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亲眼看到太子的尸骨之前,君夙折的心中或多或少还残存着一点幻想。
幻想太子府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局,太子或许还没死,事情可能还有峰回路转,绝地逢生的可能。
所以,他才冒着大不韪的逆名,也要开棺验尸。
如今,看到那张已经被记忆模糊的了脸,他死去的记忆终于彻底复活了。
“放心,我一定会亲手为你报仇!”
他亲手整理好太子遗骨,推上棺盖。
当那声沉闷的“嘭”声落下时,他的心也似是被重重一击,无力颓然的靠着椁身坐了下去。
顾飒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的陪坐在他身边。
“跟着师父学习的那些年,我心高气傲,再加上有那么一点天赋,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目中无人了。”
“那个时候,父亲常年征战在外,军侯府没人能真的约束住我,除了他。”
“是他教我兵法,教我中庸,教我朝堂论辩……可以说,如果没有他,就没有后来的君夙折。”
“在我心中,他如兄如父,是我的君上,更是我的兄弟挚友。”
“……”
那个时候的君夙折,意气风发,京城里的少年才俊没有一人是他的对手,都被他的光芒所掩盖。
所有人都在他身边恭维奉承,曲意逢迎,只有太子,给了他醍醐灌顶的当头一棒。
那是一个午后,太子说要和他赛马,他自然满口答应,也信心满筹的以为自己必赢无疑。
“但是那一次赛马,我输了。”
“赛马共有三局,他以下等马对我上等马,中等马对我的下等马,上等马对我的中等马……我一赢两输,当然不服气,说他不按规矩赛马,不算数。”
“但是太子告诉我,这叫计谋!”
“他说,用力气打架的叫莽夫,用脑子打架的叫君子!”
“他还说,他身为君子,不与莽夫对局,若想再和他比斗,我先要学会做读书的君子。”
“……”
君夙折自然是不服气的。
他心心念念的只想要赢太子一局,就和太子做了交易。
“我答应跟在他身边做陪读,什么时候让他满意了,什么时候再赌。”
“就这样,我成了太子陪读,开始读书,开始和他一起听夫子太傅们上课,无聊时就和他们争辩一局。”
“少年不谙事,如今已悔知。”
多年以后的君夙折,才明白了太子当时的良苦用心。
他是看他是个可塑之才,而军侯府又在金画眉手中掌权,没几个人敢真的对他交心。
长久的捧杀,只会害了他,让他坠入深渊。
而太子,就是站在深渊边缘,及时拉住他,救了他的人。
“顾飒,我和你说这些,是想要你知道,太子之事,我为什么宁愿搭上命,也要去做,”君夙折抚着顾飒的手心,泪水滚落:“他不该是这样的结局,不应该的……”
他的唇瓣颤抖,情绪几乎崩溃。
“他应该是个明君,是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天下万宁的好皇上,可是……上天不公平,对他不公平,他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一个专心为民,只想做个贤德储君的人,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他不甘心!
他不平!
“如果太子的事情不能完美解决,我君夙折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嘘!”顾飒轻声软语的拭去他脸颊上的泪,温柔的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我懂。”
君夙折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她,脸颊埋在她的肩窝里,滚热的泪灼了她的肌肤。
是啊!
一个曾经教养他引导他,如兄如父的兄弟,唯独不似君上的挚友,却落得这样一个死无全尸的结局。
甚至于在他死前,都还在遭受开膛破肚的虐待折磨。
“不,你不懂,”君夙折哑了嗓音:“后来我无数次的想,如果当时我在,我一定能救出太子,可为什么当时我不在?为什么我偏偏那个时候没有赴约?为什么我会在那一天蠢到没意识到他对我的暗示……”
积压的后悔怨恨碾压着他的心,让他在那段时间里差点崩溃到疯掉。
顾飒轻轻的一声低叹,指腹穿进他的头发,温柔点的抚着后脑。
“我懂,怎么不懂呢?你后来所做的一切,其实更像是在惩罚自己。”
“……”君夙折肩膀一颤。
“你将藏宝图藏在身体里,不许魏辽救你,宁可用自杀的方式求死,也不想苟活于世……可是,小侯爷啊,你难道就没想过,太子在临死前想的是什么……”
君夙折猛然抬身:“他,临死前?”
“如果我是他,我会非常非常的庆幸你不在,因为你在,我就保护不了你……太子了解你,他知道你会为了他不顾一切,可你还有未来,还有君家,他不会,也不舍得拉你陪葬的。”
顾飒没有见过太子,只在君夙折的口中,觉得他是一个霁月清风的君子。
一个君子,最后能想到的不会是恨,而是爱。
“小侯爷,我相信,即便是最后闭眼的那一刻,太子可能也不恨皇上,而是坦然接受自己的死局,因为他不舍的伤害任何人,即便那人想要他的命……”
顾飒的话,似乎是撕开了君夙折的心,他不由压着心口,忍受着心悸的痛。
“他不想要他的命,但是我想要……我说过,我活着,就要给他报仇,哪怕将来下了地狱黄泉他会恨我,我也要为他报仇!”
“那好,我陪你,报仇!”
君夙折要做的事情,就是她顾飒要做的。
……
棺椁重新落下木榫,君夙折一个人亲手封的棺。
常起运试探着问道:“小侯爷,太子的棺椁……是要重新送回去吗?”
“送回去做什么?”君夙折心疼的抚摸着每一颗木榫,仿佛在和太子告别:“他被那样对待,肯定也是不想再见到那个男人的。”
一个被自己亲生父亲赐死,不得善终,死无全尸的儿子,还会再想见到父亲吗?
不会的!
“这是天启锁魂阵,虽然废了阵眼,但是灵气还在,我门择一处风水地,为他安葬下棺,用这里的风水养他的魂命,希望来生他不再托生于帝王家,而是简简单单的过一生。”
他没有带罗盘,就以星宿为列,纵观全局,再对应着山峰走势和改过的地脉,寻找最佳的落棺地。
顾飒盘腿坐在石头上,双手撑着脸颊,看着君夙折在那里用手掐算天干地支,不由看痴了。
“我还从不知道,你竟然还会夜观星象这一挂呢!”
“我和师兄不一样,用师父的话说,他死脑筋,死心眼,就适合练武,不像我,打小就聪明活泼,最适合这些玄学之术。”
“小侯爷,我发现你现在真的是……都不用别人夸了,直接自己夸自己,你能谦虚一点吗?”
君夙折蹙眉眉头,嗔怒道:“我说的都是师父的原话,要是有机会见到师父,你可以问一问他老人家,小时候的我,是不是比师兄强。”
君夙折野,比起练武,更喜欢的是跟着师父外出游历,说是游山玩水,但是天文地理,占卜摇卦,观星问穴这些东西一样不落的学了个遍。
“师父当时还说呢,没想到玄学一术后继有人,还说我是有点子天赋在身上的,日后即便不是太精绝,也比那些招摇撞骗的骗子大师强。”
“所以说,比招摇撞骗强一点,才是你的真实才学,”顾飒指向四周:“那么大师,你有没有找到那个风水宝地?再找不到的话,天就亮了。”
“怎么会找不到?”君夙折胸有成竹的指向顾飒身后:“临渊之处,藏龙卧虎,后辈之中必有骁龙……”
突然,他话音一顿。
顾飒黯然一叹。
哪还有什么后辈骁龙?
太子一脉,已经被皇上亲手断了。
等一下!
她眼尾一颤,猛地站起身:“空阑……”
君夙折点点头:“可能,那是太子唯一留下的血脉了,只是可惜,暂时还没法确定。”
“怎么没法确定?你不是收了太子一缕头大做纪念吗?咱们用头发做个鉴定就行了!”
“……什么鉴定?”
“亲子鉴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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