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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的功夫,周医生拿着字典回来了。回到安锋旁的座位上,他自嘲的笑了一下,抖了抖字典说:“这,也是一种态度吧——冷处理。”
安锋很八卦的问:“他们没说什么?”
“没。听说我要读报,以便了解当地情况,他们很支持……对了,陈文文说你很乏味”,周医生说完,低下头开始翻译报纸。
注意力一旦专注起来,时间过得很快。安锋看报纸是想了解现在的英国,现在的世界。而周医生看报纸是想尽快熟悉英国人的用词方式。两人的专注点不一样,周医生只看新闻报道,安锋连广告都不放过——广告才能告诉安锋真实的英国。
英国人最近喜欢用什么牌子的沐浴液,用什么牌子的短裤,喜欢看什么电影,最当红的歌星是哪位,广告上都能反映出……这一通翻检,等周医生看完报纸最后一版,一抬头,发现时间已过了四小时,身边座位上不见了安锋。
这时,机舱内的灯光已变得昏暗,部分人已将座位放倒,戴着眼罩进入睡相,但也有人精力旺盛。周医生揉揉眼睛,听到耳边一阵窃窃私语,抬眼望去,发觉安锋站在过道不远处,一脸阳光灿烂的跟一名白人老外对话。
对话?两人聊得很开心,你是自闭症好不好,怎么不伪装了?
周医生低下头,重新拿起报纸,已经查阅过生词的报纸,再读一遍阅读变得很顺畅。
好吧,由你了。反正,你四处聊天四处拉关系,我也会受益。
这一遍阅读周医生读出兴趣来。不知什么时候,送午饭的来了;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又走了……整个飞行过程中,除了吃饭时间周医生必须回舱,在自己座位上领取份餐,其余时间他都来到尾舱,阅读着安锋从老外那里顺来的英文杂志。
到了旅途后半段,安锋几乎没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住,他满机舱转悠四处结识新朋友,跟对方闲聊一阵,从对方手里骗过几份过期英文报纸杂志,然后回座位上丢给周医生……如果陈文文看到安锋这番动作,一定会跟周医生一样的情绪,心头一千只草泥马奔驰而过。尼玛不是自闭症吗?怎么跳腾的如此欢实?有木有天理啊。
可惜,旅程的后半段,头等舱里的母子已经遗忘了尾舱这两人的存在,他们从未在后舱露一面。
将近十一小时的旅程终于到了结尾,等飞机进入英国领空后,空姐们拿来一叠入境登记表分发给乘客。尾舱的安锋与周医生最先得到表格,空姐们给这两人发完,顺着座位向前舱散发。看清表格上的要求后,周医生犹豫了一下,他试探地问安锋:“这,要申报随身携带的现钞数,你说,我该填多少好?”
安锋仰起脸来,做出一副沉思样,诱导:“填多填少,有区别吗?”
周医生咳了一声,答:“出境时似乎也要求填写,但我没……嗯,居民携带出境的外币数量,是有限制的。”
安锋一脸好奇:“英国警方接受国内警方领导吗?哦,算了,换个问题——两国警方,相互沟通资料交换情报吗?”
安锋的问话符合安锋一贯细究本质、追索事物原理的性格,周医生也没多想,马上摇头:“不可能。情报交流这事嘛,嘿嘿,隔一条马路的两个派出所,都不见得相互交流信息……”
也许,以后到了网络时代,信息能做到共享,但现在肯定是不行的。
安锋再问:“那么,头等舱的黄阿姨,会带多少现金?”
周医生沉默了:是呀,天塌了由高个顶上,他小百姓一个,这点钱算什么?
随着安锋的总结,周医生脑筋越来越清晰。
安锋继续分析着:“为什么要登记入境携带的现钞——曾有旅游者说:他们购在入境登记表上,填写了携带入境的钱数,以后可以凭借这个表格获得退税。可见,登记表上填写的现钞数目,与退税密切相关。
咱们不是英国人,咱手里的钱不是在英国挣得,这钱英国无权征税。咱带钱到英国消费,花多少钱英国必须给我们退税。那些英国人如何判断我们的钱是不是在英国挣得,交没交英国所得税——看入境登记表。
登记表上申报多少现金合适——两国信息并不畅通,你带了多少现金,英国不会通知国内,要求国内批准容许。似乎,从来也没有相关报道,说‘英国’警方追究国内人现金携带数目,所以……”
“洗钱”成为一项跨国罪行而被警方盯上,似乎还要等十年。
“那就如实填报吧”,周医生已经彻底明白:“我们这点现金,多不过黄姐她们。同等舱内坐了六七个带孩子出国学习的……父母。人都计划在伦敦买房子了,这笔钱总得几十万吧?
虚假填报入境登记表,万一查出来,恐怕会影响信用评估——我听说老外特别注重这个,咱现在已经算入境了,从现在开始,不能说假话。”
稍停,周医生迟疑地问:“你一个小孩,携带现金数量这么大……不如我多填一点,那些钱算在我头上?”
“不用”,安锋很随意的回答:“我是来上学的,谁都知道学费很昂贵,所以我带多一点钱也不算什么。英国有侵犯**罪,还有精神赔偿。我是未成年人,谁把我的信息泄露出去,小心我告他侵犯**,让他赔到倾家荡产。”
周医生淡然一笑,不再坚持。
随后,两人动作很快的填报完入境登记表,刚把表格递上去,黄亚青与陈文文一溜小跑的从前舱跑来,当然,两人手头都拿着入境登记表……无需他们说一句话,周医生与安锋接过表格,开始用英文填报。
不一会儿,同样的问题也出现在黄亚青身上。
“黄姐,你随身携带了多少现金?”周医生问:“最好如实申报。”
“你随便填吧”,黄亚青显得不以为然:“钱是我老公问人借的,我也没数。”
周医生小心提醒:“过海关时,行李要经过扫描。如果申报不实,查出来会……肯定会查出来的,到时候引来新闻记者还不算什么,万一被海关扣押了,然后让你出示合法拥有证明,手续会很麻烦的。”
“你们填了多少”,黄亚青显得有点心虚,她探头看了看两人申报的表格,立刻深吸一口气,手指哆嗦地指着安锋,半晌才说出话来:“你,你这小娃娃,你,你居然带了……哈,看不出,安锋家还真富裕,难怪愿走自费途径。”
黄亚青这句话经过了三个阶段,第一句充满震惊;第二句难掩干涩;第三句话……这才是真正的“人话”。这时,她的语调中,才不再有居高临下的矜持,屈尊俯就的敷衍,以及无法掩饰的优越感。
她终于开始平视面前这小小孩。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周医生此刻深度敬佩自己:选择与安锋合作,也许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
“我的钱,我还真没数……”黄亚青低声说:“要不,我们过去盘算一下?”
稍停,黄亚青又补充说:“这次没经验啊,听说他们都转道香港出去,我原先还纳闷呢。刚才一下子恍然了:到香港办个外国通用的信用卡,这不什么事都齐了?”
周医生无奈的站起身来,低声说:“那就去头等舱,带上安锋,他数钱很快。”
大概,孩子在父母面前从来是另一番模样。周医生与黄亚青交谈当中,安锋一直低头填写表格,陈文文一直站在机舱过道,显得一派文静相。其实,只要不开口,这孩子就是个清秀腼腆的……二货。如今,陈文文的入境表格在安锋手上,整件事情他这个比安锋大两岁的孩子却一点帮不上忙。只能站在过道边,趁人不注意冲安锋不屑的直撇嘴,但他终究不敢说一句挑衅的话。
安锋坐的尾舱有点空荡,但头等舱几乎没有空位置。黄亚青过去与一位邻座乘客低声交谈几句,这位仪表堂堂相貌威严的乘客立即起身,将手头登记表塞给黄亚青,自己施施然,像视察般的迈出头等舱。
这个人把座位腾出来,黄亚青顺手将此人的表格转塞给周医生,指挥陈文文做到腾出来的空座位上,继而呼喊周医生帮忙开行李舱拿行李……
黄亚青带来的现金很杂,全是大钞,里面有各种面值的英镑、瑞士法郎、德国马克,以及美元。幸好这些钞票大都是整捆的,零钞只占一小部分。所以只要搞清其中一捆的数量,总体数量也就出来了。
周医生轻轻吸了口气,又微微叹了口气,准备俯身开始清点,安锋忽然抖了抖手中的表格,让纸张发出哗哗的声响。周医生诧异地望过来,他一扬眉,安锋嘴角向外一撇,周医生马上明白了。
随即,周医生站起身来,站在过道边背对黄亚青,拿起刚才那位让座人的表格,用很夸张的姿势开始填写——他的身影恰好挡住了座位口,黄亚青见到他这动作才恍然,赶紧将自己身体也堵在座位口,用眼色示意安锋开始清点工作。
头等舱的客人看到周医生的动作,立即有人扬声发问,还有性急的人过来指着表格问询。黄亚青直着身遮挡别人的视线,安锋快速将整捆钞票归类,而后拿起零钞快速翻动,他很认真的侧耳倾听刷拉拉的钞票声。每卷钞票只翻动一遍,安锋就将钞票丢进箱内,然后拿起下一卷。
从头到尾没有一个级数动作,所有的钞票扔进箱里,安锋刷地关闭箱子。安锋拿起笔来,在表格上分别填上币种,以及一长串数字。而后一言不发的拍拍周医生肩膀,将填好的表格递上去……黄亚青眼角瞥见安锋的一连串动作,脸上充满了难以掩饰的震惊。
“这就完了?”黄亚青很着急,她急忙拉住周医生的袖子,满头大汗地,想描述一下安锋的敷衍与草率,周医生压低嗓门提醒:“没问题,他说是多少就是多少……你忘了,他是超常儿童,对数字最敏感。”
安锋干巴巴的插嘴:“误差小于三——在可容许范围内。”
好吧,既然周医生这么说,也许……话又说回来,她不信周医生,还能信谁?
原来,这位超常儿如此牛叉啊!听听钞票翻动的声音,就能说出钞票的张数!而且从头到尾那么多币种,也没见对方做记录,最后每个数字都记得那么清楚,难怪周医生要把他带在身边好好研究。
这个小孩,倒是值得拉拢一番。
黄亚青这类人对利益最敏感,看到安锋身携巨款,明白对方不会在经济上有求于她,相反,她在短期内却有可能需要对方的帮助……黄亚青在利益取舍面前,是从没有身段的。
一脸温柔笑容的黄亚青慈爱的伸手摸摸安锋的头,她闪电般探手到箱内,迅速摸出一个小盒塞给安锋:“拿着,这是阿姨给你的小礼物,你帮了阿姨很大的忙,别客气。这小东西,你拿着看时间。”
手里是个欧米伽女式表盒,这玩意……十有**是假货。最多是个高*仿。
好吧,安锋现在的手腕小,带男表不合适,这只小表倒是体贴。即使它是假货,也能大致看时间不是吗?
如果不计真假,就会认为这玩意很昂贵,这么昂贵的东西随手送出去,定是……好吧,安锋矫情了,人送他礼物,他不应该生出是非,去推导礼物的出处。
安锋不跟黄亚青客气,他的眼睛贼亮,一眼扫过去,目光所及之处,所有物体都会用摄影式记忆法记入脑海。刚才黄亚青箱子开了关,里面有什么安锋都知道。
里面有很多类似小礼品,多是些看起来很昂贵的手表、珠宝……
他一声不吭的将手表揣进怀里,乘着众人都在忙碌,悄起身向外走。黄亚青伸手想拦一下,想跟安锋多聊聊家常,但她一抬头,看见扔在座位上的装钱行李箱,稍一犹豫中,安锋已经跑得没影了。而周医生正被一群人围着求帮助,只见到安锋的背影,也腾不出手来拦阻。
安锋缩进尾舱内,悠然的渡过了剩余的二十分钟。等飞机降落,他也没急着出去,一直等到机内没几个乘客,这才在空姐的帮助下推着旅行箱,优哉游哉的走下飞机——前舱的周医生没来找他,这不算什么。下飞机时大家都急着向外走,狭小的行李舱内不会容许有逆行的人。
漫长的旅途中,安锋曾小小帮空姐端茶递水,以及帮忙翻译。见到安锋一个小人推着硕大的箱子走,一位母爱泛滥的空姐不禁决定送安锋一程。
说实话,拥有一双明亮大眼睛、秀气而文静的安锋,真要讨好起人来还是蛮可爱的。他一路仰着小脸,跟美丽的空姐说着逗趣的童真话,惹得空姐咯咯边走边笑个不停。
“韩姐姐,谢谢你了,我以后可以约你出来吃饭吗?”安锋很渴望的问。
“嘻嘻嘻嘻,你个小人,知道约女孩纸出来吃饭是什么意思吗?你真知道吗?你每月挣多少钱?父母的钱花着不心痛是吗?小人,你给我听着,以后好好学习,让父母别后悔送你出来”,这位名叫韩芷烟的姑娘笑眯眯地说。
“可素,我想谢谢你,真心谢谢你的帮助,姐姐你好漂亮,以后我还坐你的航班,你还帮我拿行李好吗?好吗?”安锋嘟起嘴,不停地催问。
“好吧好吧”,韩芷烟敷衍道:“以后你都坐我的航班……”
安锋的行李箱内属于自己的东西并不多。他自己只带了一身换洗衣物,以及足够的钞票。这点东西装不满一支随身箱。国际航班规定每人可以带两个行李箱,恰好周医生想带的东西太多,自己的箱子都装不下,于是,他将部分东西分摊到安锋的箱子内。
安锋名下的两只箱子,被托运的大号箱子里,装的全是周医生的东西,安锋甚至懒得过问。这只小号随身箱里面装了周医生的夏装,外加一套电褥子电水杯。以至于箱子很沉,只能推着走。这只箱子虽然号称随身箱,但安锋才是八岁小孩,身材比箱子高不了多少。
韩芷烟推着箱子出了分流口,她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下,安锋马上追问:“韩姐姐,那我怎么跟你联系?”
韩芷烟笑着轻轻摇头:“小安子,我记得你有人陪护的,你顺着这条路向外走,一路走一路找你的陪护人……嘻嘻,小家伙你不可能找到我的,我所在的空乘班组将在伦敦停三天,后天飞回国旅程。你个小人,别想那么多了。”
安锋小大人般的点点头:“韩姐姐,那你们租的房子在哪里,我会去找你的。”
“我们租的房子,嗯,地址很复杂,别说你人生地不熟的,连我都记不住。好了好了,小孩子别那么……色,快去找你的行李吧”,韩芷烟轻轻推了推安锋,立刻开始挥手告别。
等韩芷烟的背影在通道口消失,安锋立刻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神情重新变得痴痴呆呆……哦,完全跟电影《雨人》中的自闭症患者达斯亭·霍夫曼相同。他很专注的推着行李箱,沿着走廊走向外面的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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