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揽月湾的路上,很长一段路程是海上公路,天气不算很好,两边海浪翻涌,撞起一层又一层的浪花,顾己侧头看过去,海面上几艘船只飘摇。
天灰蒙蒙的,车窗外冲进来的风似乎都带着灼热。
轰的一声,雷声带着闪电劈了下来。
一场暴雨将至。
某私人区的海景别墅里,男人站在窗前,看着海浪翻涌而来,重重击打在礁石上,激起半丈高的浪花,海浪一瞬间吞噬礁石又缓缓退去,紧接着更大的浪潮又席卷而来。
裴遇目光阴冷,他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胳膊,一把撕掉了上面的纱布。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伤口重新裂开,他胳膊上三道皮肉翻开的伤口历历在目。
他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仰起脑袋,仿佛享受着这种来自身体的痛苦。
胳膊垂下去,鲜血顺着伤口的沟壑滴在地上,有人跑过来:“遇哥,你干嘛呢!”
裴遇缓缓呼出一口气,仿若感受不到手臂上的疼痛,他转身,看到对方手里拿着药盘,一边走过去,一边解开黑色衬衫的扣子。
走到沙发跟前的时候,他脱掉衬衫,露出精壮的上半身,也露出他肩膀和腰侧还没恢复的伤口——那是顾己扎的。
他坐下来,拒绝对方帮忙,随意处理了肩膀和腰侧的伤口,随手把药盘里的东西倒进垃圾桶里,拿过茶几上的纹身针:“医院的人怎么样了?”
“大概活不过明晚了。”
裴遇动作一顿,针头刺进翻开的血肉里。
他依旧无知无觉。
“警方呢?”
针头离开血肉,刺进完好的皮肤,继续着还未刺完的纹身。
属下看着都疼,移开目光说:“他们在找赵子林。”
“那就把医院的线索送给他们吧。”
刺针连续下去,他手臂上冒出一串血珠:“就当……是我给顾警官的礼物吧。”
“会不会……太便宜他们了?”
“便宜?”
裴遇冷哼一声,抬头看他,眼神阴翳:“你觉得这是什么好事吗?”
属下一愣:“我明白了。”
“去吧。”
门被关上的时候,裴遇的动作倏然停下。
他侧头看向窗外翻滚的海,拉开抽屉取出那日顾己扎在他肩头的飞镖。
下一刻,那只飞镖的镖头刺进他另一边肩膀。
裴遇深吸一口气,同时闭上眼睛,缓慢地向后一靠。
感知到疼痛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
郎志强的父母以前以打渔为生,家里的老房子距离揽月湾的海边很近。
顾己和宋晏辞下车的时候,空气闷热的让人难受。
两人跑向郎家的老房子,远远就看到有人坐在海边,浪潮一遍又一遍地打过来又退去,那人仿佛没有丝毫反应,只在等待着什么时候,这片深沉的海彻底将他吞噬。
似乎是觉得这样的海浪都无法将他带走,对方站了起来,缓步向前走去。
宋晏辞大喊了一声:“赵子林!”
听到声音,对方茫然地转过身来。
雨滴开始砸下来,海面酝酿着一场新的,更大的风暴。
赵子林对着顾己和宋晏辞的方向嘲讽一笑,随后他转身,决然地朝着风暴中心走去。
宋晏辞再次大喊:“郎志强没有死!”
向海走去的男人猛地停下来,一道海浪打过来,他没站稳,跌倒在水花里。
宋晏辞跑上去,承受着海浪打在身上,艰难地拽着他的衣领将人往岸上拉。
顾己松了一口气,她停了下来,看着宋晏辞浑身湿着把人拉上来的时候,林一月的电话打了过来。
“顾队!”
林一月的声音透着焦急和沉重:“你让聂忠华拿去检查的那个手机,刚才突然收到了一张照片,是郎志强在医院的照片,照片我发给你了!”
顾己立马去看手机,照片里是郎志强躺在病床上的样子,他身上盖着的被子上印着医院的名字。
顾己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立刻通知闫局,我们马上赶过去。”
宋晏辞已经拉着赵子林上了岸。
赵子林嘴里呛了水,他剧烈地咳嗽着,咳到眼眶通红的时候,他看向宋晏辞,也看向跑过来的顾己,眼里的嘲讽毫不掩饰:“你们警察,怎么永远都来不对时候啊?”
顾己看了他一眼,又转向宋晏辞:“郎志强在中天医院,咱们得赶紧赶过去。”
听到这话,一脸死灰的赵子林忽然激动起来,他挣扎着抓住顾己的胳膊:“你说谁,谁在医院,你说谁!”
宋晏辞给他铐上手铐,抓着他站起来:“先去医院。”
赵子林的脚步踉踉跄跄地跟着他们往车上走。
大雨倾盆而下。
海浪彻底淹没了礁石。
到车边的时候,顾己拉开车门对宋晏辞说:“你带他坐后面。”
宋晏辞拽着赵子林坐到了后车座。
热气带着雨气在车里氤氲开来,赵子林上车的时候失魂落魄的,直到车子开出了一段路,他看着前面不断摇摆的雨刷,猛地向前一趴:“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对不对!”
顾己调了调后视镜:“他活着还是死了,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赵子林并不在意她的话,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质问:“我在问你,他是不是活着!”
宋晏辞一把将人抓回去,他平日里的闲散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凛冽的肃重。
他扯着赵子林脖颈的衣服,迫使他看着自己:“王浩杰,张海亮,李宇,是不是你杀的?”
赵子林看着他,无所畏惧地笑了起来:“是,我恨不得扒他们的皮,食他们的肉!”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们伤害郎志强的事情的?”
赵子林的呼吸急促起来,脸上的愤怒难以克制,却又带着无尽的悔恨和歉疚。
“你既然承认自己杀人,也就没什么可瞒着我们的了。”
宋晏辞的声音低沉无比:“是不是2月19号?”
赵子林抬眼看向他,宋晏辞已经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答案。
“天台上的纸钱是你烧的,是吗?”
赵子林没说话。
宋晏辞声音一冷:“回答我的问题!”
赵子林被他的凌厉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又轻蔑一笑:“是我烧的,不可以吗?警官,我连这点自由都没有吗!”
“你有。”
宋晏辞看着他:“我想知道,既然你是在郎志强受害当天发现他的,为什么他现在人在医院,你却以为他死了?”
赵子林呼吸急促,情绪再次有了起伏。
顾己的声音传了过来:“赵子林,在你心里,将他视作自己的父亲,是吗?”
“是。”
赵子林的声音里透出恨意:“凭什么那么好的人,最后的结局是这样的?嗯?你们谁来告诉我,为什么他的结局是这样的?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结局是这样的?
顾己也在问自己。
为什么爸爸的结局,郑叔叔的结局,孟叔叔的结局,他们每个人的结局,都是这样的?
他们这一生从未做过坏事,他们的家人也从未做过坏事,他们彼此分离,团聚都是奢望。
他们明明一生都在为了别人的安乐在刀尖上行走,可为什么,他们的结局是这样的?
甚至连他们的家人,明明已经承受了那么多离别和失去,却依旧无法过好这一生?
为什么人们一边歌颂他们,另一边却有那么多的人,一遍又一遍地,不知死活,毫无人性地走向深渊?
为什么要让那么光明磊落的人,一次又一次地走进地狱里?
为什么?
顾己也一次又一次的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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