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天则出了车祸,黄汉和红颜馨同来看望郑天则,制造车祸的车是赵彪名下的土方车,而赵彪在车祸发生后意外失踪……一连串的事件联系在一起解读,不让关允怀疑是黄汉和红颜馨联手制造了车祸事件都不行!
动机
确实是出车祸了!
堂堂的市公安局长的专车,挂着警用牌照,在距离市委大院不足几百米的第一个路口,被一辆中型卡车追尾,直接将郑天则的汽车撞得三箱变成两箱!
坐在后座的郑天则,先是身子猛然向后一仰,差点没断了脖子,然后又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直飞起来,撞在前排座椅的后面,直摔得他七荤八素,险些没有当场昏迷过去。
蜷缩在前排和后排座位中间的郑天则,从来没有如现在一样狼狈,浑身剧痛不说,耳边嗡嗡直响,似乎肋骨都断了几根。
郑天则怒火高涨,在黄梁地界上,还有人敢撞他的车,吃了熊心豹子胆,无法无天,不想活了!而且直觉告诉他,刚才的一撞,不像是意外车祸,反倒像是人为制造的车祸,要的就是想置他于死地。
谁想他死?
除了关允还能有谁?
郑天则怒火冲天,奈何撞击力太大,他动弹不了,如果能动半分,他说不定拔枪而起,下车就朝后面的汽车开枪了。他勉强扭头一看,司机伏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不知死活,他又气又怒,直觉气血翻滚,几乎失控。
“咚——”又一声巨响传来,汽车再次向前一冲,不用想就知道,又发生了二次撞击。至此郑天则更肯定了自己的判断,有人就是想置他于死地。这一次车祸,是一次人为制造、精心设计的车祸。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了警笛声。郑天则知道自己人来了,他也渐渐恢复了知觉,胳膊和腿都能动了,慢慢坐了起来,自我检查了一下。还好,哪里都没有受伤,没断胳膊没断腿,肋骨也没事,真是万幸。
有人拉开了车门,关切地问道:“郑局,你没事吧?”
郑天则还是不能回头,脖子一动就钻心地疼,听出来人是黄汉,他心中一阵温暖,紧要关头,还是黄汉靠得住。他咳嗽一声,凄然一笑:“死不了,有人想我死,没那么容易!”
紧接着一只手伸了进来,扶住了郑天则,轻轻将郑天则扶到了座位上。此时郑天则才能稍微扭动脖子,见黄汉一脸关切和担忧,他心中无比感慨,轻轻拍了拍黄汉的手:“我没事,黄汉,去查一下后面的车。”
“刚才查过了,司机跑了,是一辆中型卡车,没上牌照,有待进一步查实。不过,根据经验判断,这车可能是……”黄汉欲言又止。
“是什么,尽管说,别吞吞吐吐的,不是你的风格。”郑天则现在又对黄汉完全恢复了信任,“说,不管是谁下的手,我都必须知道。”
“车上有土,根据以往的经验,应该是拼装的土方车。”黄汉神色微有不自然,低头小声说道。
郑天则脸色陡然大变!
黄梁市内存在着几十辆非法拼装车,是车辆改装厂用各种报废的卡车拼装、改装而成,没有任何手续,也不上牌照,但却能在黄梁市内畅通无阻,没有交警敢查。原因无他,只因这一批车的所有者是赵彪。
赵彪作为黄梁市最大的包工头,黄梁所有的工程他都要插一手,或者说,他不插上一手的工程就别想顺利开工。曾经有一个外地建筑公司来黄梁施工,没有理会赵彪的无理要求,结果开工之后才发现,没有一家材料供货商敢供货给他。他的工地机器轰隆作响,却没有一粒石子、一袋水泥和一根钢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最后只能向赵彪妥协。
赵彪垄断的不是黄梁的建筑市场,而是建材市场。他不动粗,不恐吓,只用无声的行动宣告他对黄梁建材市场独一无二的霸权。
当然,赵彪之所以如此盛气凌人,究其原因还是在于背后有郑天则支持,还在于他是郑天则五虎上将中排名第三的重要人物。
赵彪的发家史,郑天则清清楚楚,赵彪手下有多少非法的拼装车,他更是了如指掌。如果他做不到对赵彪的绝对掌控,他怎么放心让赵彪在黄梁胡作非为?没想到,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养虎为患,对他下手的人竟是赵彪!
怎么会?
赵彪虽然头脑简单了一些,又好色,但他最是忠心。五虎上将中,黄汉最有心机,封况最直爽,赵彪最忠心,红颜馨最有才干,死去的达江友最八面玲珑。五人中,他最信任的一人就是赵彪,他认为,不管谁背叛他,赵彪都不会。
但谁能解释非法拼装车对他下手的事实?郑天则头痛欲裂,当即拿出电话拨通了赵彪的电话,提示关机。他狠狠地摔了电话,对黄汉说道:“查下去,不管涉及谁,我一定要查一个水落石出。”
“郑局……”黄汉一脸为难,“万一真查到赵彪身上,我很难做。”
“你也怀疑是他?”郑天则直视黄汉的双眼,“说说你的理由。”
“昨晚,红颜馨和我通了一个电话,她哭了半天……”黄汉摇头叹息,“赵彪差点强奸了她。”
“真的?”郑天则说不出来是真生气还是假装,“红颜馨有没有事?”
“她说她很伤心,赵彪对她说,是郑局让他去……”黄汉说不下去了,“郑局,还是你亲自问她是怎么一回事吧。”
郑天则气得浑身发抖,赵彪浑蛋到家了,怎么打着他的名义去找红颜馨?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强迫红颜馨,赵彪算个什么东西,敢碰他的女人?越想越气,他马上就打了红颜馨的电话。
红颜馨的电话也提示关机。
郑天则出离愤怒了,难不成真是赵彪对自己下了毒手?除了赵彪,谁能调动这些拼装车?现在他不在,电话又不通,让人不得不怀疑他。
问题是,凡事都要有动机,赵彪想要杀他,动机是什么?郑天则怎么都想不通,他下了车,被冷风一吹,清醒了许多。回头一看身后的拼装车,车头撞进去一大块儿,地上完全没有刹车的痕迹,很明显,不是车祸,是明目张胆的谋杀。
如果不是他的车花了几十万进行改装,刚才他的命说不定已经交待了。郑天则越想越气,忽然电话响了,他一看来电,竟是红颜馨,就立刻接听了电话。
“郑局,我不干了,我要回家。”红颜馨泣不成声,“赵彪他不是东西,他不是人!”
“好了,好了,你也别生气了,这事儿怪我。”郑天则忙不迭安慰红颜馨,现在他身边的人一个个减少,如果不是重新树立了对黄汉的信心,他除了屈文林和戴坚强,几乎无人可用了。要是红颜馨再撂了挑子,他现在就完全抓瞎了,“是我让赵彪去查一下你和黄汉有没有男女关系,他说他看到你和黄汉走在一起,我当时没多想,随口就答应了。”
“查就查好了,我这些年一直一个人,你不是不知道。”红颜馨哽咽地说道,“赵彪上来就撕我的衣服,还说我和郑寒也好过,又和黄汉好了,说不定也早和郑局好过了。他说我是千人骑万人枕,还说不管是谁,只要和我好过的人,他都不会放过……”
郑天则只觉得血向上涌,一阵头晕,差点站立不住摔倒在地,要不是黄汉扶了他一下,他就一屁股坐到地上了。至此他几乎可以肯定,在他遭受暗算时,赵彪人不见电话不通——如果赵彪不是最大的嫌疑人,还能有谁?
“最后我急中生智,骗他说你马上要来,他才放了我,气愤地走了,临走的时候还说,总有一天,他要一个人霸占我,不和别人分享……”红颜馨悲愤难抑,“郑局,我清清白白做人,尽心尽力做事,为什么还要被他污辱?他算个什么东西!我不想留在黄梁了,我要走,要不早晚落到他的手里……”
“颜馨,不要哭了,你放宽心,赵彪以后不会再骚扰你了!”郑天则牙齿咬得咯吱直响。
郑天则出车祸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市委,引发了市委众说纷纭的猜测。有人说郑天则被仇家报复,有人说只是一起意外事件,也有人说黄梁局势大变,有人想卸磨杀驴。如果郑天则一死,进取学院的事情就到郑天则为止了。
总之,市委风声大作,在延傲博可能调走的传言之后,郑天则的车祸事件上升为最引人注目的话题。
市长办公室。
刘思远坐在下首,目光跳跃不定,神情变化不停,他有一个眨眼的毛病,不定时会快速眨几下眼,好像眼睛里长了东西一样。
“郑局长的车祸出得蹊跷呀……”刘思远的目光从呼延傲博的脸上一扫而过,试图从呼延傲博神情的变化中寻找可以联想的蛛丝马迹,“估计是人为事件,谁想害郑局长?尤其是现在进取学院的问题即将爆发的时候,郑局长万一遭遇了不幸,进取学院的事情会不会不了了之?”
呼延傲博意味深长地看了刘思远一眼:“思远,你怀疑有人是想杀人灭口?你怀疑谁就明说,不用含沙射影。”
刘思远一时慌乱,自知失言:“我没有怀疑呼延市长……”
宣战
“不要乱猜了,让郑天则自己调查就行了,相信事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呼延傲博大度地摆摆手,“你不用解释,你就算怀疑我也正常,进取学院的事情,牵涉太多人,别说是我,肯定不少人都有让郑天则死的想法。不过,我还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呵呵……”
呼延傲博起身,见房门紧闭——他的房门特意加了隔音材料,声音不会传出去——又说道:“车祸是小事,不用管。接下来有两件大事需要打起精神:一是黄梁的干部调整,蒋书记和我打了招呼,他打算大范围调整,肯定要动许多人的官帽子,动静会很大;二是经济开发区的发展方向问题,现在市政府班子的意见和市委方面不一致……”
呼延傲博正式提到了人事调整和发展方向两大问题,预示着他和蒋雪松最后决战的支点,正式摆到了台面上。
“我想过了……”呼延傲博大手一挥,下定了决心,“人事调整问题,以蒋书记的意见为主,开发区的发展思路,我会坚持市政府常务会议的精神,以发展宜居小区和人文生活环境为主。至于蒋书记提倡的文化发展观,要我说,完全不符合黄梁的实际。黄梁虽是历史文化古城,但是古城不是名城,发展文化?开什么玩笑,文化能赚钱?文化能带动GDP?蒋书记的思路完全是形而上的书生理论,没有做到理论联系实际。”
刘思远心跳加速,呼延傲博第一次正面否定蒋雪松对黄梁发展思路的指导思想——黄梁市委几乎人人皆知的书记和市长对发展观意见的不一致,终于要上升到政治层面的碰撞了!
书记和市长的不和可以体现在方方面面,比如用人问题,比如对个别国企的扶植力度不一致,甚至可以拍着桌子吵架。以上都不是原则性分歧,只要大方向一致,所有的不和都可以在共同的目标之下化解或掩盖。
但如果书记和市长的不和是发展观的不和,就麻烦了,书记想向东,市长想向西。作为黄梁市的一号、二号人物,方向不一致,黄梁这辆车到底要朝哪里开?没有一个固定的方向,黄梁想要发展、想要前进,没有可能。
刘思远站了起来,既然呼延傲博公开了他和蒋雪松之间的原则性分歧——虽然呼延傲博和蒋雪松的原则性分歧在市委早就不是秘密,但知道是一回事,正式点破,又是另外一回事。不说破,还有路可退,不管是市长向书记妥协,还是书记向市长让步,还有商榷的余地。但一旦说破,等于矛盾公开化了,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要么书记走,要么市长走,一山不再容二虎。
“呼延市长,我支持你。”刘思远郑重表态了,他也知道,呼延傲博在他面前说破自己和蒋雪松的分歧,要的就是他第一时间明确态度。
“你支持我,我是知道的。”呼延傲博感慨地说道,“我也是一心为了黄梁的发展大计着想,只可惜,蒋书记和我的看法总是达不成一致。三年了,三年的宝贵时间全部浪费在内耗上了。如果三年前就统一了认识,现在的黄梁,说不定就是燕省第二经济强市了,一想起这些,我的心就在滴血。我希望除了你之外,其他常委都能理解我为了黄梁发展的拳拳之心。”
刘思远明白了呼延傲博的暗示,他是宣传部长,以前一直从事宣传工作,最大的特点是能说会道,说话有煽动性和感染力。呼延傲博在被传即将调离黄梁的不利前提下,要打好和蒋雪松正面碰撞的第一仗,很难,摇摆的常委说不定已经倒向了蒋雪松。现在,呼延傲博交给了他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是让他拉回倒向蒋雪松一方的常委。
任务艰巨,但也是重任在肩,刘思远再次郑重表态:“我会尽我的微薄之力,为呼延市长,为黄梁,贡献全部的力量。”
“思远,拜托了。”呼延傲博痛心疾首地握住了刘思远的手,“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知我者,也就只有你了。”
在呼延傲博火力全开拉拢刘思远入局之时,蒋雪松也是火力全开,正在有条不紊地步步推进,完成他的又一个布局。
整整一个下午,蒋雪松马不停蹄地接待了一拨又一拨汇报工作的副市长、各大局局长,忙了一个下午,也没顾上喝几口水。临下班时,叶林和柳星雅一前一后又来了。
叶林是来汇报人事调整草案,关允感慨,组织部为了配合蒋雪松的人事调整大计,动作真快,仅仅半天多工夫就出来了调整草案。如此工作效率,前所未有。
柳星雅是来向蒋雪松提交一篇《关于全国各地经济开发区发展思路面面观》的分析类文章,他见叶林先来一步,就笑呵呵地递上手中的材料,说道:“关秘书,你先替我把把关。”
关允忙客气说道:“柳秘书长大才,我哪里敢献丑?”
“你是京城大学毕业的才子,文采出众,就别在我面前谦虚了。”柳星雅搓搓手,“两人智慧胜一人,帮我顺顺,看文章的观点是否失之偏颇,万一入不了蒋书记之眼,我就白忙活半个月了。”
“柳秘书长花半个月时间写成的文章,我一定得好好拜读。”关允一听,立刻心思大动,联想到蒋雪松和呼延傲博即将上演的最后决战,开发区正是支点。柳星雅的文章来得这般及时,肯定不是巧合,而是有意为之。
再联想到柳星雅身在崔同一方的阵营,关允心里明白,柳星雅的文章不但是投石问路之举,也是崔同借机向蒋雪松交底。崔同在经济开发区的发展方向上究竟是什么思路,文章的观点,就是底线。
关允认真拜读起来。
不看还好,一看关允不由拍案叫好。
先不说柳星雅的文笔有多好,政府机关的文字,要求的不是文采出众,而是条理清晰、叙述分明,也不必说柳星雅的字写得有多好——通篇文章全部手写而成,一手漂亮的楷体不但工工整整,而且无一错字和涂改,可见功底深厚——只说文章列举的翔实数据和深入、客观的对比,就让关允对柳星雅高看一眼,也让他知道,柳星雅的文章,不是应景之作,而是真心实意之作。
经济开发区从九十年初期开始兴起,到现在发展了五六年时间,已经不再是新兴事物。只不过黄梁经济开发区从成立之后,没有引进什么重大项目。这固然与黄梁作为内陆城市名气不大、优势不突出有关,也和黄梁市委市政府对经济开发区的重视力度不大有关。
到了蒋雪松和呼延傲博时期,在经济开发区的发展方向上,二人意见不一致,从而导致了二人矛盾日益加深,再加上黄梁三大宗姓盘根错节,形成了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呼延傲博先下手为强,联合郑姓,拉拢王姓,再充分利用崔姓中立的立场,成功地牵制了蒋雪松三年之久!
但蒋雪松毕竟是市委书记,充分利用***的权威和呼延傲博周旋,始终在努力争取崔姓的支持和王姓的靠拢,并且成功地搁置了经济开发区发展方向的争议。他足足和呼延傲博周旋了三年之久,数次将呼延傲博想借二人对经济开发区发展方向的争议来决一胜负的想法压下,保持了黄梁市委一团和气的局面。尽管是面和心不和,至少矛盾没有公开化。
但矛盾毕竟是矛盾,不因压制而消失,反而有逐渐扩大化的趋势。到今天,因为夏莱的意外事件提前引爆了进取学院这颗地雷,而进取学院是郑姓的基地,又事关黄梁许多中层的切身利益。由此,让蒋雪松敏锐地抓住了机会,终于大刀阔斧地要向呼延傲博主动出击,不再和以前一样总是被动应战。
而关允一入黄梁,就表现出了与众不同的官场才能和不可替代的支点作用,搅动得黄梁风云激荡。在经过一系列事件的推动,在进取学院最后的大火即将冲天而起之时,蒋雪松终于要痛下杀手了。不但主动以人事调整为引子来加剧黄梁局势的动荡,还将搁置三年之久的经济开发区的发展思路问题,正式摆到了台面上,等于是向呼延傲博全面宣战。
柳星雅文章的观点,代表的是崔姓的立场,更准确地讲,是崔同在经济开发区发展思路上的明确表态。关允在从头到尾通读了文章之后,心中既佩服柳星雅的文字功底,又为崔同的远见卓识而暗暗叫好。和蒋雪松“生态型、文化型、科技型”的文化发展观大同小异的是,柳星雅文章中对黄梁经济开区的发展思路是以文化为路径,以生态为路线,以科技为导向,走出一条与众不同的经济开发区的发展道路。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关允断定,得到了崔同力挺的蒋雪松,在经济开发区发展方向一战上,必胜。
关允刚刚看完文章,突然之间,从里间传来蒋雪松一声沉闷的怒吼:“叶林同志,请你出去!”
时至今日
在关允的印象中,从未见过蒋雪松对人大发雷霆,即使他在盛怒之下,也是极其克制,轻易不会怒吼。哪怕只是一个副局长,蒋雪松也会客气地请对方离开。
如今天一般怒不可遏,而且在对方还是一名女同志的情况之下,关允还是第一次耳闻,他一时惊呆了。
柳星雅也震惊了。
片刻之后,柳星雅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急忙起身告辞。聪明人不会选择这个时候向蒋雪松汇报工作,最好的办法就是溜之大吉,以免撞到枪口上。
“关秘书,我的文章就拜托你先保留一下,等蒋书记心情好的时候,再递上去。”柳星雅点头笑了笑,还冲关允拱了拱手,就转身走了。
秘书的最大优势就在于此,能随时了解领导的喜怒哀乐。领导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他高兴的时候,汇报工作或许事半功倍;他生气的时候,或许事情就不可为,而且还有可能留下坏印象。
柳星雅前脚刚走,后脚叶林就从书记办公室出来,眼圈微红,低头匆匆离去,也不理会关允。她的背影依然苗条而美妙,微厚的冬衣掩盖不了她精心保持的身材,只是微微耸动的双肩可以看出她的伤心和落寞。
怎么了这是?关允心中闪过一丝无奈,官场中人,最怕的就是流言飞语,蒋雪松和叶林之间哪怕再有微妙的情感,也不应该在办公室流露出来。如果传了出去,引发了市委上下的议论,岂非正中了呼延傲博的下怀?
蒋书记平常是很克制的一个人,怎么就一时失控了?
“关允,你来一下。”正当关允疑惑不解时,蒋雪松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淡漠而从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关允忙推门进去:“蒋书记。”
“交给你一个任务。”蒋雪松脸色平静,“整理一些全国各地经济开发区的成功先例,汇总一份资料给我。”
蒋雪松脸色看似沉静如水,但仔细观察的话,可以看出他的眼神中微有愠怒。也就是关允和他关系过近才看得出来,换了别人,根本察觉不到蒋雪松神情中微小的变化。
关允想了想,明白了蒋雪松的意思,若是别人,或许会将柳星雅的文章改头换面之后据为己有。关允不会,他有自己的原则,也有自己的观点,就实话实说:“刚才柳副秘书长来过,送来一篇文章,是关于全国各地经济开发区发展思路的汇总……”
之前,柳星雅早就有向蒋雪松献计献策的举动,也是经济开发区发展观的一篇文章,蒋雪松的批示关允还历历在目——文章观点很新颖,视角很独特,经济发展观有可取之处,建议深入研究市委、市政府关于经济开发区的整体规划,再重新行文。可见蒋雪松对柳星雅的为人和文采也是颇为赏识。
“拿来我看看。”蒋雪松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压下了愠怒。
按理说,书记的发言稿或是讲话,原则上是秘书或秘书长代笔,而书记每做出一项决策的背后,或是上升到理论高度的重要讲话,就都出于政研室了。政研室的理论水平和研究的方针政策的专业知识,其高度是秘书和秘书长无法企及的。实事求是地讲,政研室才是书记的幕僚和高参。
但蒋雪松不让政研室起草相关文章,却让关允着手操作,一是相信关允的眼光和水平,二是政研室一帮人拟定的理论文章总是不合他的胃口。
政研室虽是***的高参,如果得到***的赏识,曲线升迁也大有可能,但风险也大。如果理论方向不合***之意,被***闲置的情况也时有发生。黄梁的现况显然就是如此,政研室的理论研究难入蒋雪松之眼,很少被蒋雪松采纳。
关允和政研室没打过什么交道,至于政研室的理论方向是不是和呼延傲博的发展观不谋而合,他不得而知。但政研室被蒋雪松如此冷落,他暗暗替政研室主任冯洁惋惜,冯洁在蒋雪松任上,是没有出头之日了。
递上柳星雅的文章,关允站立一旁,静候蒋雪松的下一步指示。
蒋雪松埋头看了起来,看得很认真,不是一目十行,而是逐字逐句地通读。大概看了十分钟左右,他轻轻放下文章,摘下眼镜揉了揉眼,语重心长地说道:“关允,你以后要向柳星雅学习撰写理论文章的本领。写一手好字固然是好事,但要做到落字成文才好,尤其是在越来越注重理论研究的今天,很有必要。”
关允现在是秘书,如果要进一步成为副秘书长或是秘书长,就必须有过硬的笔杆子,既要做到胸中有丘壑,也要下笔有千言。他恭恭敬敬地说道:“我以后一定努力提高理论水平,多向柳副秘书长学习。”
“星雅的这篇文章,出发点很好,立意很新,不过有些观点还有可商榷之处。这样,你重新理顺一下他的文章,在此基础上重新汇总,着重挑选和黄梁条件类似的十几个内陆城市的经济开发区的成功先例当作典范……”蒋雪松将文章还给关允,“给你三天时间,怎么样,有没有信心?”
“有!”关允心中窃喜,柳星雅的文章从立意到高度,他自认有所不及,毕竟他进入官场的时间还短,理论知识的储备不够丰厚。蒋雪松让他改进柳星雅的文章,等于是扶他上马,文章重新出台后,肯定会署柳星雅和他两个人的名字。
关允在意的倒不是一个署名权,而是一次可以在全市领导面前亮相的机会。如果文章最终被蒋雪松采纳,就极有可能行文下发,从而让他的观点影响到全市中层以上每一个党员干部。一个人最大的权力不是一呼百应的威风,也不是一言定人生死的权势,而是可以左右别人行动准则的思想。
思想高于一切。
书记之所以比市长更有影响力,就在于书记主抓意识形态,主抓思想工作。关允很感谢蒋雪松给他这一次宝贵的机会,修改文章似乎是一件小事,其实是蒋雪松有意培养他理论联系实际的一次实战,对他今后的成长,大有好处。
果然不出关允所料,蒋雪松在抛出修改文章的话题之后,又端起了茶杯喝茶。关允见茶杯中没水了,忙去续水。
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水后,蒋雪松目光如春风拂面落在了关允脸上,微微一笑:“组织部拟提拔你为正科,征求我的意见,我同意了。关允,你二十四岁提到正科,也算是春风得意了,一定要戒骄戒躁,继续保持谦虚谨慎的作风。”
果然,果然……蒋雪松是双重扶植,如果说文章事件是培养关允理论联系实际的实战本领,那么提拔正科,则是让关允实至名归成为耀眼的市委一秘。在黄梁最后一战即将到来之际,蒋雪松对关允尽心扶植、全心栽培,固然有让关允死心塌追随之意,也是他对关允的前景看好和绝对信任的体现。
“感谢蒋书记栽培,我一定做好本职工作,不辜负蒋书记的期望!”关允很清楚,一个人哪怕再有背景,在最初的几步路时,也需要一两个至关重要的引路人。如果说提拔他,给他引路的是冷枫,那么领他再前进一步的则是蒋雪松。
人生就是一场接力赛,每一个阶段都要有一个人交棒并且推一把才能加速前进。关允朝蒋雪松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出去,心中涌动着激情和悲壮。从在孔县坐了一年多的冷板凳,到时来运转升到副科,再从副科短短几个月又提升到正科,人生起起落落之间,经历了多少世态炎凉,也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
期间,夏莱伤重,对手以死相逼,明枪暗箭,种种风波,关允一一走过。到今天,当他昂首屹立在市委大楼之中,以二十四岁的正科、黄梁史上最年轻的市委一秘的身份让无数人仰视时,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奋斗、拼搏和不屈的斗志赢来的!
下班后,关允下楼去食堂吃饭,半路上电话响了,一看来电,关允迅速加快脚步,来到了无人之处,然后才接听了电话。
“领导,东西已经交给李站长了。”楚朝晖的声音在傍晚的薄雾中,如潮冷的空气一般冷气逼人,“我现在和宝家在一起,另外一个不好的消息是,郑令东快不行了!”
狼穴虎口
本来关允想寄一份调查报告的复印件给李丁山,后来一想,一来邮寄的方式不太安全,二来刘宝家应该回来上班了,他就让楚朝晖亲自过去一趟。除了将调查报告交与李丁山之外,也是为了让他接替刘宝家。
郑令东人在燕市,想要平安押回黄梁,难度极大,先静观其变再说。
突然听到郑令东人快不行的消息,关允吃惊不小:“到底怎么回事?”
郑令东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尽管关允很想让郑令东死,刘宝家更是恨不得亲手掐死郑令东。但郑令东作为一个巨大的诱饵,可以布下迷阵让郑天则自投罗网,所以郑令东必须活着。
怎么就突然要死了?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本来二郑被宝家打伤了,但伤势不重,为了保护他,宝家暂时带他到了一处安全地点。不想二郑贼心不死,想要逃跑,宝家也是一时疏忽,让他跑了。在追他的过程中,正好遇到了屈文林和戴坚强……”
关允和几人约定,电话中最好不要提及真名实姓,郑天则以大郑来表示,郑令东以二郑为代号,以避免万一电话被窃听而出现不可预知的意外事件。从楚朝晖的叙述中,关允大概听出了事情始末。
郑令东被刘宝家打成轻伤,在刘宝家连哄带诈之下,交代了他藏匿部分证据的地点。随后他跟随刘宝家仓皇离开出租屋,狼狈逃窜到了另一个安全地点。
到了安全地点后,稍事休息,郑令东恢复了几分精神,仔细想了想事情的始末,越想越觉得上当受骗了,心里愈加气愤,就假装睡觉来麻痹刘宝家。
刘宝家也是几天的奔波,太累了,和衣一躺,竟然睡着了。等他睡熟之后,郑令东不甘被刘宝家摆弄,决定铤而走险,再次出逃。他不想被任何人控制,哪怕关允承诺保他性命,他也一心认定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最安全。
郑令东天生多疑,从来没有深信过任何一人,就是对郑天则他也留了一手,否则也不会他一逃走就让郑天则心惊肉跳,因为郑天则猜到了他手中可能掌握其大量证据。如果说让他信任和他有杀妻之恨的关允,打死他,他也不会把自己的小命交到关允手中。
其实郑令东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如果他信任关允,关允绝对不会下黑手灭了他,顶多就是让刘宝家打他一个遍体鳞伤,最终还会送他去法办。但郑令东习惯了不信任任何人,他只相信自己,因此也就造成了他悲剧的结局。
郑令东万万没有想到,他一出门就被人盯上了——原先只差一步就抓住他的戴坚强,在和屈文林会合后,一路跟踪郑令东的血迹,竟然摸到了附近。
其实以刘宝家的反跟踪水平,如果郑令东不偷偷跑出去,屈文林和戴坚强在附近转一天也不会发现郑令东的行踪。偏偏有人就是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路却自来投。郑令东以为可以逃脱刘宝家的控制,不料才一露面,就被戴坚强和屈文林抓个正着。
郑令东并不认识戴坚强和屈文林,作为郑天则最后的王牌,二人一直隐藏至深,就连五虎上将都不知道,何况郑令东?郑令东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身后二人的悄然跟踪,等他察觉的时候为时已晚,二人一前一后已经夹击了上来。
郑令东情急之下想反抗,奈何他受伤在先,更何况以戴坚强和屈文林的身手,岂是他三脚猫的功夫所能抗衡?一个照面之后,郑令东就被乖乖制伏。
戴坚强和屈文林可不是如刘宝家一样心有顾忌,不敢杀人夺命,二人接到的命令就是不能让郑令东活着走出燕市。现在活捉了郑令东,是意外之喜,惊喜之余,就要带领郑令东前往偏僻地点,然后将郑令东直接活埋!
郑令东万万没有想到,他才出虎口又入狼穴,而且相比刘宝家,戴坚强和屈文林出手既狠又毒,才不管他的死活,直接就卸掉了他的胳膊,还唯恐他大喊大叫,又摘了他的下巴。他稍有反抗,屈文林又断了他的一根手指。
郑令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现在才知道后悔,晚了,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如果他不逃出刘宝家的控制,也不必受这一份大罪,现在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落在这两个人手里,怕是在劫难逃了。
再后悔也没用了,郑令东剧痛难忍,但下巴掉了,想哭都哭不出来。眼见几步就要走到了无人之处,一旦走到背人处,他知道,以对方的功夫,一掌切在他的脖子上,他就会当场身亡。
原来生和死真的只在一线之间。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郑令东眼睛的余光猛然发现一个人影迅速地逼近了左侧的戴坚强,他虽然不认识来人是谁,但很明显来人是来救他。情急之下,他用力向右一撞,撞开了屈文林,然后撒腿就跑,求生的欲望让他快步如飞。
突然出现的一人不是别人,正是楚朝晖。
楚朝晖前来接应刘宝家,意外发现了被劫持的郑令东。虽然他并不认识郑令东,但却认识戴坚强和屈文林。而且他是何许人也,一眼就可以看出郑令东被卸了胳膊和下巴,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就朝戴坚强出手了。
戴坚强和屈文林冷不防被人偷袭,一时震惊,慌乱之下躲过一击,定睛一看,竟是楚朝晖,不由他大怒:“朝晖,你何苦和我作对?”
“坚强,你又何苦为虎作伥?”楚朝晖嘴中有话,脚上却毫不放松,飞起一脚又朝戴坚强踢来。
戴坚强勃然大怒:“楚朝晖,别以为我怕你!”说话间,悍然还手,双手一错,直取楚朝晖的双腰。
特种兵出身的高手,身法或许不好看,但绝对是最实用的杀招。戴坚强和楚朝晖当年在同一个连队,楚朝晖历次比赛都是第一,他是第二,但他从来没有服过楚朝晖。现在终于有了放手一战不用顾忌条条框框的机会,他战意高涨,誓要和楚朝晖一决胜负。
楚朝晖和戴坚强一交手,郑令东撒腿就跑,屈文林见状大怒,立刻就去追赶。三步两步就追上了郑令东,他毫不犹豫就痛下了杀手,要一举将郑令东杀死。
郑令东本来就负伤在身,被卸了胳膊,跑又跑不快,又没法还手,眼见就要被屈文林扭断脖子。突然,屈文林伸到郑令东双肩上的双手倏忽撤了回去,一转身就闪过了背后的致命一击。
刘宝家及时赶到了!
刘宝家醒来发现郑令东不见了,气得直骂娘,心急火燎追出来一看,正好赶上屈文林要对郑令东痛下杀手。他虽然恨不得郑令东早点完蛋,但关允有令在先,他又不得不出手救人。
一出手刘宝家才发现,不好,对方是个硬茬儿——不但手底下功夫特别扎实,而且一拳一脚显然受过专业训练,不但虎虎生风,还和铁棍一样硬,碰得他手臂发麻。
平生第一次遇到这么强大的对手,刘宝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要和对手好好较量一番。
屈文林和刘宝家是一样的震惊,他原以为刘宝家没几下子,以他的眼光,一眼就看出刘宝家没受过专业训练,更不是当兵出身。不料一交手才发现,刘宝家的基本功很扎实,底子过硬,虽然拳脚功夫稍嫌生疏,但胜在技巧性强,一时半会儿,他竟然无法取胜。
怪事,他在部队中练武,一直讲究大开大合,认为对战不需要技巧,只需要单刀直入,一往无前。不想第一次遇到以技巧取胜的对手,而且明明身手不如他,却让他奈何不了,不由让他又惊又恼。
本想战胜了刘宝家再说,但屈文林却发现郑令东想趁机逃跑,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任务第一。他虚晃一招,随后甩开刘宝家,直追郑令东而去,不管如何,他要取了郑令东的命。
刘宝家也急了,屈文林离郑令东只有咫尺之遥了,他大喝一声,一个箭步就扑了过去。
刘宝家安排郑令东避难的地方也是一处城中村,不过是拆迁了一半的城中村,大部分人都搬了出去,剩下的住户不足十分之一,所以整个村中几乎不见人影。几人打斗半天,愣是没人发现。也正是因此,才让几人肆无忌惮地你来我往,非要拼一个你死我活。
也是戴坚强和屈文林托大了,二人向来不屑于动家伙,认为只凭一双手脚就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却没料到,一个遇到了楚朝晖,一个遇到了不要命的刘宝家!
屈文林一拳直接捣中了郑令东的后心,郑令东一张口吐出一口鲜血,一头栽倒在地。与此同时,刘宝家的一脚也到了,正踢在屈文林的后腰之上,这一脚刘宝家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踢得屈文林向前飞出数米,就地打了几个滚才化解了这一脚之力。
“不许动!”形势突然间急转直下,几名特警从天而降,将刘宝家、楚朝晖几人团团包围!
黄汉是谁的人
楚朝晖和戴坚强激战正酣,还没有分出胜负,二人正憋着一股劲儿,都想将对方打趴下时,不承想却被人意外包围了。
定睛一看,至少有十几名特警一拥而上,手持微冲,将几人团团包围。见此情景,楚朝晖和刘宝家对视一眼,束手就擒。
好汉不吃眼前亏,从特警的装备可以看出,应该是省公安厅特警大队的特警,而且又是全副武装,拳脚功夫再硬,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继楚朝晖和刘宝家放弃抵抗之后,戴坚强和屈文林也是举手投降。
特警上前将四人分开,为首者年约三十岁,方脸大眼,一脸冷峻。如果关允在此肯定会一眼认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上次在从黄梁前往燕市的途中拯救他于危难之际的省公安厅特警一支队队长张哲诚。
张哲诚对四人分别问话,他见过刘宝家,从刘宝家口中知道楚朝晖也是关允的人时,就一挥手悄然放了刘宝家和楚朝晖,却带走了郑令东、屈文林和戴坚强。
没想到事情会这样收场,楚朝晖和刘宝家望着口吐鲜血不知生死的郑令东被带上了救护车呼啸而去,而戴坚强和屈文林也被押上了警车。二人一时相对无语,不知道任务算是成功还是失败了。
省公安厅怎么又会横插一手?
过了半晌,刘宝家站在一处破旧的院子面前,忽然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门前的台阶上。他有气无力地冲楚朝晖挥了挥手:“向关哥汇报一下情况,请示一下下一步怎么办。”
楚朝晖给关允打了电话。
如果说戴坚强和屈文林非要杀郑令东灭口不让关允震惊的话,那么省公安厅在沉寂了许久,突然又悍然出手,在关键时刻从天而降,抢走了至关重要的人证郑令东,还带走了郑天则最后的两张王牌,他不由蓦然惊醒——如此巧合,背后肯定有人通风报信。
自始至终,总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在背后推动郑天则的倒台,他怀疑黄汉是郑天则堡垒内部最大的破坏力量,堡垒往往最先从内部攻破。关允知道,如果幕后没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地推动,郑天则也没有这么快就走到摇摇欲坠的边缘。
巨手莫非真是黄汉?
如果真是黄汉,那么是不是可以说,黄汉不是蒋雪松的人,不是崔同的人,也不是呼延傲博的人。他表面上是郑天则的人,其实背后却是省公安厅安插在郑天则身边的一个最大卧底?
郑天则从失去达江友开始,到封况、郑寒被枪杀,一系列的事件相继发生,导致他元气大伤。但在郑令东出事之后,看不见的巨手好像消停了,对郑令东的出逃视而不见,不再有一丝的动静,让关允最先猜测背后巨手想要取代郑天则的推论似乎不成立了。
因为如果真要取代郑天则,在剪除了郑天则的左膀右臂之后,利用郑令东引爆进取学院的大火,最终烧郑天则一个尸骨无存,正是宜将剩勇追穷寇之时。为什么幕后巨手反倒没有了一丝动静,似乎对郑令东毫不上心一样,难道是他猜错了?
但在得知省公安厅的特警突然从天而降,不但带走了郑令东,还将郑天则最后两个王牌一网打尽的消息之后,关允悚然心惊。幕后巨手不是停手了,更不是不想取代郑天则,而是他聪明如蛇、狡猾如狐。他太了解郑天则了,知道郑天则还有最后的底牌没出,他等郑天则为了自保,到了绝路不得不出动王牌之时,才猝然出手。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中,就是抄了郑天则的老底。
相信郑令东被省公安厅带走,戴坚强和屈文林双双被抓后,现在的郑天则失去了全部的力量,就如案板上的肉,除了任人宰割之外,再也没有了翻身的可能。
关允想通此节,不由暗暗佩服幕后巨手处处精明算计的手段。尽管他并不认为幕后巨手一步步将郑天则拖向深渊是为了帮他,但不管幕后巨手的出发点是什么,至少在针对郑天则一战上,他们曾经是同一战壕的战友,曾经并肩作战!
问题是,这个人……到底是不是黄汉?
先不管他到底是谁了,关允稳了稳心神,对楚朝晖说道:“朝晖,你和宝家马上返回黄梁,燕市的事情,先放一放。既然省厅出面了,事情就摆到了台面上,就走正式渠道好了。”
“好,我和宝家晚上之前到黄梁。”楚朝晖说话办事就是讲究一个利索,毫不拖泥带水,话一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关允迈步朝食堂走去,心中还想,省公安厅早不出面晚不出面,出现得还真是时候,还真应了一句话,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也不知道郑令东是死是活,死了也就算了,如果救活了,不知道能向省公安厅透露多少关于郑天则的犯罪证据?
之前郑令东交代了一部分证据,由于地点隐蔽,关允要等楚朝晖回来后才能取出。究竟郑令东私藏的证据有多大的杀伤力,现在还未可知,不过相信总能为郑天则的倒台再加一把柴。
走到半路,迎面走来了蔡艳丽。
“蔡书记。”关允主动向蔡艳丽打了招呼,见蔡艳丽打了饭向回走,就笑着说,“蔡书记也吃食堂,家里没开伙?”
蔡艳丽呵呵一笑,打开饭盒让关允看了看:“今天食堂包包子,这个师傅的手艺绝了,他做的包子比狗不理包子还好吃,我最喜欢吃他的包子了。这不,一下要了十个。”
“真这么好吃?”关允和蔡艳丽并不熟,但一来蔡艳丽是市委主要领导中唯一的女性,二来她平常低调而务实,始终躲在蒋雪松和崔同的影子背后,似乎并不存在一样,给人十分随和的感觉。他愿意多说几句话,以加深了解:“我也得多打几个,回头冻上。”
“我说关秘书,你一个人可得学会照顾好自己,别仗着年轻不拿身体当一回事儿。我可告诉你,我们家里那位年轻的时候就爱喝凉水吃生饭,结果现在天天胃痛,才多大就退了,现在又住疗养院去了。”
蔡艳丽的丈夫不在身边,在市委人所共知,她的丈夫是大学教授,在燕市工作,听说常年住院,所以她和丈夫长期两地分居。由于她性格开朗,又有女性的优势,就笑称自己是享受未婚待遇的已婚女士。
“谢谢蔡书记关心。”关允拍了拍胸膛,“我壮实得很,哈哈。”
“再壮实的人,也架不住车祸。”蔡艳丽话匣子一打开,似乎和关允多有共同语言一样,站在食堂门前的梧桐树下,不走了。她一手扶着梧桐树,一手托着饭盒,幽怨地说道:“郑局长住院了,回头得看望他一下。天则这个人,太要强,凡事都要亲力亲为。你说黄梁市这么大,一个人再有本事,怎么顾得过来?我以前就劝过他,别太拼命了,迟早黄梁是年轻人的天下,他不听,结果也落了一个胃病。因为胃病问题,还总问我吃什么好。我告诉他,十胃九养,胃病,尤其是慢性胃病,治不好,只能养……”
郑天则出了车祸的消息,关允当然也听说了,不过他并没有深想,只当成了普通车祸对待。车祸的具体情况还没有传到市委。至于黄汉和郑天则在现场的一番对话,他更是毫不知情。
蔡艳丽的话似乎拉家常一样,絮絮叨叨,就如一名普通的中年妇女一般无二。但她的闲言碎语落在关允耳中,突然间让关允心跳加速,蓦然眼前一亮,仿佛抓住了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的答案一样……
蔡艳丽身为政法委书记,郑天则身为公安局长,二人工作上有交集,关系密切也再正常不过,甚至她和郑天则私交甚厚也不让人惊讶。但关允来黄梁时间不短了,似乎并没有发现蔡艳丽和郑天则来往过密,或者说,他没有发现她和任何一个市委常委关系不错。
再加上她平常低调到几乎不存在一样,黄梁每发生一件大事,关允都忽略了蔡艳丽的影响力。直到今天,当蔡艳丽和他不期而遇,在他面前絮絮叨叨如普通妇女拉家常时,他心中突然涌起一个让他忽视许久却又如一道闪电的想法,瞬间让他拨云见日,脑海中不可抑制地跳出一个吓了自己一跳的念头……
如果说从内部一步步瓦解郑天则的势力,并将郑天则拖入泥潭的人真是黄汉,那么黄汉既不是蒋雪松和呼延傲博的人,也不是崔同的人,好吧,不管他是谁的人,他在黄梁市委之中,必定要有一名主要领导支持。此人,正是分管公安系统的政法委书记蔡艳丽!
黄汉是蔡艳丽的人!
豁然开朗
作为党委一个重要的职能部门,政法委既是政法部门,又是同级党委加强政法工作和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工作的参谋和助手,同时,还对政府职能部门的公安局有领导权和指导权。
也就是说,郑天则除了接受市委蒋书记、市政府呼延市长的直接领导之外,还要接受蔡艳丽蔡书记的领导。
实际上如果非要做一个不恰当的对比,在某种意义上,蔡艳丽比白沙还位高权重。
蒋雪松三年隐忍,才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实手腕,而蔡艳丽担任政法委书记才一年多,她过于低调和平和,也让无数人认为她也和蒋雪松一样,性格随和而淡然。再加上身为女性的天然伪装,关允有理由相信,不只是他忽视了蔡艳丽的存在,市委不少人也忽略了她作为政法委书记的权威。
如果蔡艳丽真是平庸之辈,她不可能被省委任命为政法委书记!
而在关允刚刚接到楚朝晖电话,得知省公安厅再次出动,拿下了郑天则的最后两张王牌——又是张哲诚出面,到底是巧合还是人为安排?想当初郑天则五虎上将的第一人之死就与张哲诚有关,郑天则最后王牌的覆灭,也与张哲诚有关,相信郑天则会恨张哲诚入骨。蔡艳丽却以一只手托着饭盒端着包子的形象出现在他的面前,第一次引起了他的关注,并且引发了他的无数联想,莫非也仅仅只是一个巧合?
而且还是蔡艳丽主动提及郑天则,看似是关心郑天则的胃病,其实隐含的意思却是暗指郑天则野心太大,心病太重,想将黄梁全部笼罩在他一个人的势力范围之内。
蔡艳丽……原来也是黄梁市委领导中一个不容忽视的重量级人物。关允暗道一声惭愧,他也是被黄梁错综复杂的局势蒙蔽了双眼,被三大宗姓误导了方向,也被蒋雪松和呼延傲博之间刀光剑影的较量引入了迷阵之中,以至于一叶障目不见森林,始终找不到黄汉背后的靠山是谁。
有时候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人生总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惊喜。关允一时感慨,如果说黄汉是蔡艳丽的人,或者更准确地讲,是同盟,那么蔡艳丽在市委的低调和示弱,未必就是她真实的一面,极有可能是伪装。再联想到省公安厅的及时出手,张哲诚第一次出手营救固然有夏德长的因素在内,而第二次张哲诚从天而降活捉了郑令东和戴坚强、屈文林,又是从哪里得到了确切消息?
再说省公安厅也早就掌握了郑天则的部分犯罪证据,上次张哲诚也对关允说过,只是证据不充分,还奈何不了郑天则。现在将一系列的事情联系起来,关允愈加肯定自己的判断——黄汉和蔡艳丽是一条战线,而蔡艳丽和省公安厅是某种程度上的私下合作!
至此,黄梁局势在关允眼中云开雾散,豁然开朗。蒋雪松和呼延傲博的对峙,是以郑天则和进取学院为支点,并且上升到黄梁发展方向的政治层面的角力。
而他和郑天则的对立,也是以进取学院为支点,以夏莱跳楼为引子,以辅助蒋雪松掌控黄梁为大计的半明半暗的较量。
至于黄汉和蔡艳丽联手,在省公安厅的指挥下,暗中瓦解郑天则的势力,蔡艳丽是不是基于法律的出发点,关允也不想妄加猜测。但黄汉究竟是想取代郑天则,还是只为了正义和公理,倒是一件非常耐人寻味的事情。
黄汉的种种作为,既有伸张正义的高尚出发点,似乎也有自私自利的一面。尽管关允现在拨云见日,算是大概摸清了黄汉的路数,但他仍然不敢肯定黄汉的为人。黄汉能在黄梁纵横多年,而且还是郑天则的五虎上将之首,能轻易被省公安厅策反?
显然,黄汉肯定不会一开始就是省公安厅的人,他接受省公安厅的任务,或是和蔡艳丽联手,必定是近两三年的事情。
微风吹动,风中飘来初春的气息,让人心旷神怡。关允站直了身子,冲蔡艳丽微微一笑:“蔡书记,再说下去包子就凉了,吃凉东西,对胃不好。”
蔡艳丽哈哈一笑,笑声中透露出三分直爽四分亲切:“关秘书可真有意思,举一反三,话赶话把我都挤对了,那就不说了,赶紧吃包子去了。”
“我可不敢挤对蔡书记,我可真是为了蔡书记的身体着想。”关允三分恭敬四分玩笑,“回头有时间我也去看望一下郑局长,好好的,怎么就出了车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有没有什么内幕?”
蔡艳丽掩嘴一笑,难得地露出几分娇羞,还伸手推了关允一把:“内幕?我哪里知道什么内幕?关秘书,你不要总是太神秘主义了。”说完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冲关允微微一笑,“对了,我好像听说撞了郑局长的车是拼装车,黄梁一共有几十辆拼装车,都是非法建筑市场的土方车。”
等蔡艳丽微显臃肿的背影消失在远处,关允才收回目光,虽说蔡艳丽的长相和身材确实都不如叶林,但在他的眼中,蔡艳丽要比叶林可爱多了。
非法建筑市场的土方车,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其实透露出了巨大的信息量,谁控制着黄梁非法建筑市场?赵彪。赵彪是谁的人?郑天则!
事情有意思了,赵彪的车撞了郑天则,郑天则难道是遭到了手下的暗算?当然,究竟是不是赵彪下的手还得两说,但事情既然发生了,就证明郑天则的内部又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郑天则的势力集团土崩瓦解在即!
关允一时心情大好,因郑令东意外落入省公安厅手中的郁闷心情也一扫而光。也好,郑令东是死是活已然无关紧要,现在的郑天则如同被斩断了翅膀的老鹰,想要飞也飞不高。除了坐以待毙之外,郑天则还有什么手腕?
夏莱的仇,也算报了。相信郑令东就算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了,说不定也不会活着走出省公安厅。进取学院的非法融资涉及太多黄梁的高层,相信省里会压下大半真相,否则,引发了黄梁的官场震荡就麻烦大了。
稳定压倒一切,在目前的形势下,谁也承受不起黄梁大换血的动荡,况且现在京城有变,省委也是起伏不定。
只是不知道李丁山收到调查报告之后,会不会如他猜想的一样交与木果法。而木果法拿到调查报告,又会采取什么样的手法来介入黄梁局势,让黄梁成为他的支点,从而达到政治利益最大化?
一边想,关允一边打了一份饭菜,也没在食堂吃,端着饭盒一路回了家,却没有留意身后有一双凶狠的眼睛在死死盯着他不放。
正是刘洋。
呼延傲博有应酬,去参加饭局了,却没带刘洋。倒不是呼延傲博不信任刘洋,而是呼延傲博和来自京城的几个开发商一起吃饭,商议开发黄梁经济开区事宜。他让刘洋准备一下开发区的资料,研究一下近年来开发区开发房地产成功的先例。
刘洋有命在身,也就谢绝了下面几个副局长的邀请,打算在食堂对付一口,然后好回去加班,却不期然遇到了关允。见关允先是和蔡艳丽有说有笑了半天,又一个人喜滋滋地回家,他不免心中忌妒。在关允的光环越来越耀眼之下,他的光芒完全被关允掩盖了,市委二秘和一秘仅一字之差,待遇却有天壤之别。
关允怎么会和蔡艳丽关系这么好了?带着不解和疑问,刘洋拨通了呼延傲博的电话。
“呼延市长,关允刚才和在食堂门口和蔡艳丽说了半天话。”
“蔡艳丽?”呼延傲博和京城开发商相谈正欢,已经初步达成了共识。如果他获得了开发商投资开发区的承诺,他在和蒋雪松就开发区发展思路的一战中,就拥有了更多的筹码。有上亿的投资在手,肯定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蒋雪松还有什么理由拒绝投资?
不想意外听到蔡艳丽和关允的互动,不免让他一时惊讶,微一思忖说道:“蔡书记一向平易近人,她和关允说说话也没什么,你也别乱想了,赶紧整理好相关资料。”
“知道了。”刘洋闷闷不乐地挂断了电话,心想这么明显的一个风向转变,呼延市长怎么会不当成一回事?蔡艳丽虽然平常在市委不显山不露水,但她可是堂堂的政法委书记!
呼延傲博真没有多想关允和蔡艳丽的互动,不是他疏忽了,而是他正沉浸在喜悦之中,一时顾不上深思蔡艳丽的举动有什么深意。
“来,冷总,我再敬你一杯。”呼延傲博双手举杯,恭恭敬敬地朝一个穿西装打领带、长得白白净净的年轻人敬酒。
“呼延市长客气了,该我敬你才对。”年轻人嘴上说得客气,其实并没有几分客气之意,屁股都没有抬一抬,端起了酒杯,和呼延傲博轻轻一碰,“一个亿,够不够?”
端着架子口出狂言的年轻人不是别人,赫然是冷子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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