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所愿,我来杀你。”冷寂的月光犹如秋冬含霜,冷冷地披洒在两人的身上,一墨一白,冲突而又协调地对立着。“三哥,整整五年你我都未曾有过一战了,今晚,我便要杀你。如你所说,为泄我心头之恨,也为了婉词向你报仇。”他翻身上马,回头对萧奕洵道:“跟我来!”
萧奕洵接剑,剑柄冰凉的触感像一条湿腻的蛇一样,蜿蜒顺着手臂而上,几乎令他作呕,但他冷冷扬眉,亦寻了一匹马,跟在了萧楚延的后面。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已经立于横川崖顶。
明日就是八月十四,时近中秋,崖顶之上,圆月如日,似乎触手可得。萧楚延长身而立,执剑指向萧奕洵,一身墨色的长衣被强风吹的猎猎而想,他挺立在圆月之下,孤傲的身姿就如月中走来的战神。
没有片刻的停留,他闪电般出手,剑光如流星般流转,转瞬已经逼至萧奕洵面前。因为下午的时候,尹清浅已经为萧奕洵成功渡气,所以即便现在身体里尚有余毒,萧奕洵内力的发挥却并没有阻碍。
萧奕洵一路跟随萧楚延至着横川崖顶,听得他说要杀自己。心中其实是存了死志来的,既然当初他夺人所爱,伤了楚延,又未能保护好婉词,这般罪过,即便被楚延所杀,他也绝无怨言。可是当萧楚延带着凌厉的杀气的剑到达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却鬼使神差般的利用轻功躲了过去。
萧楚延唇角微笑,却并没有停留,手中的剑接二连三的刺向萧奕洵。萧奕洵虽然没有还手,但是却不断地用轻功躲避萧楚延凌厉的剑势。
“再不还手,你就要死!”不愿意看到萧奕洵步步逼退,萧楚延忽而厉叱一声。紧接着一道迅疾的剑光已经来到萧奕洵的面前。眼见再也躲不过,萧奕洵翻手一转,长剑祭出,挡住这迅猛的一剑,但是他内力尚且不稳,强接这一剑已经让他乱了真气,面色一凝,萧楚延下一剑已经到达。
长衣当风,萧楚延的剑刃离萧奕洵的眉心只有几毫厘的时候,那样迅疾的剑势却生生停了下来,没有再前进半毫。萧奕洵脸色一变,问:“为什么?”
一道雪亮的剑光闪过,下一刻,原本还带着无比锋利的剑气宝剑已经安然收入了萧楚延的剑鞘,一切平静的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为什么?”萧楚延笑了起来,对萧奕洵说道:“因为,三哥,你根本不想死。”
身体尚未痊愈便强用真气,萧奕洵胸腔一阵难受,他不住的咳嗽了起来,可是心里的疑惑却愈加大增:“什么我不想死。”
“若想死的话,在我来到辽东之前,你就已经该随婉词而去了。”萧楚延一向冷峻的眼中闪过一种复杂的神情,悲喜交集,“若你想死,刚刚我要杀你,你根本不会还手。你受伤如此,还好好的活着,正是因为你根本不想死。”他哀凉地叹息了一声:“三哥,你不应该这样。我知道,你的心底也明白,你的命是婉词用她的命换的。如果你执意舍弃自己的生命的话,婉词的牺牲就白费了。这也是为什么你心哀至此,却不肯轻生的原因。”
默然垂下手中的利剑,原本眼中滋生的生气再一次像即将熄灭的烛火。这些话之前在自己几近疯狂时韩西月也曾这么对自己说过。之前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分明已经来到了横川崖之上,心中也有了随婉词而去的想法,但在下一步就是悬崖的那一刻,他终究走不下去那一步。现在再次被萧楚延提起,萧奕洵才真正的明白了。不是他不敢,而是他不能,他深切的知道,自己现在活着的这条命是用多少人的性命换来的。那些为了保护他的士兵们,明知是死路,却依然为他挡住了离漠军队的屠刀,为他赢得了苟延残喘的时间。他的生命早已经不仅仅只属于他自己,他悲哀延续的生命早已背负了其余上百上千条鲜活的生命。
萧奕洵低下头来,看剑尖在沙石的地上钻出了一道剑痕,喃喃低语:“可我终究害死了婉词,这件事情,我将终身难安。”因为他的不信任,而导致了秦婉词的伤心,因为他的不信任而导致军机要密的泄露,才让秦婉词不得已前来支援自己,才让那一万多的军士身临险境,白白地牺牲了那么多的人。因为他的自傲和自负,让他失去了他这一生中最爱的女人。这样的愧疚与悔恨,已经将他以后余生的每一日都被悲凉所填满。
“婉词就算死了,她也一定不愿见你这样自甘堕落。”萧楚延见萧奕洵低落的失神,楚延劝慰道。
“于我,我又何尝不知?”萧奕洵眼中的悲凉愈发放大:“可是,纵使知道,我也做不到……”这样的歉疚,压得他连呼吸都不能,他已经如此悲哀的活下去了,早就没有了能够再次站起的能力。
“可是!你必须做到!”萧楚延深色的眼里闪动着愤怒的光芒,在他的心目中,他不可一世的三哥萧奕洵,绝对不应该是眼前这个软弱、丧失了一切斗志的病弱的男子,他的三哥应该是这世上最为强韧,最为傲气的男子,绝不是这样让人如此失望!萧楚延松开手中的剑,猛地一步冲上前去,一把拽住萧奕洵的衣襟,迫使他看着自己,然后萧楚延冷冷地,一字一句对萧奕洵说道:“三哥,母后死了!”
宛若惊雷震过九天,眼前的弯月被利刃劈成了两半,萧奕洵的耳朵瞬间被上万的针刺穿,那样的震痛爆裂在脑中,他都陡然来了力气,一把将萧楚延摔在地上,牵起手中的长剑,直至萧楚延的脖间,恶狠狠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萧楚延撑起自己的身子,目光清棱,却毫不畏惧地对上萧奕洵冒着怒火的双眼,再一次道:“三哥,我没有骗你!母后死了,我也不愿意相信,我也恨悲痛,可是她就是被人害死了!”
“镫——”的一声,心中最后的一根支柱也轰然倒塌,萧奕洵全身的力气都消失殆尽了,他眼前所有的光辉,所有的希望,还有所有能看到的一切都变成了黑暗,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他死死的扣住,一点一点地将他的生命逐渐消耗掉。
“啊……”胸臆之中狂吐出愤恨的怒气,彻骨的绝望。
再一次,在秦婉词死后,萧奕洵再一次在崖上失声痛苦,悲哀的怒号,“啊……”他疯狂的长啸让萧楚延都心生寒意。近二十年来,他第一次见到他能干犀利,冷傲冠世的三哥如此失声地痛哭只着。
月色清冷,天地辽阔,年轻的亲王看着眼前临近崩溃的男人,默默沉下了眼中的哀伤,一言不发,站在他的身后,等着他发泄完心中的一切。
也不知道萧奕洵这样哭喊了多久,只有那清冷凄寒的月光记录着这里凄凉的一切。终于哭喊地连一丝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萧奕洵安静了下来,萧楚延仍然没有说话,他知道,秦婉词和淑懿太后的死如果一同被告知萧奕洵,那对他来说将是毁灭性的,可是这一次,他不得已,只能选择赌一把。
萧奕洵跪坐于地,没有回头,只是沙哑着嗓子问:“谁杀了母后?”
萧楚延顿了顿,缓缓道:“贤安太妃。”
之后又是许久的静默。萧楚延深吸一口气,走到了萧奕洵的身边,冷冷道:“三哥!你太让我失望了,如果当年我知道你终究会变成这样,那么我绝不可能放弃她!”他的声音冰冷无情:“我知道你日日呆在横川崖是为了什么!你不过是心中还有着一份希冀,婉词没有死,可是我告诉你她死了!她就是为你而死的!”
说了这样刺骨的话语,萧楚延并没有停顿,他冷笑道:“你以为你自己的生命只有那为救你而牺牲的几百人还有婉词的生命吗?”深吸了一口气,萧楚延一字一句道:“当你在等着你那个遥不可及的梦的时候,你可知道全天下的人都在等你?”
萧奕洵还是没有反应,只是怔然地跪在了地上。萧楚延终究挥袖而去,临走前,他冷冷说了最后一句话:“三哥,这个天下如果你不要的话,那么就让我来夺取了吧!”而后他扬长而去。
刚刚下崖,苏辰风便紧跟了过来,小声问萧楚延:“王爷,怎么样了?”
萧楚延担心的看了一眼崖山,叹息道:“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剩下的,就全靠三哥自己了……”
翌日清晨,当苏辰风雨萧楚延再次踏上横川崖顶的时候,一个不一样的白衣男子站在了他们的面前,长衣当风,负手而立,鸟瞰天地,似乎万物都不存在与他的眼中。
紧接着,两人听到了萧奕洵震慑山川的话语:“楚延,仇,我要报!这个天下,我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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