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未黑,大雨倾盆。
陈唐氏收拾好碗筷,对着靠着门槛磨刀的陈良说:“幸亏前两天你帮阿兰拣了房子,不然这几天连阴天,她晚上估计又睡不着了!房子一漏,她就把那些锅碗瓢盆的都拿出来接着,叮叮当当的响,能睡着才怪!”
陈良磨了磨猎刀,没答话。
陈唐氏垫脚望了望隔壁院子里,那边也是模糊一片,看不见什么。“他爹,你说阿兰像是成过亲的人吗?她说她是死了丈夫才流落到这里的,可是我怎么看都不像!”陈唐氏念念叨叨,也不管陈良有没有在听,“她看着是像二十来岁,但是我总觉得她不大像是嫁过人的……”
陈良头也不抬:“你操这个闲心干嘛?人家说是守寡,自然是真的,难不成还有人去诅咒自己的丈夫?”
陈唐氏摇摇头:“反正……我觉得她有些怪怪的!有几次我看见她拿着个黑黑的,四方的小盒子,不知道在那里看什么!很伤心的样子。我一叫她,她慌忙收起来了。难不成那是她丈夫的遗物?”陈唐氏已经是在自说自话了。“不过呢,她那个人倒还是不错的,挺热心的一个人。唉,要是我们家大头……”说着说着,陈唐氏眼圈有些红了。
陈良磨刀的动作一顿,像是没听见妻子的话一样,自言自语:“这把刀再磨也不中用了,看样子,等天放晴了,要去找杨兄弟再打把新刀了!”
陈唐氏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了:“杨兄弟?哪里来个杨兄弟?”
“镇西那个杨记铁铺的那个店老板!”
“哦,你说的是……哦,哦,我想起来了,才开了两个来月的那个杨记铁铺啊!我倒是没怎么注意那个店铺里有几个人……他手艺怎么样?”
“挺好,和老王手艺不相上下。为人又实诚,没老王那么多滑头。现在老王那里的老主顾都走的没多少了。”
“啊?那不是两家争生意?”
“一个镇东一个镇西,还隔着一个镇子呢!谁打的好去谁那,这很正常!不过杨兄弟有些老实过头了,常见有人赊着帐,怕也没赚多少钱。这打铁也是个力气活……”
夫妻俩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咚咚……咚咚……”
陈唐氏站起身:“有人在敲门?”
陈良侧耳听了听:“恩,我去看看。”他放下手中的刀,拿起靠在中门的竹柄油纸伞,穿过堂屋,拉开门,吓了一跳,“阿……阿兰,你这是怎么了?”
地上躺着他们的房客,全身被雨淋的湿透了。
听到动静,陈唐氏也跑了出来:“啊呀呀!阿兰,你怎么了?怎么躺在这里,连个遮挡也没有?”
勉强睁开眼睛的女子脸色很差:“陈……陈婶,我……好像生病了……”
陈唐氏摸摸她的额头:“老天爷,好烫!”
阿兰还想再说话,嘴张了张,无力的靠在陈唐氏的胳膊上,昏昏沉沉的晕睡过去。
“还愣着干嘛,搭把手,把她扶进去,我去找李郎中来!”陈良一喝,叫醒了慌乱中的陈唐氏,两人把阿兰连扶带抱的弄到里间。
“你给她整理整理,我去叫郎中!”陈良转身就走。
“他爹,打着马灯,小心路滑!”陈唐氏连忙嘱咐道,见丈夫带着斗笠提着马灯出来门,重重叹了口气。她给阿兰脱去湿了的外衣和襦裙,用被子捂上。
刚弄完,就听见院子里有响动,连忙跑出去,却看见陈良打着马灯又回来了:“他爹,你找的郎中呢?咋又回来了?”
“刚出巷子,就捧碰着杨兄弟路过这里,听我说是叫郎中,他说正好是去李郎中家隔壁,等下他接李郎中过来,也省点事情。”
“你这人,请郎中的事情,也能让人家去请。万一他要是忘记了或是耽搁了,阿兰这病一晚上,不就惨了!”
“不会,不会,杨兄弟不是这种人!他做事实诚!”陈良对这个杨兄弟似乎很赞赏,“说到就会做到,答应别人的事情,他从来不食言的!”
“你啊!”陈唐氏用布巾擦擦阿兰脸上的汗水,“这人命关天的事儿啊!你看阿兰,像是昏过去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听妻子这么说,陈良也觉得自己欠考虑了点,“那我再去看看!”
话音没落,就听见大门响,陈良大步走了出去:“来了?这么快?”
然后门响,陈唐氏听见李郎中熟悉的嗓音:“杨铁匠脚步真是快,背着我一口气也没歇……病人在哪里呢?”
“在里屋呢!”陈唐氏迎了出来,看见李郎中时,一颗心才稍稍放心:“昏过去了,头上一直冒冷汗!李郎中,我去给你烧点热茶水暖暖身子。”抬头望着李郎中背后的高个子男人,光线有点暗,看大不清楚,大概轮廓中这杨铁匠还不赖。陈唐氏对这杨铁匠的观感好上许多,“杨兄弟,多谢你了!大雨天的麻烦你跑来跑去的……”
杨铁匠摇摇手:“婶子客气,我脚程力气好点,也说不上什么麻烦的。”
他这么一谦虚,陈唐氏更加赞赏。心想丈夫说的不错,这年轻铁匠年纪虽然不大,做事说话倒是很中肯。
李郎中看了阿兰,说她是染了风寒,开了药,喝了两杯热茶,陈良说送他回去,杨铁匠说:“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我送李郎中吧,顺便把药也拿回来,好给这位姑娘用药。”
陈良刚想不要再麻烦他,陈唐氏立刻说道:“那麻烦你了杨兄弟,你真是个热心肠的人!天黑路滑,你们还要小心啊!”
杨铁匠微微一笑:“不用客气!”
陈唐氏心底一个劲的称赞着这个青年人——的确挺不错的一个人。
杨铁匠送了李郎中又捎回了药。冒雨又赶着回家去了。陈良留他停雨了再走,他也只是笑笑:“反正又不是很远。回去烫壶茶水,在炉子边上烘一烘,打一会铁出一身汗,绝对不会害病!”
陈唐氏一边看着丈夫把杨铁匠送到大门口,一边生火煎药。
“这个杨铁匠真是个实在人!”陈唐氏说。
陈良点点头:“恩!”
“他多大年纪了?哪里的人啊?有没有妻室?”
“没问。二十五六吧,他说是北方战乱流亡过来的,好像没成家。”
“都二十五六了还没有成家啊!就他孤身一人,也没高堂姊妹?”
“应该是就他一个人了!”
“他爹,”陈唐氏回头看看里屋的阿兰,其实也看不清什么,“他和阿兰岂不是正好凑一对?”
陈良皱皱眉头:“你又乱搭桥拉线!”
“我也是做善事积福德啊!姻缘是好事,什么叫乱搭桥拉线!你看看,阿兰一个姑娘家的,生了病都没人知道。这幸亏咱们听见敲门声了,要不然岂不是在大门外淋一夜的雨?再说那杨铁匠,他也是孤孤单单一个人的。你看看他这样急忙急火的跑回去,淋了雨都没人熬碗姜汤去去寒……少年夫妻老来伴啊……”
陈良没做声。
陈唐氏自言自语道:“就是阿兰曾今嫁过人,不知道杨铁匠会不会嫌弃她。唉!是个苦命人!”
“各人只有善缘。操这闲心!”陈良嘀咕了一句,没再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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