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最早关允选定冷枫作为紧紧追随的靠山时起,关允就开始对冷枫的为人、性情和背景不停地分析和推断,并且从他的一举一动、微带南方口音的普通话和手指上的戒指印痕来推断他的人生轨迹。当然,以关允的见识和眼界不可能得出完全正确的结论,但他多年看报读史的心血没有白费,至少他对冷枫的身世和背景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
清算
县委大门依然是一片狼藉,就是铁门被清理到了一边,只留了一条可以通行汽车的道路。用意很明显,就是要让市委领导看看,有些人是怎么唯恐孔县不乱,非要制造事端。
关允告别郭伟全后回到了秘书科,孔县局势就要大定了,他心中从未如现在一样充满了期待。李永昌自作孽不可活,逼得李逸风不惜和蒋雪松决绝也要将他置于死地。李永昌如果得知是这样的结果,不知会不会懊恼至死?
估计不会了,李永昌纵横孔县几十年,对他来说,被李逸风和冷枫联手拿下,他就算拼了身家性命不要,也想讨还公道。事到如今,如果李永昌还没有彻底认清李逸风的软弱只是绵里藏针的手法,他就太蠢了。
但问题是,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公道可言?李永昌纵横孔县二十余年,不知道挡了多少人的路,又有什么公道了?况且李永昌这一次真的是玩大了,也失算了,他肯定没有想到早在自己担任流沙河大坝项目领导小组第一负责人的时候,就已经跳进了一个可以让自己摔得粉身碎骨的大坑。
只不过关允没有料到的是,用贪反贪本是他和冷枫的一着妙棋,最后却由李逸风点爆,可见世事难料。李永昌千算万算,就算他算到孔县出了大事也不可能让他连*****主任的位子也坐不上,却万万不会想到,李逸风要得更多——别想着去人大养老了,你李永昌还是直接去监狱安享晚年吧。
一进秘书科,关允就发现金一佳和温琳都睁大眼睛看着他,如见怪物一样。他摸了摸脸,又理了理头发,问道:“哪里不对了?难道我又变帅了?”
“噗!”温琳忍不住笑了,“你能不能别这么自恋?”
“被两位美女如此这般的欣赏,想不自恋都不行。”关允心情大好,在脸盆里洗了洗手,又胡乱抹了一把脸,“我要开会去了,你们有赞美的话就快说,要是批评的话,就先保留。”
“这人,脸皮真厚。”金一佳也忍不住笑了,她来到关允面前,抓住他的手放到了脸盆里,“好好洗洗,你这叫洗手洗脸?简直就是糊弄事儿。”
关允无奈地说道:“你又不是我妈,管这么多干什么?”
“我是你妹,还不能管你?”金一佳俏笑,“赶紧洗干净了,要不开会的时候被人笑话。”
关允只好又洗了一遍,边洗边说:“一直以为你是挺干练的一个姑娘,没想到也有婆婆妈妈的时候。你说你,放着大事不做,非要在意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还说我,你放着大好的机会不利用,白白浪费了一次可以掌控孔县全局的时机,相信冷枫对你也会有想法。”金一佳拿起毛巾,细心地为关允擦了擦脸上的泥点儿,一把又扔了毛巾,“刚才你勇敢是勇敢了,看得我和温琳惊心动魄,差点儿没跳起来。先是连过三关,然后又在大门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和温琳一致同意,你就是我们的英雄。本来正是高潮迭起,眼见可以大功告成,可是到了最后的关头,你却没有翻云覆雨,只是草草鸣金收兵了,真气人。”
扔了毛巾还不算,说到生气处,金一佳推了关允一把。她的话明是形容刚才关允的一番激战,实则听来总有让人误读和引申的遐想,容易引发关于男女事情的歧义。
关允被推得身子一晃,他嘿嘿一笑,没有回答金一佳。金一佳以局外人的身份,只从她的利益为出发点来分析孔县局势,固然旁观者清,但身在局外,体会不到局中人的真实感受。
关允也没必要和她解释那么多,孔县是他的根基,却只是她的一处投资之地。
“好了,先不说,我要开会去了。估计到晚上之前会一直没有时间,一佳,不如你先回宾馆休息一下,温琳的辞职手续今天肯定没法办理了,她现在还算县委的人,就得留下候命。”关允交代了几句,转身走了。
望着关允洒脱而狂放的背影,金一佳一下呆了,痴痴地凝望了片刻。忽然想起刚才为关允擦脸的举动过于亲昵了,金一佳不由脸上一阵发热,回身一看,温琳正一脸不怀好意地偷笑,金一佳就又气又羞:“温琳,你不许取笑我,我刚才就是想套他的话,没别的意思。”
温琳乐了:“我可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心虚了。哎哟,还脸红了,真好看,像个大苹果。”
金一佳受不了了,冲了过去:“再乱说,看我不收拾你……”
秘书科,一室春光。
和秘书科一室春光不同的是,李逸风的办公室,充满了肃杀之气。与会人员除了李逸风、郭伟全和柳星雅之外,还有副书记桂晓杰、副书记兼纪委书记武文件、组织部部长陈京,县委主要领导几乎全部出席。说是书记办公会,其实相当于一次小规模常委会了。
关允第一次列席书记会办公会,虽然他坐在最后的角落,却还是吸引了每一个与会的县委领导的目光。不少人注意到关允时,先是一愣,然后就向他微微点头,流露出赞许的微笑。也是,今天的事情,关允一战成名,毫不夸张地说,挽救了孔县于水火之中,就算以前再对关允有偏见的县委领导,现在也要由衷地感谢关允在关键时刻的挺身而出。
第一次享受所有县委领导的注目礼,关允就一直保持谦逊而从容的笑容,对每一位领导的笑容回敬以恭敬的笑脸。谦虚谨慎的作风,时刻要牢记,这是一个展翅待飞的年轻人应有的低调。
“同志们都到齐了,现在开会。”柳星雅主持了会议,做了开场白,“冷枫同志还没有回来,但事情紧急,按李逸风同志指示精神,就先开一个书记办公会。下面,请李逸风同志讲话。”
李逸风严肃地说道:“今天发生的事情,同志们都看到了,是个别别有用心的人想要搅乱孔县局势,想要将孔县拖入深渊。幸好,县委县政府及时处理,化解了危机,不至于酿成大错。在此,我代表县委县政府要感谢郭伟全、柳星雅、崔玉强和关允四位同志。”
崔玉强也和关允一样,是列席会议,他坐在关允的旁边,手中拿着一个本子在记录什么。关允离得近,看得清楚,崔玉强其实只是写了两个“李”字,一个大李一个小李,大李被他不停地加粗,小李却被他打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关允无声地笑了,崔玉强在孔县最关键的一场风雨来临时,事先打好了雨伞,没有承受风吹雨打,算是走对了人生之中最关键的一步。当然,这也和他的事先提醒以及安排的一场暴打王车军的大戏有关。
李逸风表扬的时候,是按照排名排序,将关允放在最后,符合常态。当他念到崔玉强的名字时,崔玉强微微一怔,伸出左手轻轻地拍了拍关允。
一切尽在不言中,在孔县的政治风雨中,崔玉强对关允的感激无以言表,他能从容过关,而且还不被李逸风和冷枫清洗,全因关允之故。虽然关允还年轻,级别比他低,但崔玉强从内心深处不得不承认,关允比他看得更远,也会走得更远。
随后,李逸风将今天的事情定性为人为组织的突发事件,指出一定要查到幕后主使,上报市委。虽然他自始至终没有提李永昌的名字,但在座众人哪个不是心里有数,何况今天闹事的人群直接打出了支持李永昌的条幅。
也不得不说,李永昌最后的疯狂,太张扬太嚣张了,也许是手下办事不力,违背了他的初衷。反正这一次,他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彻底赌输了。
李逸风现在的权威已经无人侵犯,今天的书记办公会就开成了他上任孔县以来最彰显权威的一次。说是书记办公会,其实相当他直接宣布命令的发布会。他又说了几点:“据玉强同志汇报,县委办秘书科借调人员王车军,伙同四名社会无业青年,半夜拦截并试图绑架温琳和金一佳,性质十分恶劣,情节非常严重。同志们议一下,王车军的问题,要怎么处理?”
王车军的事情现在还没有传开,现在他被崔玉强牢牢控制在手,并且封锁了消息,因此李逸风话一说完,顿时引发众人一阵惊呼。
惊呼的不是王车军试图绑架温琳和金一佳,而是李逸风直接以借调人员称呼王车军的语气,就让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李逸风是要完全抹杀了王车军的政治前途!
李永昌鼓动事件是张狂,王车军试图绑架温琳、金一佳是蠢笨,两件事情一前一后发生,连在一起解读,就说明王车军还对李永昌发动的悍然一击心存幻想。
“开除党籍公职,依法移送司法机关处理。”郭伟全又一次抢话了,他的提议够狠,但这次抢话却无人反感,相反,却深得李逸风之心。
“晓杰同志的意见呢?”李逸风赞同地看了郭伟全一眼,又问了桂晓杰一句。
“我赞同伟全同志的意见。”
“其他同志还有什么意见?”李逸风又问,脸上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坚定。
末路狂妄
“没有了。”墙倒众人推,李永昌大势已去,谁还会再替王车军说上一句好话。
“好,王车军的问题,由星雅具体跟进。”李逸风宣布了会议最后一项议程,“温琳同志提出辞职,经考虑,县委批准她的辞职决定。同时,经县委办提议,决定调飞马镇政府办李理同志到县委办,补充到秘书科。”
温琳辞职,王车军被双开,县委办秘书科的三名天之骄子,只剩下了关允一个硕果。形势变化之快,大大出乎众人的意料。
一场标志着孔县局势分水岭的办公会,在没有冷枫参加却有关允列席的情况下,定下了基调。王车军的命运由此陡然逆转,曾经的县委第一红人,却落了一个被双开的命运,等待他的,也许还有几年牢狱之灾。
散会后,关允和崔玉强同路,路上说了几句话,简单一说万家四雄和王车军的现状。得知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王车军和四熊现在插翅难飞,关允就放心了。
回到秘书科,温琳不在,去办理辞职手续了,金一佳还在,她正在打电话。一见关允进来,金一佳慌忙挂断了电话,微有些紧张地说道:“你怎么进来也不敲门?”
“我的办公室,我敲哪门子门?”关允笑了,见金一佳脸色绯红而不安,问道,“你怎么了这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我哪里做贼心虚了?”金一佳忽然又有了几分底气,昂头说道,“刚才和家里通电话,爸爸说要为我安排相亲,我骗他说有男朋友了。然后他让我领回家里看看,我说他在县里锻炼,现在是县委办副主任了,工作忙,走不开……”
关允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儿:“停,停,你说的怎么好像是我?”
“什么叫好像,根本就是在拿你当挡箭牌,这还听不出来?”金一佳索性也大方地承认了,“不过你可别多想,我并没有看上你,就是烦家里总不停地安排相亲,好像我多有困难嫁不出去一样。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虚拟了一个男朋友来搪塞他们。”
“搪塞过去了?”关允放心了,他是夏莱的男朋友,再充当金一佳的男朋友可就真的不好玩了,主要因为夏莱和金一佳是表姐妹。
金一佳吐了吐舌头,说道:“很不幸,没有搪塞成功,他们非要见了真人才相信。”
关允大摇其头,“你别想让我去演戏,假装别人的男朋友,我没有经验。”
“可是,可是如果我不领一个人回家,让他们相信我确实有男朋友了,他们还会不厌其烦地为我安排相亲。你也知道,我们家在京城也算是世家,认识的人又多,我还要不要工作了?关允,帮帮忙,你就当进京免费旅游了,然后顺道见见投资商,怎么样?一举两得。”
关允为难了,孔县的事情还没有彻底解决,金一佳又给他找来一个麻烦。不过去京城和投资商见见面是好事,他就犹豫了一下:“等孔县的事情有了一个眉目我再考虑一下。”
“你说的,我可记下了,就当你是答应了。”金一佳开心了,一把拉住关允的手,“够哥们儿。”
金一佳的小手柔软而温热,比温琳的手瘦,比夏莱的手肉,握在手中,不大不小,最是适宜。关允一时玩心大起,手指一弯,就在金一佳的手心轻轻划了一下。
金一佳受惊一样松开了关允的手,飞了他一眼:“流氓。”
流氓?关允现在可是县委的红人。才被金一佳骂了流氓,就听到有人敲门,关允就由流氓摇身一变,变成了关副主任,忙去开门……门口站着一脸笑意的郭伟全。
郭伟全的风向变得真快,才开完会,怎么又来了?关允心中就更加笃定,孔县局势终于引发了市里的较量,由市长和市纪委书记白沙联合的一方力量正式介入了孔县大局,就说明蒋雪松在市委的威望,并非外界传闻的那么一言九鼎。
“郭县长,有事?”关允热情地问道。
“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郭伟全正要进去,一眼看到了里面的金一佳,就心领神会地呵呵一笑,“本来我是想中午和你一起吃饭,顺便说件事情,不过你佳人有约,就下次再说了。”说完,他哈哈一笑,摆摆手,转身走了。
郭伟全莫名其妙地要和他一起吃饭,可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大有深意。关允愈加肯定市委此次来人调查李永昌,而且还是市纪委书记白沙亲自出动,来势汹汹,说不定想要掀翻的不仅仅是李永昌一个人,而是想顺藤摸瓜,从李永昌的藤蔓上牵出后面更大的一个瓜。
关允猛然心中大跳,事情万一由孔县蔓延开来,最终成为波及了黄梁市局势的大潮,孔县的风波肯定不会随着李永昌的下台而停止。对孔县而言,未必是好事。
中午时分,温琳办理好了辞职手续,收拾完了东西,在金一佳的陪同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县委。在县委工作了一年之久的她,走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留恋,只是对关允没有送她而微有不满。
关允不是不想送温琳一程,而是他还没有走出县委大门,市委的车就到了。
还好,一前一后两辆市委的专车从县委门口的瓦砾中通过的时候,温琳和金一佳已经转向了宾馆方向,坐在后车中的叶林没有注意到温琳。如果让她知道温琳先斩后奏竟然从县委辞职,从此永远跳出了官场,她肯定会气得不行。
但温琳就是温琳,她决定的事情轻易不会回头。辞职的事情,她不但瞒了叶林,也瞒了家里,要的就是不留后路。就连关允也佩服她的坚决,一个女孩儿有毅然决然不肯回头的决心,实属不易。
市纪委书记白沙和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叶林的到来,正式敲响了李永昌的丧钟,也让孔县的秋天充满了肃杀之气。
白沙和叶林一到,就和李逸风等几名主要县委领导开起了闭门会议。关允就在秘书科随时守候,以防领导有事叫他。现在秘书科就他一人了,他绝对不能擅离职守。
秘书科的窗户正对县委大门,关允坐在桌前,看着空空荡荡的秘书科,心中没有失落,而是心潮翻滚,久久不能平息。凡事不破不立,秘书科由以前盛况变为现在的冷清,也未尝不是好事。由此及彼,县委大门的倒塌,也是好事一件,预示着几十年没有整修过的县委大门,要重修了。
也是怪了,孔县县委大院从建成后到现在,别说大规模重建了,连装修都没有过一次。不提县委大门是李永昌亲自动手扩建的事实,县委大门的倒塌,不但让孔县流传的“谁从县委大门经过都要向李永昌低头”的流言彻底破灭,也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终结!
关允亲眼目睹了孔县一个神话人物的末路。他从窗外向外望去,可以清楚地看到窗外的一举一动。在李逸风和白沙、叶林召开闭门会议期间,县纪委书记魏清和两名市纪委工作人员一同出去,不多久,三人回来时,身边多了一个垂头丧气的李永昌。
虽然不见对李永昌采取任何措施,但明眼人都看了出来,李永昌被两名市纪委工作人员一左一右夹在中间,明显是被挟持了。孔县不老的神话、不倒的平丘山,终于到了曲终落幕时分。
李永昌被工作人员带到了书记办公室,李逸风还算不错,没有把事情做绝,还是和李永昌见了一面,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书记办公室内,白沙和叶林都回避了,留给李逸风和李永昌独处的空间。李逸风和李永昌办公室里相对而立,一时无言,仿佛时光流转间,又回到了李逸风和李永昌在孔县初次见面时的情景。当时李永昌对李逸风说的第一句话是:“欢迎李书记来孔县上任,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不管孔县姓的是哪个李,都是一个李。”
五百年前是一家?就是五十年前是一家也没用。在政治斗争面前,同姓不管用,同宗也不管用。
时至今日,孔县终究还是姓了外来李。
“李逸风,我倒了,你未必就能坐稳一号的宝座。”李永昌犹不服输,一脸愤恨,“事情也不要做得太绝了,车军的事情,总有一天我会加倍还回来。”
王车军是多行不义必自毙,怨不得关允下狠手。李逸风对王车军和关允之间的恩怨再清楚不过,但对于关允怎么摆了王车军一道,并未过多关注,也懒得去理会,反正王车军在他的心目中已经被判了政治死刑。“我的事情,就不劳你操心了。王车军的事情,你也没有机会操心了。李永昌,你到现在还不觉得自己是孔县最大的绊脚石?”
“孔县最大的绊脚石是你和冷枫。”李永昌异常气愤地说道,“如果不是你和冷枫斗来斗去,孔县也不会乱成现在的样子。而且你和冷枫暗中算计,阴险无耻,一步步拖我下水,闹得我落到了今天的地步,有本事你让我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要不我还会……”
“好,我就让你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李永昌狂妄的大话话音刚落,冷枫推门进来,风尘仆仆,一脸冷峻如冰。
冷枫往事
冷枫紧赶慢赶,终于在夜色降临之前回到了孔县。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当面打击李永昌的嚣张气焰。
冷枫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进来,固然有些失礼,但他猛然进门带来的一阵凉风和扑面而来的肃然之意,让李永昌的气焰顿时之为一滞。就如一盏即将油尽灯枯的枯灯,冷不防被冷枫杀气腾腾的气势一冲,差点熄火。
李永昌在李逸风面前敢理直气壮地辩论,不但不低头认输,还强词夺理,又臭又硬,也是他自认熟悉了李逸风绵里藏针的性格,虽然有针,但扎人不疼。不过在冷枫面前,他却没来由地心生怯意,主要也是冷枫的冷峻和固执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以至于在位时他只能用副书记的职务和孔县第一人的高度来抵消来自冷枫的威压。
但现在没有了倚仗,又被冷枫打了个措手不及,李永昌一下没有站稳,屁股向后一坐。他本以为可以坐到椅子上,不料一下坐空,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李永昌年纪不小了,又没防备,摔得不轻,“哎哟”一声,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冷枫和李逸风同时向前一步,将他搀扶了起来。
扶归扶,冷枫却是依然不假颜色:“李永昌,听你的话,难道你以为还有翻身的可能?”
李逸风插话说道:“冷县长,就事论事,不必说一些大而无用的话。”
冷枫摆手:“李书记,我不是说大话,也不是说狠话,而是想通报一件事情,钱爱林非法集资案明天将会在国家级报纸上见报。据可靠消息透露,这件事情已经写成内参呈报到了省委,书记没表态,陈恒峰省长大怒,批示要严肃查处相关责任人,并且让秘书时刻关注此事的进展,一有消息就及时向他汇报。”
李逸风心中迅速刮起了一阵旋风。陈恒峰上任之初第一把火就是平坟复耕,结果被匆匆叫停,对他的威望打击不少。现在他又亲自批示孔县的非法集资案,还要让秘书密切关注事态后续进展,堂堂的省长日理万机,对一个不起眼的平原小县投来过多关注的目光,对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非法集资案件上升到了政治高度,陈恒峰真正用心怕是十分深远。
陈恒峰在上任之初先失利第一局的情况之下,有意拿钱爱林非法集资案大做文章,以李逸风的政治智慧纵然猜测不到陈恒峰的真正用心,也多少能有几分推论。陈恒峰是想借机点燃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中的第二把火了。
孔县真是不幸,成了省长新官上任三把火中的第二把火的落脚地。万一火势控制不住烧大了,非要将孔县烧一个片甲不留不可。
又一想,李逸风更是怦然心惊,有资格写出直通省委高层的内参,如果不是字典社的记者,就肯定是国家级报社驻燕省记者站的记者。一般省内记者的内参,顶多呈报到市级,不够级别直呈省委领导。
采访孔县钱爱林非法集资案的国家级报社记者,就李逸风所知仅一人而已——夏莱。夏莱是夏德长的女儿,又是由蒋雪松安排前来孔县采访,一系列的线索串联在一起,李逸风脑中立马就闪过一个强烈的念头,莫不是夏德长迅速向陈恒峰靠拢了?
不应该,陈恒峰的来历,李逸风也心里清楚,和夏德长并非同一阵营,不应该有联手的可能……不对,也有可能,陈恒峰现在在省委的局面很被动,夏德长也一样,甚至夏德长的处境还不如陈恒峰。毕竟陈恒峰是一省之长,再受制于省委一号,他也是执掌省政府班子的二号人物,一号也不可能压得他抬不起头!
而夏德长就不同了,夏德长的空降不但不受省委一号的欢迎,据说连陈恒峰也对此颇有微词。根据相关传闻以及李逸风掌握的情况,部分省委常委对夏德长的任命也有相当程度的抵触心理,也就是说,夏德长根本就是省委不受欢迎的人。
至于为什么一个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的任命会让省委几乎全体反对,个中内幕李逸风也不很清楚。李逸风虽然有渠道可以打听清楚,但以他现在的级别,还是不要过问太多为好。不过他也隐隐猜到,恐怕还是和夏德长背后的势力有意让夏德长接任省委组织部部长的长远布局有关。
想必夏德长为了急于摆脱目前在省委四面楚歌的境地,情急之下,向陈恒峰做出某种程度的妥协,暂时联手也不是没有可能。想通此节,再对比冷枫刚从省城回来的事实,李逸风就大有深意地看了冷枫一眼。
李逸风如果知道冷枫刚刚和夏德长见了一面,他就会更加震惊了。
冷枫没有回应李逸风质疑的目光,而是依然威严地逼视李永昌。
李永昌开始还强硬地回应冷枫的目光,不多时,他的目光就开始躲闪了,将头扭到了一边。不过,他还是嘴硬地说道:“不怕我进去乱说的话,有人会保我。冷枫,你也别以为一个内参就能打倒我,我能二十年不倒,你以为保我的人会只有一个?”
冷枫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说道:“我敢保证,你进去后,不会再有一个人保你。我也敢再说一句大话,李永昌,你在孔县的势力,三年之内,全部肃清!”
李永昌猛然站起,片刻之后又颓然坐下:“冷枫,事情不要做得太绝了,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冷枫终于冷笑了:“我以前就是考虑太多,事事都想留一条后路,才落到现在的地步。要是我以前就能和现在一样果断,我还会和你这种层次的人共事?”
一句话说得李逸风骇然变色!
诚然,李逸风对冷枫的庞大背景心中有数,虽然并不清楚冷枫是怎样离经叛道不为家族所容,但他对冷枫的经历还是略知一二。冷枫从京城下放到南方,在其期间又做出了不为家族所喜的事情,最终导致了被家族抛弃。在返城大潮中,都以为冷枫会因为没有了家族靠山而留在南方终老,不料突然就有一只巨手在背后推动,硬生生将他从南方调到了燕市……
许多人都猜测,背后推动冷枫回城的巨手肯定是冷枫在南方下乡期间结识的一个贵人,但究竟是谁,却无人得知。而且不少人也不清楚的是,既然背后的巨手能推动冷枫回城,为什么不安排冷枫回京?正当不少人都对他的前景多有猜测,认为冷枫调燕省是为了下一步进京埋下伏笔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调令,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冷枫被任命为省委办公厅行政处副处长!
省委办公厅行政处为综合职能部门,主要负责省委的各项事务性工作,比不上秘书处等接近主要领导的要害部门。再联想到冷枫三十出头的年纪就去行政处赋闲,不少人都对冷枫的前景看淡了,认为所谓他背后有巨手一说,纯属空穴来风,冷枫依然是一个不得志的冷家的边缘人物而已。
冷枫在行政处一待几年,几乎就快被人遗忘的时候,又有一纸任命,直接将他从省委大院调到了名不见经传的平原小县孔县,担任了县长。虽然是升了一步,但不少人在了解到孔县的现状后,都不免暗暗摇头,冷枫这一次迈出省委大院,估计是一步迈出,再无回头路可走了。
冷枫的最终命运如何,不少官场老人根据以往的经验得出结论:不出意外,冷枫基本上就会在下面各县之间调来调去,由县长到县委书记,然后就一直在县委书记的位置上打转,顶多再调回燕市担任一个并不重要的市级局的局长。一辈子就卡在正处的级别上,从此成为望厅兴叹的百万处级干部大军中的一员。
李逸风自认对冷枫的为人和背景了解不少,但当冷枫第一次正面发出悲壮的怒吼,似乎对过去的某件事情耿耿于怀,也着实让他大吃一惊。不由他多打量了冷枫几眼,难道说冷枫的经历之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
以前,李逸风总认为冷枫冷面冷言,是一个冷峻而不平易近人的官员,在官场之上并不吃香。而且冷枫的性格,除了冷峻之外,并无杀伐果断和雷厉风行的过人之处,但现在,他终于见识到了冷枫勃然一怒时坚毅果断的另一面。
“咚咚……”响起了敲门声。
李逸风走过去开门,门口站着白沙和叶林。
市纪委书记白沙五十岁左右,腰不弯头不秃体不胖,体型保持得还算不错,方脸浓眉,目光如电,一进门就说:“逸风同志、冷枫同志,时间到了,接蒋书记指示,市纪委正式对李永昌同志采取‘双规’措施。为了保证调查取证工作的严肃性和公正性,市纪委决定,将李永昌同志带回黄梁市接受调查。同时,我建议钱爱林非法集资案,也移交到黄梁市公安机关异地审理。”
将李永昌带回黄梁市调查,符合常态,但突然之间蒋雪松又横插一手,指示白沙要将钱爱林也带回市里审理,就大有深意了。
进程
钱爱林案件还没有进入司法程序,正在调查取证期间,基本上事实清楚证据充足,按照正常的流程,一个月内就能进入司法程序。不出意外,钱爱林要被判二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但如果提到市公安局受审,最终结果如何,就不好说了,超出了李逸风和冷枫的影响力之外。等于是说,钱爱林的非法集资问题是只让钱爱林玩火自焚,还是火势蔓延起来并最终烧到别人身上,李逸风和冷枫已经失去了主动权。
“其他人事方面的问题,就由叶部长解释一下。”白沙话一说完,就将话题转给了叶林,用意很明显,带走李永昌提走钱爱林的决定是命令,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李逸风用征求的目光看一眼冷枫,冷枫微一点头,二人瞬间就达成了共识。李永昌只能由市纪委立案侦查,谁也没有异议,钱爱林交由市公安局提审,也没什么,反正李永昌倒台的目的已经达到。就李逸风的想法,李永昌最后的命运如何,他并不关心。钱爱林是判十年还是二十年,李逸风也没意见,而冷枫所说要让李永昌永无翻身的可能,就是冷枫的事情了,和他无关。
白沙转身出去,有意回避关于孔县人事安排问题的讨论。其实他身为市委常委,孔县班子的调整,他有一票表决权,此刻却有意回避,估计也是不想介入到孔县人事调整的较量之中。
李永昌一倒,孔县空缺一个县委副书记的宝座,肯定有许多人竞争,而人事问题向来是书记手中的权力体现。蒋雪松肯定会将副书记的人选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否则,孔县的局势将会完全倒向李逸风和冷枫,而呼延傲博未必就让蒋雪松如愿。
白沙一走,李永昌也被带走了,房间内只剩下了李逸风、冷枫和叶林。
叶林神情之间微有愠怒,不满地看了李逸风一眼,显然她已经知道了温琳辞职的消息,对李逸风没有向她通报一声就批准了温琳的辞职微有不满。李逸风假装不见,温琳的事情不是他故意隐瞒叶林,而是他觉得辞职是温琳的个人选择,再者以他和叶林的关系,犯不着第一时间向她汇报。
叶林抬头拢了拢头发,慢条斯理地说道:“逸风同志和冷枫同志,对于副书记的人选问题,有没有什么想法?”
“暂时没有想法,还是请市委决定吧。”李逸风直接就将难题抛开了。他很清楚,李永昌之后的继任人选,蒋雪松必定要安插自己人,否则孔县将会完全脱离蒋雪松的影响力,与其提名无关紧要的人选,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我倒有一个想法……”李逸风以为冷枫也会顺水推舟不提名人选,毕竟在搬开李永昌的事情上,冷枫也等于得罪了蒋雪松,不想冷枫似乎分不清形势一样,居然提名了人选,“我认为伟全同志工作经验丰富,能力突出,由他担任副书记,会更有利于孔县的班子团结和经济发展。”
此话一出,李逸风立刻意味深长地向冷枫投去了一瞥,心中暗惊,好一个冷枫,在冷峻的背后,居然也有精心谋划的政治智慧。李逸风果然不如冷枫审时度势的眼光高明,稍慢了一步。
提名郭伟全担任县委副书记,是一着妙棋。郭伟全是蒋雪松的人,在政府班子对冷枫带来了极大的制衡,如果郭伟全从政府班子转到县委这块儿,冷枫的卧榻之旁没有了他人鼾睡,压力将会大大减轻,冷枫的权力就会大为提升。而李逸风的身边刚倒一个李永昌,又来一个郭伟全,依然是举步维艰。
由常务副县长转任县委副书记,表面上是平级,其实还是小升了一步。冷枫的提名,既可以示好蒋雪松,又让郭伟全心里舒坦,一举两得。不管是不是说中了蒋雪松的心意,两边的人情是有了,李逸风一阵懊恼,自己怎么就没想到?
李永昌才倒,孔县局势就又进入了新一轮的暗中较量之中,李逸风心中跳出一个念头,他和冷枫之间政见不和,李永昌作为最大的缓冲地带不复存在之后,他和冷枫又将要上演一场怎样的较量?
叶林只是微一点头:“好,我会把意见反映到市委。”
担任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多年,叶林早就练就了不动声色的本领,掌管干部官帽的干部,必须要有一张让人看不透真实想法的面孔,俗称“扑克脸”。何况叶林也清楚,孔县虽小,但现在孔县是一个关键的支点,孔县县委副书记的宝座,说不定会成为蒋雪松和呼延傲博之间面和心不和的爆发点。
叶林心中微叹一声,忽然又对温琳的辞职想开了。谁能想到孔县的较量会上升刀光剑影并且愈演愈烈的地步,并且大有星火燎原之势,温琳现在离开,也算好事。否则,万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最后找谁说理去?
不过想到了关允,她又隐隐有一丝担心,关允在孔县的大火中已经陷得太深了,别说想从中渔利了,最后能全身而退就不错了。也不知何故,她现在对关允总有超出常情的关心,尤其是当她听说关允和蒋雪松题字论诗时的一句“今生只有两行泪,半为江山半美人”,心中的一根弦被深深地触动了。想起当年年轻的蒋雪松也曾和关允一样,对她情深义重地说过同样的话,她几乎不可抑制地对关允就产生了强烈的好感。
如果关允能和温琳走在一起,该有多好。人在官场还能体会到爱情的美好是十分难能可贵的事情,往事不可追,但她和蒋雪松之间的往事是人生之中最值得珍藏的美好回忆。
温琳既然辞职,叶林对孔县的局势就不再过多关注了。虽然很想提一提关允,又觉得不太合适,最终叶林只说了一句:“希望孔县尽快安定下来。”
随后,叶林和白沙也没有再停留,动身启程。来的时候是两辆专车,走的时候是四辆,多出的两辆专车里面分别坐着李永昌和钱爱林。
李逸风、冷枫以及主要县委领导送出县委大门,白沙有意在县委大门的残垣断壁中停留了片刻,微微感慨地说道:“破而后立,孔县的县委大院太破旧了,也该修整一番了。”
关允跟在送行人群的最后面,目送白沙和叶林的专车消失在街道的尽头。直到连尾灯都看不到的时候,他才恍然惊醒,想起不久前李永昌被紧急召往黄梁市开会,是何等的风光,现在再去黄梁市,身份却有了天壤之别,相信李永昌也会有人事沧桑的无奈。
开创一个时代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但结束一个时代,或许有时只是一件小事而引发的契机。
和关允的感慨一样,李逸风和冷枫站在县委大门的碎砖断瓦之中,等白沙和叶林的专车消失了半天,还久久没有移动脚步。或许等李永昌倒台的一天等得太久了,也或许在想后李永昌时代的孔县又将迎来什么样的局面,二人都久久无语,都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相反,各自一脸凝重。
一阵秋风吹过,在残垣断壁中打了个转,让人蓦然之间心生凄凉之感。
无数的半截砖头和破碎的瓷砖,以及满地枯黄的树叶,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出惊心动魄的景象。孔县已经进入了一半是丰收一半是衰败的深秋。
三天时间,李永昌落马、王车军玩完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孔县。
消息就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先是由县城开始蔓延,随后迅速传遍了全县。
最初流传的版本是李永昌带头冲撞县委大院,一脚踹坏县委大门的铁门,踢飞警车,气势汹汹冲进了县委大院。吓得崔玉强抱头鼠窜,吓得李逸风避而不见,结果眼见李永昌就要夺权之时,关允横空出世。他一拳将李永昌打倒在地,又骂走达邵打走陈大头逼走陈茉莉,三战定乾坤,将李永昌打得一败涂地。
后来传来传去就变了味儿,由关允横空出世变成了关允神机妙算,活捉了王车军激怒了李永昌,让李永昌阵脚大乱,最后李永昌恼羞成怒之下,乱了章法胡乱出手,被关允引蛇出洞,来了一个瓮中捉鳖,让李永昌这只千年王八万年龟终于活到了头。
……
不管是哪一种版本,反正民间从来不缺少说书天分的闲人,就有人将这一段故事编成了评书。在故事里,关允的形象正面而高大,李永昌则被描述成了跳梁小丑,而关允舌战、智取和力斗的三段故事,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在孔县传颂一时,成为脍炙人口的佳话。
一周后,不但县委大门重新修整一新,县委大院的青砖地面也重新铺了一遍,个别多年没有清理的死角,也清理到了,县委大院焕然一新。
和县委大院的修整几乎同时进行的是,平丘山的旅游开发正式破土动工。伴随着轰隆隆的机器轰鸣声,几千年来不被世人所知不被孔县人重视的平丘山也一夜之间旧貌换新颜……孔县,终于揭开了全新的一页,由此迎来了新的开端。
而李永昌的命运和他空缺之后的副书记位置,也最终尘埃落定。
界线
和流沙河大坝的上马举行了隆重的剪彩仪式不同的是,平丘山的旅游开发几乎是悄无声息就动工了,等被人发现时,昔日可以随意上下的平丘山已经被全部封闭。
平丘山旅游开发公司的法人代表是温琳,注册地点是黄梁市。出于长远发展的考虑,温琳在征求了关允的意见后,决定在黄梁市注册成立公司,孔县的格局太小,一座平丘山不可能吃一辈子。
在注册旅游开发公司的同时,温琳又同时注册了一家天公农业开发公司,就下一步孔县高效农业的开发做好了充足的前期准备。伴随着李永昌的轰然倒塌和黯然落马,再随着平丘山开发的正式上马以及温琳名下两家公司的成立,关允的布局初露端倪,显示出了着眼于长远落脚于实际的两步走的规划。
金一佳在孔县事件的第二天就代表投资商和温琳草签了投资意向书,并报县政府备案。之后,她先回了京城一趟。几天后,等她再来孔县时,不但资金已经到位了,大型机械设备也同时从黄梁市出发并且抵达了孔县。
金一佳办事干脆利落,事事考虑周全的风格,再一次让关允暗暗叹服。毕竟,金一佳才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女孩儿,她和夏莱性格中的固执和顽强有相似之处,但和夏莱的慢性子不同的是,她敢作敢为,想到做到,绝不拖泥带水。也就是说,如果说金一佳和夏莱一样认准一件事情执着而不会轻易放弃的话,那么夏莱比她有韧性,她比夏莱有冲劲。
转眼过了国庆节,十月底,平丘山的旅游开发进展了大半,而流沙河大坝项目已经接近了尾声,孔县在李永昌倒台之后,在平稳有序中度过了第一阶段。仿佛一切风平浪静,李永昌的轰然倒塌,并没有激起任何波澜,而李永昌遗留在孔县庞大的政治班底,也没有一人有任何不安分的动作。
同时,关于谁会接任李永昌担任孔县县委副书记,也没有一丝消息传来。而钱爱林被提审到市公安局之后,也是如泥牛入海,没有了下文。仿佛一场风暴就此归于平静,孔县又成了被遗忘的角落。
外界是没有传闻,关允也不清楚被“双规”之后的李永昌到底交代了多少事情。只是他在报纸上看到钱爱林非法集资案的新闻后,又和夏莱通了一个电话,直觉告诉他,钱爱林怕是性命不保了。但以他的级别还不清楚市里在处置李永昌的问题上到底卡在哪个环节了,不过根据他对市里局势的分析,还是蒋雪松和呼延傲博在李永昌最终命运上,意见没有统一。
李永昌的死活已经无关孔县大局了,孔县在没有李永昌的情形下平稳进入新的时期,也算好事。更好的事情是万家四雄在被县公安局转交到检察院后,被检察院以情节特别恶劣、性质十分严重、社会影响和民愤极大为由提起死刑公诉。
基本上可以肯定,在严打的形势下,万家四雄被判处死刑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了!
而王车军住了一个月医院,出院后,被开除了公职和党籍。不过在其后被公安机关的审问中,万家四雄一口咬定不是受王车军指使,王车军只是被他们叫来帮忙。或许是李永昌的余威还在,又或许是不想将事情做绝,还有可能也确实是证据不足,最后王车军没有被提起公诉。
王车军虽然免除了牢狱之灾,但在孔县已经没有了立足之地。他被双开,李永昌一倒,王车军也没有脸面和根基再留在孔县,在一个秋风萧瑟的夜晚,悄然离开了孔县,不知所踪。
有人说他去了京城,也有人说他去了南方,还有人说他含恨自杀。当然,也有一种说法是他出国了,究竟是哪一种说法正确,无从考证。
反正短短时间内,从初秋到深秋,孔县发生了一系列的变故。如果李永昌的倒台作为分界线,那么王车军的离去,就宣告了李永昌时代最后的落幕。
随着温琳的辞职和王车军的离去,秘书科又补充了两个新人:一个是李理,关允的同学兼死党;一个是冷舒,新毕业的女大学生,梳着一根又粗又黑的马尾辫,就如一首歌里唱的一样——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
冷舒长得和温琳有几分相像,一样的山野风情,一样的细腰圆臀,不过她的性格没温琳直爽,说话慢声细气,走路轻手轻脚。她总是喜欢找关允问东问西,关允现在却不比从前了,不但是秘书科科长,也是县委办副主任,而且他对应负责的部门比以前多了,除了完成冷枫交代的工作之外,还有一摊子事情要忙,他可没有时间手把手教冷舒。
教导冷舒的光荣任务,就落到了李理的肩上。李理求之不得,冷舒正是他喜欢的类型,就天天以教导新人为由,迅速接近了冷舒。冷舒刚毕业,以为李理的热情就是纯正的同事之间的热情,也就没有防备之意……
关允现在虽然名义上还是冷枫的通信员,实际上他已经步入了县委领导后备人选的序列。不出意外的话,不用多久,他就会不再担任冷枫的通信员,而是以县委办副主任的身份,逐渐加大在县委之中的分量。身为孔县第一红人,既深得冷枫的器重,又深受李逸风的信任,不少人都在猜想:李永昌用了二十年才成为孔县不倒的平丘山,现在倒了,关允迅速崛起,相信用不了十年,他就会超越李永昌曾经达到的高度。
关允却没有将超越李永昌当成自己的人生目标,李永昌再是孔县的平丘山,也仅限于孔县,他目光早就越过了孔县,落到了黄梁市的局势之上。
时间过得飞快,十一月中旬,平丘山的开发接近了尾声,流沙河大坝项目也进入了最后的扫尾阶段,一切十分顺利,收获的季节总是让人沉迷。
而温琳辞职之后,各项事业的起步非常顺利,跳出官场之后的她,才真正体现会了天地宽广。她在经济事务上充分展现出了自己才华横溢的一面,如鱼得水,和金一佳的合作也是十分默契。
在几乎全部事情都顺利,一切呈现欣欣向荣之际,也有两件事情让人心里不太踏实。第一件事情是金一佳提议的高效农业的投资,获得了冷枫的支持,但李逸风迟迟没有点头。虽然他没有明确提出反对意见,却是一直压下不议,不上常委会讨论。冷枫提过几次,他只是含糊其词地说再等等,然后就没有下文了。与此同时却传来消息,省城有一家造纸厂正通过李逸风的关系要落户孔县,这正是符合李逸风工业强县的思路。
平心而论,李逸风工业强县的出发点也是为了孔县的经济发展,但造纸厂是重污染企业,会破坏孔县的生态平衡。万一将污水排到了流沙河,流沙河作为孔县的母亲河以及可以浇灌沿河两岸几千亩良田的作用就不复存在。如此一来,流沙河大坝的建设就成了笑话。
第二件事情就是在李永昌的最终命运决定之前,却有一个不利于冷枫的消息从市委传出,市委有意调冷枫担任市卫生局局长!
虽然卫生局是最有权力的八大局之一,但以冷枫现在风华正茂的年龄,不坐地升任县委书记,却要平调到市局担任局长,实在可惜啊。明是小升一步,其实是有要将他从孔县挪开之意。
怎么会?先不说李永昌的命运如何还没有最终出台,就连李永昌的职务还没有正式宣布免掉,他的继任人选也没有敲定,怎么就又先有了冷枫要调离的风声?算起来,这已经是冷枫第二次被传言要调离孔县了。
冷枫就这么不受蒋雪松喜欢?到底是李逸风先下手为强,提前布局要调离冷枫为自己发展孔县的大计让路,又或者是另有人想动冷枫了?不管是哪一种,反正传言流出之后,孔县的局势终于起了波澜。
而让关允不解的是,上次李逸风提过要外放他到飞马镇担任副镇长,事后李逸风再提此事,冷枫却没有同意。说是县委现在各项事务还没有步入正轨,暂时离不开关允,等过一段时间再考虑关允外放一事。冷枫的理由很牵强,县委其实一切已经恢复了秩序,而且关允级别不高分量不够,县委不是离了他不行。
究竟冷枫是基于什么理由不愿意放关允出去,李逸风不清楚,关允也没想明白。但眼见流沙河大坝项目竣工在即,再不及时去摘取胜利果实,那么关允再去担任飞马镇副镇长的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
五天后,市委关于李永昌的最终处理决定终于出台了。在宣布了李永昌命运的同时,李永昌的接任人选也同时公布,让人大吃一惊的是,孔县新任的县委副书记竟然是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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