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篇]
见窗外本就是雪景深深,冷风飒飒,此时竟再次开始下起纷纷扬扬的大雪,白霜几乎压弯了枝头,周士良忙躬身对正忙于批阅朝臣奏折的男人恭声请示。
“陛下,这天儿愈发冷了,北面那扇窗子可要关起来,奴才恐怕陛下着了凉啊。”
若是寻常事自当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要有眼力见儿,但因着裴席钰极不喜闷,北窗便是长年累月开着的。
只是今年冬天比上往年可要冷上太多,此时尚算初冬,大雪竟都已经下了好几场。
帝王显然沉浸在奏折当中,头也不抬,眼角眉梢更是都没动一下,只低嗯了一声。
周士良得了令,便连忙悄声移步去到北窗下将窗子拉好,确认男人暂时无其它命令,方才掩门退了出去。
见到他的身影,已候在外头须臾的另一名御前内侍李忠忙躬着身子在周士良身侧压着嗓音低声道:“公公可算出来了,段大人来了有快半柱香的时辰了,正在殿外候着呢。”
周士良轻飘飘瞥了他一眼。
“段大人来直接通传便是,今日怎地这般不灵光。”
李忠却是面露为难之色。
“若只有段大人,奴才早通传了,但他身边还带着一名女子,您去瞧瞧吧。”
这倒确实有些奇怪了。
段元礼向来圆滑得紧,又算是陛下心腹,应当极了解陛下无心此事才对,怎还突然如此胆大未经陛下传召带来一名女子……
周士良摇了摇头,将拂尘往左臂上一搭,便踏出了殿门,因而一眼便瞧见那正悠悠然立在殿檐之下的段元礼,以及李忠口中的……那名女子。
她身着雪白软绸罗裙,肩头披着件雪白的织锦斗篷,毛茸茸的兜帽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因而连眉眼都瞧不分明,唯有其身段着实柔娆娉婷,光是站在那儿便似弱柳扶风,浑然天成的赏心悦目。
周士良愣生生瞧了好半晌,觉得熟悉,却没说什么,只迎上前去对段元礼鞠身笑道:“段大人冒着大雪来御书房,可是公务上有要事要禀陛下?”
段元礼却摇了摇头。
“并非公务上有要事,而是陛下的要事。”
周士良一愣。
“段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段元礼闻言,低声道:“我带一人来见陛下。”
周士良这才再度看向段元礼身旁的女子,不免心生犹疑。
正当他欲开口提醒段元礼此举恐怕是无用之功,他更不敢轻易将人放进去时,耳侧却忽而传来一道但凡闻者就绝不可能忘怀的轻软嗓音。
“公公,别来无恙。”
周士良眉心狠狠一跳,竟极为罕见地怔愣在原地。
*
裴席钰当然不知晓殿外发生了什么,将手中最后一本奏折搁下,心中竟莫名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躁意来。
正当他准备起身之时,余光却忽而瞥见了被红木镇尺压在案桌一角的信纸,眸色顿时有些晦暗不明。
但他最终还是仍旧拾起了那封已有数道褶皱的信。
在不知第多少次看完之后,裴席钰极为漠然地扯了扯唇角。
对他这样绝情,甚至在信中称不必寻她,即便寻到她,也无济于事,她想出现自然会出现的女子,他却心念至此,放不下,舍不得。
裴席钰凉凉一哂,却又在听到周士良的通传声时仍旧起身将信纸放于身后黄花梨龙纹书架内的锦匣之中。
周士良入殿时正好瞧见身披深黑鹤氅的男人静默沉立的背影和将信放入锦匣中的动作。
随之响起的是男人沉淡而平静到没有丝毫起伏的声音。
“段卿有何事?”
周士良小心翼翼地抬眸瞧了身旁之人一眼,方才趋前躬身道:“陛下,段大人留在了殿外,要见您的,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
裴席钰眯了眯眸,这才缓缓转过身,望向那站在周士良左侧的女子身影。
看清的那一刻,他目光倏地一滞,脑海中竟有刹那恍惚。
女子却恍若未觉,缓缓取下兜帽,那张艳逸绝伦的小脸也总算彻底显露了出来。
见男人定定地望着她,泱泱弯了弯唇,莞尔道:“陛下不认识泱泱了么?”
见此情形,周士良悄然退了出去。
待他的脚步声愈行愈远,裴席钰方才抿起唇角,语气格外寡淡。
“应当是你不认识孤才对。”
这反应倒是颇为平静,看起来有些出乎意料,偏生她方才进门时就已经瞧见了那封信。
思及此,泱泱心中轻笑,面上却瞧了眼前的男人好半晌,方才慢条斯理启唇:“看样子陛下并不乐于见到泱泱。既如此,泱泱还是随段大人回去吧。”
说罢,她便转过了身朝着殿门口走去。
裴席钰哪里能想到她当真要走,面色倏然一变,三两步便追上她,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他心里爱极恨极,最终却只是闭了闭眸,缴械投降。
“你分明知晓孤已经等了你多久。”
“就莫要再气孤了,可好?”
泱泱整个身子都被他紧紧埋入怀里,闻言,眼睫轻颤了颤,良久之后,终是柔声道:“好。”
*
雪满檐沟,簌簌而动的深冬夜里,初入宫的宫女穗玉正依着宫里嬷嬷的指示送一批新料子去往织造坊。
今日是她第一回领差事,自然有些小心翼翼,依着早已熟记于心的路线丝毫不敢耽误了时辰。
但她万万没想到她会这晚竟会恰好遇到……陛下。
男人身形高大颀长如冬柏,拢着一件黑色毛皮大氅,正负手立在那亭台一侧,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但于穗玉而言,这背影太高大,也太具压迫感,以至于穗玉在远远瞧见的瞬间便心头一悚,本能地心生畏惧,再不敢往前走一步。
偏生此处是她去往织造坊的必经之地,因而她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但穗玉万万没想到的是,也就在她不知所措之时,竟忽然有什么直直砸向男人叫人不敢冒犯分毫的肩背。
待穗玉反应过来之时,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已然成了“白头翁”。
她睁大双眼,哪里能想到这世间还有人敢如此对待裴席钰,眸中顿时溢满了骇然之色。
而果然男人转过身之后便直直望向一处,眉眼极为阴沉。
穗玉忍不住顺着他的目光往过去,却在瞧见“始作俑者”的身影时瞳孔一窒,一时竟看呆了去。
只因那捧着一簇雪的身披雪色狐裘娉婷而立的女子……生得实在太过貌美。
她乌发似云,雪肤如瓷,两肩柔媚而娇弱,一双水雾氤氲的含情美眸正笑盈盈地望着仿佛已经勃然大怒的帝王。
穗玉几乎是瞬间忘了自己身处何处,开始担忧这美得似仙人般的女子会受到帝王的处罚。
然而接下来的画面与她所想却大相径庭。
男人确实大步走向那女子,却并未训斥,反而捧起女子的双手,一把揣入自己怀中。
“这般玩闹,若是着了凉,可莫怪孤。”
那女子对男人这番话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不仅不为所动,反而转过身去,柔声道:“陛下舍得不理泱泱么?”
这番话实在出乎穗玉的认知,但帝王不仅不生气,反而一步一步跟在了女子后面。
“你也就仗着孤舍不得……”
……
之后两人还说了什么穗玉已然无法再听真切,却是怔在原地许久,才于慌乱之中勉强完成了差事。
只是她心里很清楚,便是自那晚之后,她对这深宫充满未知的畏惧和对帝王的恐惧,竟是无形之中消弭了不少。
而与此同时,她再也无法忘怀那晚女子出现时的模样。
但凡见者,又有谁能不为之倾倒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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