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五月的雨天还带着丝丝凉意,就好像周清茹的心情一样略显糟糕。
前一天她接到了一家服装设计公司的面试邀约,所以一大早就起了床。
画了个美美的妆容,还特地换上了问婶婶朱红娟预支了生活费才置办下来的职业套装。
倒两班地铁冒着雨辛辛苦苦赶到面试地点,却没曾想对方只是敷衍地问了几个问题后就打发她回家等消息。
那面试官脸上满是不耐烦和冷漠的表情,简直就差把“忽悠你们这帮人过来只是为了帮我完成KPI业绩”这句话给说出来了。
穿着高跟鞋的周清茹右手拎着挎包,左手撑着雨伞,一脚深一脚浅地回到公交车站。
站头上两个上海阿姨正坐在那眉飞色舞地讨论着自己儿女的工作,略带骄傲的话语落在周清茹的耳朵里让她更加心烦意乱。
习惯性地从兜里摸出手机,输入那个已经烂熟于胸的号码,拨号音连着响了七八下,电话才总算接通。
“安哥,我跟你说呀,今天真气死我了,刚才去了个傻X公司……”
周清茹急切地想把自己这些日子的遭遇统统“分享”给电话那头的人,但才刚说了两句话,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却让她整个人愣在原地。
“清茹妹妹,我是慕慧娴,杨守安他昨天陪几个客户吃饭喝多了,现在还没起床呢……你有什么事?等他醒了我帮你转达。”
周清茹没有料到接起杨守安手机的人会是慕慧娴,她错愕地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号码,确认自己没有拨错。
随后又快速把听筒贴回耳边,张了张嘴,却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喂……清茹……喂,你在听吗?”
周清茹此时此刻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萍萍之前对她的“告诫”还余音伴耳,本就低落的情绪彻底濒临崩碎。
“她怎么会拿到安哥的手机?她怎么知道安哥还没起床?难道安哥昨天一晚上都和她在一起?”
一连串的“胡思乱想”不断涌现,让周清茹的心脏和呼吸都加快起来,她几乎控制不住颤抖的双手,但还是拼尽全力对着电话那头的慕慧娴问道:“安哥他怎么了?没事吧?他现在在哪?”
短暂的沉默之后,慕慧娴的声音再次响起,她的话让周清茹瞬间如坠冰窖。
“哦,他没事,睡在我家呢,放心吧,也不是第一次喝多了,我会照顾好他的。”
慕慧娴的语气很平静,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但在周清茹听来,那“挑衅”的意味根本就已经跨越了两千多公里直接近到了她眼前。
“喂……清茹,没啥事要不我先挂了,厨房里还煮着面呢。”
“你让杨守安醒了以后给我打电话。”
“好呀,还有其他事情吗?”
“没了,告诉他,我会一直等他的电话。”
“知道了,那我先挂了,拜拜。”
慕慧娴很干脆地就挂断了电话,留下周清茹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刺耳”忙音面如死灰。
车站上阿姨们关于“子女幸福”的讨论已然达到高潮,而周清茹的手臂却无力地滑落,连带着红色的诺基亚也翻了几个跟头,半躺在水塘里熄灭了屏幕。
“哎哟,小囡,侬手机落特了(掉了),快,快,等些涩特了(湿掉了)伐好用了。”
热情的阿姨一个箭步捞起手机,笑眯眯地想要归还,却迎面看到这个穿着高档职业装,脸蛋很是漂亮的女孩正站在那泪流满面。
远处一辆土方车疾驰而来,卷起上街沿旁的积水,阿姨闪避不急,被溅得裤子湿了大半边,她气急败坏,举着周清茹的手机就破口大骂:“要西啊(要死啊),哪能个样开车子的啦,肯定是乡户宁(乡下人),么素质额。”
阿姨还在那骂骂咧咧,眼前却突然人影一晃,同样被溅了一身水的周清茹一把夺过自己的手机,点开通讯录,找到一个名字,只是略微犹豫了半秒钟,便按下了绿色的通话键。
“喂,罗……罗总,我是周清茹,嗯……能麻烦您来接我一下吗?”
康乐村的小屋里,慕慧娴正哼着小曲将锅中煮好的面条盛到碗里,盖上煎鸡蛋和两棵青菜,最适合宿醉后恢复元气的清汤面就大功告成。
看了眼和衣而睡在客厅沙发上的杨守安,她不知为何突然笑出了声。
放轻步子走到唱片机前,按动开关,清亮通透的歌声立马响起,这是陈慧娴的《我寂寞》。
歌里唱的是女孩失恋时候的无助与落寞,但此时的慕慧娴去合着拍子翩翩起舞,窗口边有一盆粉色的欧石楠,绚丽多彩,正在跃跃欲试,含苞待放。
一天,两天,周清茹迟迟没有等到杨守安的电话,仰面躺在床上的她几乎每隔几分钟就会看一眼手机,但空空如也的屏幕让她的心一点点支离破碎。
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一把推开老虎窗把半个身子探到屋外,确认前楼房间里的叔叔婶婶不会听到自己讲话后,周清茹才拨通了杨守安的号码。
“喂,清茹,找我什么事呀?”
杨守安的语气轻松平常,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这让周清茹气极反笑:“呵,我不是让你打电话给我吗?”
“啊?啥时候的事情?”杨守安满脸问号,一边把手机调成公放模式,一边查询起短信收件箱,但却并没有看到周清茹的信息。
“不知道?你的慧娴姐姐没和你说吗?就你喝醉了睡在人家床上那天!”周清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她强忍着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质问着自己的男朋友。
“没说啊,哎哟,你别误会啊,那天我喝多了以后的确是慧娴姐把我接回来的,但我怎么可能睡到她床上去,我一整晚都在客厅沙发上呆着好吧。”
杨守安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面对周清茹的咄咄逼人,本就因为生意不顺而心情欠佳的他更是觉得脑袋隐隐作痛。
“你倒是会帮她辩解,那我问你为啥她不告诉你我打过电话来?我还特地关照她让你醒了以后打电话给我,哼,她就是故意的!”
周清茹此时已经上了头,直接用冰冷的“她”来称呼慕慧娴,歇斯底里的语气透过电话传到杨守安的耳朵里,显得格外难听。
“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我陪客户喝酒不都是为了制衣厂的生意?慧娴姐一个人把我扛回家有什么错?只是忘记帮你传个话你就要这么说她吗?你也太过分了!”
杨守安显然也来了火气,声音直接提高了几个八度,言辞之激烈史无前例,一下子就让周清茹“哑口无言”。
“好啊,我过分,我无理取闹,所以我活该找不到工作,所以我活该被抢走男人,杨守安,你他妈混蛋!”
怒骂之后便是电话挂断的忙音,杨守安杵在原地看着手机愣了神,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这是两人离开云阳村后的第一次争吵,却声响到震耳欲聋,甚至渐渐盖过了记忆里那从未改变过的连绵蝉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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