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易生租禹谷邨好几年了,几个月不回是常有的事,102不过是一个较舒适的栖身之所,令他生出了“和父母在同一个城市随时可以照顾到”的心安理得,又充分享受了自由。这次回来,心境却大不相同,连禹谷邨门口的保安大叔他都觉得格外亲切。
“这个牌子还是我拿过来的呢。”他伸手擦了擦优秀历史建筑的铜牌,抹了一手灰也不在意,得意洋洋地回头看唐方,“看来十几年前就命中注定我会遇到你和你在一起了,应该是2004年,对,04年的秋天,十月底,挂完这个牌子,我跟着我爸他们去参加区里的庆功宴,有大闸蟹,可惜雌蟹的蟹黄都不糊嘴,那时候肯定已经用苏北的螃蟹搁阳澄湖里洗个澡来捣糨糊了。”
“糖啊,你肯定见到过我吧?”陈易生满脸期冀,“我绝对鹤立鸡群一枝独秀!有没有在你少女的心扉中投下什么——”他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吸了口气思考起来。
唐方忍着笑,拿出湿纸巾抓住陈易生的手指替他擦了擦:“阴影?”
“唐、方!”
唐方哈哈笑出了声,牵了他往里走:“你怎么跟我一样,喜欢靠吃的记时间和事件呢?不过04年的十月底——”她歪了歪头努力回忆起来,陈易生紧张地跨了一大步和她并肩而行,盯着她的侧脸。
“我们弄堂门口貌似是办过一场揭幕典礼,地上全是鞭炮残屑,居委会和街道还挨家挨户送过一个塑料洗菜盆和两条毛巾。”唐方笑着看他,“我外婆还说,不如送一盒光明村的鲜肉月饼或者老大房的糖炒栗子,也比那个强。”
“那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在弄堂口看到过我?”陈易生还不死心,谆谆善诱。
唐方摇摇头:“我刚升高一,放学回来典礼早结束了。而且那年十月底最惨,代数和物理月考,吃了两只红灯,我妈气死了,说她都没脸在办公室多待一分钟,天天要骂我好几回,连我生日都过得凄凄惨惨切切,唉,蛋糕都没吃上,我外婆后来去光明村排了三个小时给我买了一盒鲜肉月饼,还被周道宁吃掉了一大半。”
两人说着说着转进了支弄,三四点的太阳直射入眼,晃得唐方有点眩晕,她愣了一愣,没想到自己可以用这么轻松戏谑的口吻提起周道宁和往日时光,突然意识到陈易生为什么耿耿于怀想要她“记起”曾经见过他。
大概只有太在乎了,才想要和流逝的时光较劲。她也较过劲,很不甘心又无可奈何地铩羽而归。
陈易生有点酸溜溜:“你那时候就喜欢周道宁了吧?估计他和我受女孩子欢迎的程度差不多。”要他承认周道宁更受欢迎是不可能的,但要说自己更受欢迎好像也不太合适。
唐方握紧他的手,微微笑了起来:“嗯,那时候已经暗恋他三年了,不过整个长静徐的女生百分之八十都喜欢他,他好看,成绩又好,体育也好。”
陈易生瞄了她一眼打了哈哈:“切,魅力辐射面积才三个区啊,那是因为你不认识我。”
见唐方转过脸扬起了眉不怀好意的模样,陈易生有点心虚地找补:“没关系,我们很快就会在一起三年、十三年、三十年的。年少无知的时候嘛,当然谁好看你就会喜欢谁,我也一样,不过那叫喜欢、萌动,不叫爱,真的。”
唐方笑着点头:“是,就是很单纯的喜欢。”毫无保留也毫无杂质。
午后的弄堂深处,除了他们的私语和脚步声,静悄悄地,日光被屋顶裁切成不规则的几何图形,间或出现在他们脚底,有点点不真实。外婆哼过的磨剪子镪菜刀的长调早已消失在这城市里,支弄转角处炸爆米花的小夫妻和修鞋匠也早不知去向,邻里再也听不到流淌出来的荡气回肠的昆曲和越剧唱腔。但青春吹动过的长发,牵引过的梦,弄堂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记得,青青的石板路不知不觉记住了她们的笑容和泪水。
看见不远处115号老洋房的屋顶,唐方突然忍不住追忆起往事来。
“周道宁是我们初二的时候转学来的,高高瘦瘦的特别好看,不怎么说话。第一天我妈非要我带他去上学,我去二楼喊他,他还在吃早饭。我说二十分钟后早自习,迟到了要罚站走廊一个小时,结果他吃完饭竟然还慢悠悠地去刷牙,急死我了。一路上我走得飞快,过马路的时候有辆电动车闯红灯,他一把拽住我,人没撞上,电动车自己摔了,还赖我们,周道宁冲上去就给了那人一拳。我们没上成学去了派出所,最后是警车送我们回校的,正好赶上吃课间点心。我很大方地买了四个鲜肉大包,周道宁吃了三个。”
“你肯定就这么喜欢上他了。我家糖喜欢的男生,肯定不会差,周道宁还真的挺不错啊。”陈易生笑了起来,推开115号的铁门,“怪不得四红那次,我拉着你逃跑,你气得要死。”
“咦?不酸了?”唐方调皮地侧过身子看他的脸。
陈易生脸一红:“在弄堂门口的时候是有点酸,可是你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觉得特别美特别好,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能轻松自如地说出口的,都已经过去了。
“不只是傻,还很奇葩,就在这里。”唐方指了指草地上,“有人把我当成钟点工,还厚着脸皮讨我的烟抽,笑话掉进马桶里的我,知道我是房东后故意嘲弄我的湿裤子,连沙发都不让我坐,还要敲诈巨额装修补偿费——陈、易、生,知道你每一条黑历史都被我记在小黑本上了吗?我们天蝎座很记仇的哦!呵呵呵。”
陈易生哈哈大笑,搂住她的肩膀:“别啊糖,咱们还是只记住美好的事吧,比如在桑树下你急不可耐地压住我,在家里给我做过那么多好吃的,我们还一起通宵喝酒,谈天论地,你唱那首《痒》,还学了很多配音给我听,那时候你肯定已经喜欢我了,来伐啦?噶旁友伐啦?”
“呸,我是唱给子君听的好伐?赵士衡也在呢。”唐方笑着用胳膊肘顶他,顶不开。两人笑着闹着,声音淹没在101骤然传出的电钻噪音中。
上了一步台阶,唐方拉住陈易生停下脚。
“前些时我突然发现一件怪事。”唐方捧住陈易生的脸,大声喊了起来,“就算是我掉进马桶喝醉了吐,在出租车里放屁吃到肚子疼去医院这种糗事,也都挺好的。”
因为有你在啊。
电钻戛然而止,午后的阳光落在唐方身后的台阶上,蝉唱响亮,衬得这个盛夏的午后格外寂静,她一双眼里盛满了笑意和浓得化不开的欢喜。
接着传来咚咚的敲墙声,好像敲在陈易生心上,耳膜都胀得发疼。
“嗳——”唐方惊叫了一声,整个人被陈易生抱了起来。
115号老洋房旧旧的大门轰然撞了一下墙,上面的新民晚报信箱和光明奶箱被震得抖了几抖。
钥匙插了好几下,102的门才被陈易生踢开又踢上,唐方压抑着的笑声闷在了他肩窝里,人被他顶在墙上,双肩包和她的包先后落在地上,交叠在一起。
“鞋子!”唐方蹬了蹬脚,“放我下来呀——”
陈易生狠狠地堵住她的唇,急不可耐地掀起她的汗衫,摸索上去,微微的汗,一手湿意,内衣单层薄薄的蕾丝花边给每一寸皮肤增添了致命的诱惑,细微的刺绣凹凸让他忍不住大力揉弄。
唐方半天才喘着气在他唇舌间呢喃:“窗帘——”
光天化日的,八角窗连窗纱都没拉,她紧张得要死,腾空的小腿都抽筋了。
陈易生埋在她肩上喘了片刻,手上又用力捏了好几下改成温柔的轻抚,嘴里依依不舍地嘟囔:“不行,我刚从非洲回来的,不干净,得先去好好洗个澡。”
唐方被他顶在半空,半昏半醒过来,才觉得背在墙上硌得生疼,挣扎了几下,陈易生轻轻放她下地,跟着贴了上来,挤在她腿间顶了顶,含着她的耳垂发出邀请:“一起洗嘛,你也出了好多汗。”
“鸳鸯浴?你想得美!”唐方脱口而出,狠狠一巴掌拍在他背上,痒得咯咯笑,“流氓!侬想哪能!快点私噶打浴去。(你想干嘛?快点自己洗澡去。)”
“想格能,想伊能,噻想格。(想这样想那样,都想。)”陈易生背上的伤还没好透,忍着疼吸了口气上下其手绝不轻言放弃。
唐方伸手撩起他的汗衫,把他转了过来,背上西安的棍伤已经淡不可见,却又添了一片片瘀青紫红的新伤。
“还痛得结棍伐?”唐方轻轻摸了摸,一手的汗。
“你抱抱我亲亲我摸摸我,就不疼了。”陈易生扭了扭背笑着回头看她。
唐方温柔地环抱住他,在他背上轻轻吻了吻,又吹了口气:“乖,吹一吹就不疼了。”
陈易生又痒又麻又酥,反手想搂住她,却听唐方促狭地笑着说:“你还真的蛮有受虐狂的潜质呢。”
他手一沉,重重地在唐方臀上打了一巴掌:“臭鬼!侬想哪能!”
唐方拉上窗帘开了空调,开了熏香机,从冰箱里盛出两碗冰镇紫薯黑米甜粥来,听着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和陈易生欢乐嘹亮的印度歌声,实在抑不住嘴角的笑意。
“糖——糖——”歌声突止。
唐方无奈地敲了敲卫生间的门:“大爷,您又咋啦?”先说找不到浴垫,又说没有剃须刀,这次不知道又出什么幺蛾子。
“我没有浴巾!”陈易生理直气壮地喊,贼兮兮地笑着用力踩了踩被迫自己动手从储物柜里取出来的纯白浴垫。
唐方双手抱臂,倚着门框微笑:“你打开洗手台下面的柜门,两个有盖的藤篮子里是干净的浴巾,最上面两条白色的是全新的。”
“糖——你就不能进来陪我说说话嘛真是!”陈易生把浴巾甩得呼呼响,“你看,我们浪费了十五分钟没在一起!”
“来日方长嘛,快点出来吃甜品了。”唐方忍笑忍得很辛苦。
浴室里传来砰地一声,陈易生惨叫了一声:“啊!”
“你没事吧?”唐方握住卫生间的门把手。
“我的背——不能动了。没——没事——”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咬着牙冒出来的。
唐方赶紧推开门冲了进去。
只亮着镜前灯的卫生间里,地上乱七八糟地散落着几条浴巾,热气蒸腾,陈易生赤条条地坐在地上正龇牙咧嘴地喊疼,上半身明显扭曲成了一个古怪的弧度,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扶着身后淋浴间的玻璃门。
“拿浴巾滑了一下,背扭了。”陈易生一脸委屈地控诉。
唐方哭笑不得地伸手去扶他:“起得来吗?”
她没扶起陈易生,却反被他抓着胳膊拉了下去,跌在了他身上。
“陈易生!”唐方才醒悟过来这家伙竟然使了不要脸的苦肉计,“这是卫生间呀!你想干嘛!”
陈易生诡计得逞心花怒放,含住她的唇:“你。”
唐方软了身子半推半就,含糊着抗议:“回房——去呀。”
陈易生舔舐着她的耳窝,声音腻成了糖丝:“先做一下,感觉这十几天一直都在前戏,实在忍不住了。”
男人姣起来,真没女人什么事了。唐方的长发拂在他脸颊两侧,第一次感受到艳若桃李的威力,吻着他泛着桃红的眼角,看着他水光迷醉的眼神,上下滚动的喉结都满是诱惑,手中的滚烫跳动了几下,被他压得更紧。
他会令禁忌分解,导致她也变坏,没办法做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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