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真没太在意什么脂粉味。
莫惊鸢如此聪慧,想必已经猜到了些什么,姬晗本也没想过隐瞒,于是主动说道:“我和一位同僚去了一趟烟柳巷,抓了两个隐藏甚深的细作,滴酒未沾,也没胡闹。”
她认真地解释了两句。
……烟柳巷。
莫惊鸢的眼神带着一丝意味深长,在她身上打量了一下,见没有什么痕迹和男人的东西,这才语调平静,若无其事道:“殿下何必解释,我自然知道您的人品,您爱干净,想也不会乱来。”
而且王爵贵族,风流者甚多,即便是在脂粉堆里做了什么,他们当夫郎的也只有忍气吞声的份,难不成还能置喙么?
不过殿下是不一样的……她认真解释的模样,有着两分平日里少见的可爱。
莫惊鸢唇角微弯,心下安定:
“殿下出去必然是要做正事的,您在外辛苦,我也帮不上忙,等在这里也只是为了迎一迎,不是来盘问妻主的。天色已晚,您现在累不累?想来也没吃晚膳吧。”
“我已经准备好了,殿外要去流香水榭用膳吗?”莫惊鸢温柔邀约。
他神色柔和地执起姬晗的手,将烟柳巷这个敏感话题轻轻揭过。
然而他才握了握姬晗的手,下一秒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软倒在姬晗怀中。
莫惊鸢:?
姬晗:!!
她沾了药粉的手难不成没洗干净?还是说有些肉眼不可见的残留?
被姬晗稳稳搂住的莫惊鸢瞳孔微微震了一下,随即发现自己只有眼睛还能动。
在姬晗愕然却不慌张的懊恼眼神中,莫惊鸢松了口气,很快冷静下来,随即安抚又疑问地冲姬晗眨了眨眼睛。
姬晗:可恶,大意了.jpg
这是专门用来麻习武之人的强效药粉,就算她洗了很多次手,只是被他碰了一碰,就把普通人莫惊鸢麻成这样……
姬晗小心翼翼地将全身麻痹动弹不得的莫惊鸢拦腰抱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道:“阿鸢,对不起啊,我手上可能还残留着一些没洗干净的药粉。”
“别怕,只是有一会儿不能动。”姬晗一边大跨步朝着长欢殿走,一边轻声安慰道:“没事的,吃了解药就会好。”
全身都麻、被人轻碰一下就难受至极的莫王君:“……”
平时共枕时手臂被姬晗压久了的酸爽历历在目,要缓好久才能恢复正常。
他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全身发麻要死要活的感觉,这还不是普通的酸爽叠加,而是难受加倍。
所幸到了长欢殿,姬晗很快便喂他吃了解药,莫惊鸢这才慢慢活转过来。
本来今晚还想睡妻主,现在有点不敢随便摸她了……
莫惊鸢:猫猫叹气.jpg
于是二人度过了一个盖着被子纯聊天的朴素夜晚。
*
接下来两日,姬晗忙着派人着重排查鱼龙混杂的桃色产业一条街,又一点一点、耐心十足地撬着两个细作的嘴。
她在有条不紊地做着一系列安排时,其他人也没闲着,这段日子的凤京各地各家都颇为热闹。
等待莫贵君产女的消息正式传出宫去,朝野上下无不为之震荡,各个家族、政党、派系各有计较,一时间私议如沸。
如今正是即位人选运作的白热化时间段,更是站队的关键时期,她们愁啊。
在她们看来,小皇女才刚刚出生,只知道吃奶,能顶什么?按理说还是已经长成的几个皇女,心思活泛,胜算更大。
可是——
莫贵君宠冠后宫,女帝爱之如命,再加上他是名门嫡子,其家族鼎盛煊赫,如今又在这样关键的时间点为女帝平安产下皇女,实在是让人难以忽视。
更何况,朝臣们也不傻。
莫贵君的嫡兄如今是昭王姬晗的王君,姬晗天然就站在小皇女一方的位置上,这人从小将皇女都揍了个遍,想来是没一个看得上的,她会支持谁,毫无疑问。
而姬晗不站队则已,一站队,大家伙都得掂量掂量。
姬氏屹立不倒两百余年,虽然嫡宗人丁单薄,可旁支氏族格外繁茂,封地富庶,在大凰是举足轻重的豪族。
姬氏曾出过权臣能人无数,余威犹在,门生根系遍天下,且与凤京或各州世家豪族多少都有些藕断丝连的关系,就算近几代昭王渐渐远离权力中心,收敛锋芒,可姬氏底蕴哪里是这点时间就能消减的?
更何况如今的昭王,病没好时就无人敢惹,也就快病危那会儿狼狈些,和白相国结了梁子——去年病好了,更是上天窜地的混世魔王一个,当堂殴打权臣什么的不要太顺手,女帝还得给她拉偏架。
可人家偏生就还文武双全。
去年羌州一役更是不得了,一举扭转局势大获全胜不说,还硬是头铁地从女帝嘴里扣出个正一品天下兵马大元帅。
虽说是虚职,平时也不用上朝,但威名,声望,品阶俸禄也是实打实的。
而这职位虚不虚实不实的,她们也算看明白了,还不是那混世魔王说了算?
姬晗是个猛人,她背后除了姬氏、还有霍太后、外家霍氏以及众多有姻亲关系的家族,人脉甚广,深不可测。
她如果要为小皇女笼络起人来,那还真是肉眼可见不好抵抗的一股势力。
因此,朝臣们整日在家反复盘算,计较各个选项的利弊得失,满院子都是她们愁眉苦脸,长吁短叹的声音。
而与之相比,目标明确的姬晗心情就愉快多了,她甚至还坏心眼地想:
女帝身体一天差过一天,眼看着就要敲定继位人选绵延国祚,偏偏在此时,女帝宠夫又给她们生下了一个劲敌,不知道业已成人的几个皇女会作何感想。
想必正一脑门官司,头大如斗呢。
而朝臣们如今在担忧纠结的事情,女帝怎么可能想不到?而且她自知时日不多,心急如焚,宠夫产女的狂喜之时,也不由得变得更加焦心,更加急迫。
几个大的她就没想指望,毕竟从小到大都让她叹气,没一个很得她心意的。
危难之时来的女儿,让女帝心里万分动容。她虽然属意最喜爱的宠夫之女,可小皇女如今才刚呱呱坠地,若她襁褓加冕,少不得出现主少国疑、垂帘听政那一套。
若要安排摄政大臣,孩儿长大正式入主国事时,又不免要面临发育了长达十数年的权臣并起、世家盘踞的棘手局面。
可如果稳妥一些,交给二皇女或者四皇女,她心里总有一股气下不去,总预感大凰基业会渐渐毁在自己手里,怕是去也去得不安心,有点无法放心撒手的感觉。
女帝一个头两个大,脑子越来越疼,心力交瘁地在心中不停权衡局面。
她独自在寝殿枯坐一夜。直到天明时,熹微光芒洒进来,她才揉了揉发疼发胀的头脑,望着窗外一抹耀眼的晨曦发愣。
她给小皇女赐名“曦”。
姜凰曦。伴着晨曦出生的小女儿,在她行将就木时骤然出世,唤起了她偃旗息鼓十数年的母爱,一想起那嘹亮的啼哭声,心中的某个冒险的想法就越来越清晰。
她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女帝喊来自己的心腹近侍,低声吩咐道:“……传昭王觐见。”
心腹近侍心中一沉,强忍住想叹气的冲动,随即领命而去。
——
接到女帝的传唤消息时,姬晗正在梨花轩内手把手和白黎一起练字。
她静静听夏蝉禀报完,垂眸了然。
姬晗并未做出什么反应,她挥手让夏蝉退下后仍然耐心十足地把着白黎的右手,横竖撤捺,一笔一划地写着,笔尖张弛有度,所过之处锋芒毕露,收放自如。
白黎学习能力很强,还刻苦用功,如今一手簪花小楷已经写得有模有样,柔美清丽,端正秀气,一如他这个人。
相比起来,莫惊鸢的字极有风骨,有些与他外表不符的狂放与锋利;顾翡字迹端雅,温润大气有内涵;任谁都能看出来他们的功底深厚,各有风格,自成一派。
而姜凤澜比起写字更喜欢画画,按姬晗的现代灵魂来看,还觉得颇有几分抽象超前的美感,只是他的字,说好听点是狂草,不给情面些,那就是鬼画符。
白黎平时白日里没事就喜欢找莫惊鸢,或许是受了他半个师傅的熏陶,这段期间他开始练习更加帅气落笔成锋的字,姬晗恰好也是这种风格,同眠过后,晨起叠手同练,别有一番温馨与风雅的意趣。
只是他刚刚还专心致志,在夏蝉禀告完退出去、姬晗仍是不为所动之时,身前的少年明显变得心不在焉起来。
姬晗握着他的手,在洁白的宣纸上写下一个“权”字,游云惊龙,力透纸背。
白黎微愣,他盯着纸上这个笔酣墨饱的字,似有所感地轻声问道:“陛下急召,想必兹事体大,殿下此时不动身吗?”
“不急,”姬晗的回话一点也不慌,她云淡风轻,语调柔和道:“陛下召见的肯定不止我一个,先等她慢慢与心腹众臣密谈完再说吧,我不喜欢排队。”
然而事实上是,谈话的次序很重要。
她若是急吼吼的入宫去,女帝定然会关上殿门第一个接见她。
但那时候的女帝精力最旺盛,思维最活跃,心眼子最多,交流起来定然费劲。若是和姬晗没谈妥,女帝心里会想着反正之后还有一打重臣兜底,总有办法,于是在心理上定然不会走到破釜沉舟那一步。
之后肯定反反复复,弯弯绕绕,狗急跳墙,昏招频出……白白耽误她的时间。
还不如在她会尽心腹,心中的底线一退再退、打破预期之后,作为女帝最后一个可以寻求帮助的对象淡然登场。
毕竟等女帝的心态崩得差不多了,已经耗尽心计,走投无路之时,必然更能豁得出去,姬晗也有更大的操作余地。
对方越急,她越冷静,拉扯之间她越能掌握主动权,少费些口水和工夫。
玩弄人心她不擅长,但这种程度还是可以拿捏一下的。
于是姬晗轻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继续,再写一张。”
白黎闻言,心里忍不住想,殿下果然还把自己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看。他读书识字,学着理家管事,在王府这个平台上终日与高门贵夫相处,也明白了许多道理。
他如今的眼界开阔许多,自然知道最近京中的风声鹤唳,他也隐约猜到女帝召见是大凰变天前风雨欲来的架势。
偏偏自家殿下还是这样漫不经心,云淡风轻,仿佛天塌下来也不算事。
但白黎喜欢死了这样的安全感。
于是他表面上只是乖乖点了点头,顺着姬晗的动作,又写下一个“胜”字。
笔走龙蛇间,白黎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了身后妻主成竹在胸、胜券在握的气度,他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了几丝豪情。
不管外面如何变天,再怎样风雨飘摇,只要有殿下在,他们昭王府总是屹立不倒的,白黎对此深信不疑。
他这回主动用力,接过笔锋的主动权,认认真真地写下了一个“稳”字。
掌权,夺胜,局稳。
姬氏昭王就是大凰的定海神针!
姬晗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心意,侧过头在他脸颊上奖励般亲了亲,柔声道:
“这个字写得很好。”
之后二人松弛自在地待了两个时辰,直到提前吃过午膳,姬晗这才慢悠悠地收拾好自己,坐上马车从容入宫。
皇宫,议事殿。
姬晗背着手姗姗来迟,远远就看见女帝的近侍等在殿门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乱转,同时望眼欲穿。
见到姬晗身影时风一般狂奔到姬晗面前,脸色有些难看,却强行挤出一个笑容,努力让声音平稳:“殿下,您怎么才来?陛下已经侯了您一个时辰了。”
何止啊,女帝等得心烦气躁,从大发雷霆到一脸阴沉,汤药都摔了好几碗。
姬晗再不来,心腹近侍都怕女帝急气攻心,一口气没上来把自己送走了。
偏偏姬晗还一脸淡定,不紧不慢道:“我前面不是有很多大臣?”
“急什么,我这不是来了吗。”
心腹近侍欲哭无泪,只能连连催促。
姬晗刚踏进大殿门口,一个琉璃杯子就咵嚓一声砸到离她几步远的地方,锋利的碎片四处飞溅,有一块划破了她的下摆。
姬晗略挑了挑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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