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方依稀记得苏州各大寺庙逢腊八都会施粥,有一年下雪,外婆抱着她从东山坐公交车去西园寺。
留园路上积了一夜的薄雪被人群踩得乌糟糟的,不少地方硬邦邦泛着光变成了灰色的冰,要小心地避开。唐方拼命往下挣,鸭绒衫滑不溜丢外婆抱也抱不住,只好停在路边看唐方脚上大红的樱桃小丸子雨靴在完好的白雪里踩下去,一个不稳摔了个屁股墩,她也不哭,仰头看着外婆笑成了大阿福。
一老一小排在西园弄的寺庙山门下,唐方被一个老头子手里的不锈钢饭盒打到了头,起了一只包。外婆说了两句,两个人用苏州话争执起来,后来怎么样唐方不记得了。
这个记忆也许是外婆姆妈一遍遍重复后变成了“她的记忆”,又或者是她真的能记得三岁以前的某些片段。例如西园寺的腊八粥是乌黑乌黑的一碗,大米小米黑米糯米红枣桂圆枸杞核桃花生黄豆绿豆……一嚼豆子就腮帮子疼的唐方从此看见腊八粥就皱眉头。
上幼儿园后外婆每年在禹谷邨自己熬腊八粥,都会加上一大块粗壮的黄冰糖,唐方记住的第一个调味品牌子就是太古,比泰康还要早。一大袋里通常只有三四块黄冰糖,外婆取出一块用擀面杖敲裂,大的放粥里,点心砧板上的碎屑屑就便宜了还没台面高的唐方。
周道宁搬来后,唐方那碗腊八粥里的豆类就有了去处,但她省着的三颗红枣往往也被周道宁面无表情地一起捞走。
2008年苏州暴雪,大学还没放假,唐方逃了一天课,从上海跑去苏州。西园寺山门下还是排了很长的队,慢腾腾地往前挪,雨靴踩下去,半截小腿没进去。黑乎乎稠哒哒的腊八粥捧在手里,唐方站在树下一边吃一边哭,一边哭一边吃,拼命嚼着满嘴的豆子,其实豆子早就软了,根本不费力。
她和外婆的死别,和周道宁的生离,比起这一年发生的雪灾、火车相撞、地震、奥运、毒奶粉、神舟七号、沪指跌破2000,悲伤唏嘘都微不足道,终于渐渐淡去。
2019如期而至,阴雨了半个月的上海终于迎来多云。
“多放点豆子!”
“不要,我不爱吃豆子。”唐方一口回绝。
“那多放点坚果!坚果让人聪明。”
“我就不爱吃坚果,我不聪明吗?”唐方翻了个白眼。
“你那是小聪明!我才是大智慧。”陈易生笑着把长安举起来问,“对不对不?对不对?”
“有道理,所以智者如你选择了我。”唐方若有所思,“看来我多吃点坚果二次选择肯定有重大进步啊。”
“唐方!”陈易生哇哇叫,“你为什么放这么大块冰糖!哪有甜的腊八粥???!!!”
“哪有不甜的腊八粥?”唐方理直气壮,拈起一小粒冰糖碎屑放在长安的小舌头上。
“唐方!你不是说一岁以内不能给她吃糖吗!”陈易生用力抱住两眼发光拼命往料理台上蹦哒的女儿,小家伙张着嘴伸出舌头发出吼吼的叫声,不停晃着大头,像一只奶凶奶凶的小脑斧。
唐方笑眯眯地亲了长安一口:“我还说过绝对不会喜欢你这种情场浪子呢,对了,昨夜谁那么不要脸地说自己认识我的时候还是处男呢……”
“算了,冰糖不算糖——”陈易生捏了捏女儿肥嘟嘟的脸颊,笑得很谄媚,“谁啊那么不要脸,真是。”
有了糖的腊八粥,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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