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空荡荡的书房里,就剩下了寒越与褚贤两个人。
寒越有一些紧张,刚刚褚贤与母亲的对话,寒越并没有听懂多少,他只听懂了一件事,就是他身体怪病的事。
褚贤两步走到了书桌前,向着寒越慈祥地招了招手。
寒越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掀开了珠帘。
左边的墙上挂着几幅长卷画,都是一些山水,意境悠远,书桌宣纸上的隶书小字,整整齐齐地排成了一列列竖排,像是写着诗词,墨迹已经干涸了。
褚贤伸出苍老的手摸了摸寒越的头:“寒越,两年了,如今你的心,够强大了么?”
寒越皱紧眉头想了想,然后坚定地点了点头。
褚贤长吁一口气:“那么,你身上的怪病,也应该很快就会好啦。”
寒越浑身一颤,睁大了眼睛。
寒越从前小时候不是很懂,但是随着这几年与褚贤的相处,寒越越发觉得这位御史大夫大人很不简单,就好像知道自己身上的病因一样。
不过就算寒越主动询问,他也从不向自己多透露一点,只是在两年之前,给了自己一个遥遥无期的假设,但如今,褚贤竟然亲口说了出来,如何让寒越不激动得感觉心脏都好像要爆炸了一般,他声音颤抖地道:“真的吗?褚大人您能帮我治病么?”
褚贤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我不能帮你治病,我只知道你一定的病一定会很快好起来。”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叹了一口气,似乎觉得把寒越的病治好,并不是什么好事。
寒越本来很兴奋,但是听到褚贤的这一声叹气,脸上都笑容又消失了下来,他想再问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问什么。
褚贤低着头望着寒越,似乎在考虑什么,他至少盯了有一分多钟,才微微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寒越,其实我之所以支开你母亲,是想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褚大人?”
褚贤望着寒越漆黑的瞳孔,又看看了他瘦削的肩膀与枯黄的脸,脸上神色数变,最终,他只是叹了一口气道:“还是算了吧,你从小到大,已经受了不少苦,你们的家族,也历经坎坷,如今只剩下了你一个传人,就好好跟你母亲平静地生活吧。”
寒越皱紧了眉头望着褚贤,觉得今天的褚大人表现得很奇怪,说的话也很奇怪,总的来说,今天就是很奇怪的一天。
不过这时的寒越还不知道,自己平静安稳的生活,就是在那一天,被全部打乱了。
“对了,”褚贤似乎想打破这种沉默一样,眼睛里出现了几分孩子气的调皮,“我还留了一点私房钱,就交给寒越吧。”
褚贤说着拉起了寒越的手,将一个鼓鼓的钱袋放在了他的掌中。
寒越感觉钱袋沉甸甸的,摊开手掌一看,里面全是黄澄澄的金币。
寒越大声道:“褚大人,寒越不能要那么多钱。”
但是褚贤像是没有听到寒越的声音一般,只是自顾自地大笑着道:“老夫两袖清风归黄土,一轮明月掩风流。”
“走吧孩子!”褚贤轻轻地说了一句,挥了挥手袖子。
随着褚贤的挥手,寒越忽然感觉到一股极为强大的气劲将自己轻轻地推了出来,就好像风吹落叶一般。
然后房门“吱”的一下,竟自动关上了。
寒越睁大眼睛,愣愣地站在门口。
因为以为褚大人是个文臣,没想到他竟然会武道,并且修为还很高深,鼻子尖凉凉的,好像有什么东西。
寒越轻轻地伸手上去,然后,他摸到了一滴水。
哪里来的水?
“林逸,你也走吧。”褚贤的声音从房中传来。
一身白衣的褚府管家林逸突然双膝一曲,朝着房门跪倒,磕头道:“求大人留林逸在此。”林逸的声音很平静,但是他的前额磕下去,却发出了“咚”的一声,抬起头来,额头已经碰出了鲜血。
褚贤的声音继续传来道:“你已经跟了老夫三十年,现在该是你离去享受自己生活的时候了。”
寒越知道,林管家是从前是一名流落街头的孤儿,被褚贤收入府中,后来武朝分裂,周围所有人都离褚贤而去,只有林逸一人留在褚贤身旁,不离不弃,一晃就是三十载,主仆恩情,犹如父子。
林逸依旧跪在地上,用低沉平和的语气道:“三十年前,是褚大人救了林逸的命,又找人传授林逸武道,才有今日这般成就,请求大人留林逸在此。”额头却又第二次重重地叩响青石地板。
褚贤声音放缓道:“你明知今日留于此处,会遭受到何种结果,为何还不肯定离开?”
林逸道:“就算是死,林逸也希望能死在这褚府宅院之内,要林逸抛下大人而去,当真如生不如死,请求褚大人留林逸在此。”第三叩,仍然是一声闷响,鲜血已经顺着林逸清俊的面容流下,但他浑不在意。
屋中一阵沉默,似乎褚贤在静静地思索着。
院子里没有人说话,只有暮风吹动院子里的树叶发出簌簌的声音。
半晌,褚贤终于才缓缓地开口,但是他却只说了一个字:“走。”
虽然只有短短一个字,但是林逸从中已经感知到了里面勿容置疑的笃定。
林逸没有再说什么,他沉默地缓缓起来,突然拔下腰间铁剑,向着自己的左臂上就是一斩!
血丝溅起,由于林逸出剑太快了,当林逸的左臂已经落在了地上的时候,寒越母子才发出了惊呼。
林逸额头上冷汗涔涔,咬着忍着痛苦,竟不用止灵治伤。
房间内的老人声音才缓缓道:“三跪之情,断臂之义,你已经没有什么再亏欠老夫,如果还要进步,你难道想要老夫亏欠你么?”声音声音转冷,寒越从中听出了褚贤微微的震怒以及,痛心。
“林逸不敢。”林逸语气仍很平和,但是其中却有泪光在闪动。
“走吧。”
林逸无奈,终于叹了一口气,向着书房门恭敬的行了一礼,终于拖着带血手臂去了,鲜血沿路滴落,在地上形成朵朵桃花般的印记。
忽然,房内褚贤高声吟诵道:
“那年寒夜冷,送你归吾宅。”
“吾宅光阴短,弹指三十年。”
“长衫色已褪,少年鬓已斑。”
“愿君归故里,纵啸白云间。”
林逸听见了这句吟咏,身躯剧震,陡然止住了步伐,压抑太久的泪水终于止不住哭泣道:“大人……”
褚贤的声音转为了柔和道:“去吧,孩子。”
林逸含泪道:“若要来生,林逸愿再为仆。”说罢又跪在地上,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终于飘然去了。
如血的夕阳光芒只剩下了一条残薄的长线,苟延残喘地停留在了青色的石板上,几片老树叶子在空中飞舞,像是互相追逐的蝴蝶。
寒越流下眼泪来,去抓起武华裳的手,母子二人静立在一边。
“你们也走吧。”
武华裳领着寒越朝着书房里的褚贤叩了几个头,然后牵着寒越走了。
书房之内褚贤的吟咏之声又响起了:
“那年诗伴酒,送我归田园。”
“田园天气好,清风幽翠轩。”
“胸中三分气,手上枯笔寒。”
“一朝入朝老,万念骨灰间。”
“生亦何所欢,死亦何所难?”
“归土身名灭,心念难覆全。”
“早知今日苦,不若归田园。”
“田园诗伴酒,清风幽翠轩。”
吟诵之声,充满了壮志未酬的末路悲凉以及自嘲的愤懑与零落。
寒越回过头,地上如血的夕阳以及如夕阳的血,已经深深印在了他的记忆里。
----------------------------------------------
天色已黑,一轮明月朗照在清朗的天空,东陆的月亮总是又大又圆,像是为夜间赶路者,流浪者,家破人亡者,守候的太阳。
寒越母子已经离开了汤城,奔走在城东二里的官道上,朝着丁婶所说的刘家村赶去。
官道空空荡荡,更显得母子二人的形单影只,急促的脚步声左右回响,单调而寂寥。官道两边,是起伏延绵的树林,披着月光,将黑色的影子透射在道路上。
也许是受了这种压抑氛围的影响,母子二人都没有多说什么话。
“遭了!”寒越打破了沉默,骤然止步,右手摸着空空荡荡的脖子,“我的项链——”
“不见了么?”
“我中午在河里弄湿了,取下来放到窗檐上晾干!”寒越焦急地说道,感觉要哭了出来。
曾经被寒越嘲笑丑陋的莎草项链,如今成了寒越最珍惜的物品之一,因为这条项链是那个离家出走的男人留给寒越唯一的礼物。
武华裳迟疑了一下,然后咬牙道:“别拿了!”
寒越“嗯”了一声,沉默下来,继续跟着武华裳朝前走。
但二人没有走几步,寒越突然转身朝着汤城跑去。
“妈!你先去刘家村等我,我拿了项链,马上来找你!!”寒越边跑边回头大喊。
“胡闹!快回来!!”武华裳转过身焦急地高声呼唤,想去追他,但是不小心脚却扭了一下,摔倒在地上。
武华裳忍着痛楚抬起头来,见到寒越已经消失了苍茫的夜色里。
道旁树上停着的白色风舞鹰,扑打着双翅,竟然也跟着往汤城方向飞去,在空中很快化为了一个白点,消失在夜幕里。
(https://www.biquya.cc/id14380/8058587.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