自己年岁相仿的人产生了一股由衷的敬意。
吕明杰等人回到刑司狱,只是小打小闹的处理了几件以前不痛不痒的小事,然后也恭敬的给段霖晖送了一份备案过去,算是给段霖晖一个交代。
可是,谁料段霖晖见到吕明杰等人送来的敷衍的文案,登时勃然大陆,喝道:“经我查看,刑司狱所断错案一共八十七件,现在只交来十八份,当我大理寺是吃白饭的么?!”
段霖晖大怒之下,下令将一干吕明杰一干人等全部下狱,且就关在刑司狱。而且为了不落人口实,段霖晖在下令的同时也送了一份奏疏到宫中,其中列满了刑司狱建衡以来的各种冤假错案,并且还道明自己已经给刑司狱一段时间去解决了,可是刑司狱却只是单纯的敷衍。
萧祁很快就批了谕旨,道:刑司狱已归入大理寺,要留要散皆有大理寺自己定夺。
有了萧祁的谕旨,段霖晖便大刀阔斧的动手了。
杨正清这才看清了段霖晖的真面目,这个平日里看上去闲散无事,自由散漫的大理寺的最高长官,竟然是这样一个风行雷厉的人物。他也总算明白为什么当初段霖晖只是仅仅给了吕明杰等人一个下马威,就将他们全部放回。这只是段霖晖布下的网,是为了给自己的出手找一个借口,大理寺已经宽限时日让刑司狱自己解决,可刑司狱不解决,那么便有大理寺来动手!
大理寺在接到萧祁旨意的当天,迅速做了四件事。第一,以大理寺少卿杨正清为首,外加三位大理寺丞,相视刑司狱几年以来的冤假错案,平反的平反,故意放走的全部抓回来,再审。第二,以大理寺少卿郑言为首,带两位大理寺正,联合工部,将刑司狱里里外外全部重新改建。第三,联合刑部,审理吕明杰等人,一一定罪。第四,上书皇上,下令撤销刑司狱这一机构。
速度之快,手段之果断,让人叹为观止。
杨正清审案的时候,看到段霖晖给自己的资料,一时又是惊叹又是无地自容。段霖晖清楚的列出了从建衡元年起,刑司狱经受的所有比较大型的案子,从初审到最后的流程,全部详细列出,比自己从监狱里问出的要有信服力的多。所幸当初太宗削弱了刑司狱的权力,不给予刑司狱判定大型案件的权力,否则只怕其中的牵扯会更加的复杂。
这样大的工作量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要想铲除这个由太祖设置的机构,一定要有足够强大的证据和说服力。杨正清暗暗心惊,段霖晖早在多年前就有了铲除刑司狱的心思,但他一直到今天所有事情都准备好了才动手。
杨正清一直听继父说,成大事者,必须要能忍耐,忍耐到了最后,便会呈现出惊天动地的魄力,而段霖晖现在所呈现出的就是这样的魄力。
他回想起关于段霖晖的一些传闻,段霖晖初任大理寺卿之事,因为年纪很轻,所以寺中很多人都不服他,但他仅仅用半年的时间便让所有的人都对他服服帖帖。直到今日他在才相信,那些对于段霖晖的评价着实空穴来风,他的确有能力做到这样让人信服。
三个月之后,一切都尘埃落定,刑司狱解散,收归于大理寺典狱之下。
从启元年间便由太祖建立的刑司狱,在三十年之后已经成为了王朝司法中的一颗毒瘤,不但没有用处,反而伤残百姓。而这颗毒瘤在建衡年间被大理寺卿段霖晖以凌厉的手段连根拔起。
杨正清的工作其实是这里面最辛苦的,他这三月以来几乎是马不停蹄的重审案件,但他的办事效率颇高,三月之内,案件都审查的差不多了。
一天,他正审理完最后一个案子回家的时候,发现段霖晖正在大门口,此时已是冬季,空中寒风凛冽,吹着段霖晖绒线的披风软拂拂的飘起。段霖晖见他出来,迎着寒风,淡淡笑道:“工作做完了吧,那我们喝一杯吧?”
看着段霖晖伸出的手,从来没有接受别人邀请的杨正清微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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