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立起来的李生除了拉长的脖颈外，和人类几乎没有其他区别。
它踉跄一下，适应了自己恢复人形的状态后，身后顿时出现了如山岳一般的巨大青龟幻影。
青龟的龟壳坚硬，身上布满鳞甲，伸长的龟首则长着龙角，就这么腾云驾雾而起，咆哮着扑向同乐佛女。
何枝面前的红色法相急急调转，去保护自己的主人。
青红两色邪气交织在一起，巨大的龟影和佛头法相互相撕咬、碰撞，四面荡起剧烈风沙，日月失色，天地无光。
这是属于神明的斗争，无论是凡人还是小鬼，在此刻只能匍匐在地，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瑟瑟发抖。
最终，还是巨龟虚影占据了上风，它一口咬下了佛头法相的半张脸。
青黑色光芒贯穿了同乐佛女乘坐的轿子，李生半个身体探进，活生生地撕开了大蜈蚣的身体。
孙宁滢的头被扯了下来，李生提着头，走到何枝面前。
“吃。”李生的声音阴郁、冷漠，是属于神明的无情。
何枝低头看向被递到她面前，还在滴血的头。
那张清纯甜美的脸，不仅被污血毒汁覆盖，还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一半是自己原来的样子，一半却长出了凶恶的口器，就像是人型蜈蚣。
孙宁滢已经死了，但或许是因为头颅曾被副本BOSS同乐佛女使用，为了维持副本的正常逻辑，所以并没有像普通玩家那样消失。
她的尸体也是如此，因为沾染了同乐佛女的力量，所以不仅能被保留下来当做佛女赐福的工具，还能滋养李生。
而现在，李生想要与她分享力量和血肉。
何枝的喉咙鬼使神差地吞咽了一下。
她接过头颅，胡乱塞回了自己的空间戒指里，“谢谢，我带回去吃。”
李生见她收下头颅，便满意颔首。
它轻飘飘地坐在溅满污血的轿子里，手指轻勾。
不仅有八个鱼目眼睛的村民死尸出现为它抬轿，就连躲在一旁的李沐曦，也不由自主地走了出来。
他站在队伍最前方，高举着手中的拐杖，暂时成为了新的“持珠人”。
“仙友，感谢你帮我恢复我的真身。”李生在轿子里说：“现在，我要惩罚其余不忠不义的信徒，继续迎神仪式，还望你不要干预。”
何枝看着满地的村民血肉，预感到了惩罚是什么。
她握紧了手中的短刀，最终还是选择沉默地退到一边。
轿中的李生再次勾了勾嘴角，明亮的珍珠眼睛看着外面的何枝。
“聪明的仙友，最后给你一个忠告。”
“你我为神明，凡人皆蝼蚁。高兴时，你可以为他们降下一点恩泽雨露，不高兴时，你也可以摧毁他们、碾死他们。”
“他们是你登仙路上的垫脚石，也可以是你的工具，你的食物。但绝对不能是你的同类。”
“万万不可怜惜他们，否则，你只会像我一样……”
李生发出最后一声叹气，乘坐着轿子飘进了庙宇里。
庙宇沉寂几分钟后，突兀地爆发出青黑色光芒，将整个村子都笼罩在里面，如同进入了诡异的异度空间。
不少还活着的村民，双眼无神地坐了起来。他们跪在地上排成蜿蜒队伍，向庙宇的方向膝行，一步三叩首。
遇到尖利的石头也不闪不避，就那么跪着爬过去。
很快，他们的膝盖和手掌都开始流血，血肉迸裂，露出森森白骨。
磕头的声音在死寂的夜晚中砰砰回响着，时不时有人还没到达庙门口，就活活撞死在了朝拜的路上。
何枝站在这些被李生控制送死的人群中，沉默片刻，转身往庙宇相反的方向走。
这些都是NPC而已。
副本通关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她只要等这些NPC都死了，李生主动结束迎神仪式就可以了。
没必要理会，没必要干预。
何枝步履不停，她的脚踩在血液浸染的泥土之中，每一步都留下一个血脚印。
村民膝行经过她的脚边时，温热的皮肤会时不时蹭到她的脚踝上，让脚踝处的皮肤泛起一层粟粒。
NPC，NPC，NPC。
蝼蚁，蝼蚁，蝼蚁。
她已经不想再当所谓的挚友。
……不必在意！不要在意！
忽然，何枝的脚步停了下来。
磕头的村民队伍中，一个五六岁的留着西瓜头的小男孩突然抬头，抓住了何枝的衣角。
他额头正在流血，眼神中是一片虚无，明显还处于被控制的状态。
但他却依旧固执地举起自己的另一只手，努力想递给何枝那根她没有接受的，草莓味的棒棒糖。
何枝的瞳孔瞬间紧缩，平稳的呼吸变得急促。
薄薄的泪水在眼眶里闪动，两秒后，又被主人硬生生地强忍回去。
豆豆把棒棒糖塞进何枝的手里，恢复原来四肢着地的姿势，打算继续磕头前行。
一只洁白的手扯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提了起来。
“别磕了，跟我走！”
说完这句话后，何枝像是被人掐住喉咙后又突然放开，重获新生一般，开始大口喘息。
她弯腰把豆豆抱住后，开始向远处狂奔。
庙宇中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追出一抹青黑的光。
在察觉到是何枝抢人后，青黑色的光芒立刻将她绊倒，给了她一个不轻不重的教训。
何枝吃了满嘴土，爬起来“呸呸”吐出。她扭头向庙宇的方向大喊了一声对不起，继续带着豆豆往前跑。
而这次，青黑色的光芒没有再追上来。
*
整个同乐村都沦为了人间地狱，在无眼青君开始在庙中大肆屠杀时，何枝正背着豆豆走在漆黑的深山里。
距离越远，李生的神力控制就越弱。慢慢地，豆豆清醒了过来。
“丫丫姐姐，你要带我去哪里？”豆豆揉揉眼睛，问。
何枝也不知道。
副本的边界在哪里？她能找到照顾豆豆的新村子、新家庭吗？玩家离开副本后，NPC的生活是否还可以继续？
她没办法回答。
豆豆拍了拍何枝，“丫丫姐姐，你是不是带我出来玩，迷路了？”
他让何枝把他放下来，主动牵起何枝。
“我知道这里，我在这里有一个，秘密基地。”豆豆开心地说，“我带你去。”
每个小孩在长大之前，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基地。”
它可能是自己家里的阁楼或者地下室，是小区里某一个堆积废品的角落，也可能是村子里那片人迹罕至的麦田。
豆豆也是这样。他带着何枝七拐八绕，花了将近半夜的时间，终于走到了一个山坳处。
高山上流下的溪水在这里汇聚，形成一处小型的池塘，池塘边有一个青黑色的圆形壳，半埋在土里，形成天然的屏障。
豆豆钻进圆壳里，对着何枝招手，“丫丫姐姐，快来快来，我们可以在这里过夜。”
何枝撩起水，冲走圆壳上的部分泥土，仔细辨认上面的花纹。
居然是一个巨大的、堪比小屋的龟壳。
“豆豆，这里为什么会有一个龟壳？”何枝问。
豆豆抱着自己的膝盖，说：“听大人们说，很久之前，有一只老乌龟死在了这里，无眼青君抱着它哭了很久。”
“这个就是老乌龟留下的壳，大人们都不敢来这里。”
何枝了然。
那只老乌龟，大概就是教李生长生之术，渡他成仙的巨龟。
她跟着豆豆钻进去，立刻感觉到温暖舒适，柔和安全的气息包围了她。
仿佛有一个老龟慢吞吞地爬过来，瞅她一眼，又波澜不惊地爬回了池塘里。
与此同时，紫星的字幕飘出来。
【玩家已进入安全点。当前安全点效能：42%】
安全效能不够高，但这对即将通关副本的何枝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豆豆已经蜷缩在龟壳深处睡着了，何枝从空间戒指里掏出一件外套，为他盖上。
她不经意地向头顶看了一眼，紧接着，又立刻将目光调转回来，紧紧盯住了头顶。
头顶的龟甲处有一道手指粗细的裂缝，裂缝中散发着幽幽的红光，无数黑点在其中聚合、分散。
红散！
这个副本的红散，在安全点里！
何枝站起来谨慎地观察红散，她发现红散周围的空间都存在轻微的扭曲，红散之后，则是深沉的黑暗。
这不是龟壳吗？为什么这道裂缝会给她一种见不到底的感觉？
何枝伸出手，抓住红散飘出来的几个黑点，想将红散抓出来进一步观察。
但当她的手指接触到红散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吸力忽然从裂缝处传来。
何枝脸上的表情甚至来不及转换为惊讶，就被直接吸进了裂缝中。
然后彻彻底底的消失了。
*
紫星之上，霍寻静与楚文鸿相对而立。
楚文鸿最后检查一遍自己携带的物资和道具，确认没问题后，笑吟吟地问霍寻静：
“会长，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去S级副本里？秋荷，还有你的那些朋友，说不定都在副本里等你呢。”
霍寻静靠在墙上，脸色苍白，轻轻咳嗽。
带楚文鸿过15个A级副本，并且确保他不死不伤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即使有129系统的帮助，他也几次差点死在副本里，频繁进入治疗舱。
“不了。”霍寻静冷漠地说，“把魏秋荷留下的纸条给我。”
楚文鸿轻轻啧一声，将早已拿出来的纸条抛给他。
“我打开看了，上面什么都没有。你真傻，又一次被我骗了。”
霍寻静抬手接住纸条，垂眸观察荷叶印记。
确认纸条是真的后，他才重新抬起头：“还不走？是不敢点确定，需要我帮你么？”
“这就走。”
楚文鸿笑起来，点亮手环上象征着S级副本的图标，副本的光芒渐渐亮了起来。
他站在副本的光芒里，面露讥笑，“你说我胆小，但胆小的明明是你。”
“你这么希望获得紫星的真相，为什么不自己来S级副本看一看？”
“我先走一步，等我……”
楚文鸿说着说着，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他的眼皮越跳越快，眼球、嘴唇都开始不自觉的抖动，鼻腔急促地翕张，脑中的神经也跟着越跳越快。
紧接着，他感觉到五官、手指都开始不受自己控制了。他低头，看到自己的腹部忽然裂开了一个口子。
一只巨大的眼睛出现在他的腹部，来回转动一圈，又重新钻进了他的身体。
楚文鸿下意识用手去抓这只巨大的眼睛，却只抓到了一手血。
他抬起头，双眼充血，声音颤抖地问霍寻静。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鬼东西？为什么会在我的身体里？”
“你不是你做的？该死，你对我做了什么！你骗了我！你违背了灵魂誓言，紫星会惩罚你！惩……”
副本的光芒彻底覆盖了楚文鸿，让他原地消失了。
属于他的手环被129捡了起来，它拉开霍寻静书桌右侧第三格抽屉，将手环放了进去。
抽屉里已经放了59个各式各样的手环，楚文鸿的，恰巧是第60个。
“没问题吧？你把赛音之眼直接放进他的身体里。”
129跳到霍寻静的身边，忧愁地问，“赛音之眼虽然是未来世界的科技产物，但毕竟是依靠人的身体机能为生的，会逐渐吸取人身体里的养分。”
“它在你身上的时候，你可以通过我提供养料。但在楚文鸿身上，没两天，他就会被赛音之眼吸干的。”
赛音之眼是霍寻静用贡献点从129那里兑换的道具之一，也是因为它，他有了在副本中监视其他玩家，甚至进行精神干扰的能力。
虽然其他玩家，比如陈瑜、杨卓和关圆圆，也知道赛音之眼的存在。
但只有何枝，明确向他表达过不介意。
129等了半天没得到回答，跳到桌子上一看，发现霍寻静又在走神。
自从被何枝甩了之后，他经常这副样子。
129已经见怪不怪了。
“喂，我在问你！”129加大声音，“把赛音之眼放到楚文鸿身上，有没有问题！”
霍寻静回过神来，淡淡地说：“没问题，他死了之后，赛音之眼正好可以找副本中的原住民作为宿主。”
“我们就有机会通过赛音之眼，观察S级副本的真实情况了。”
之前不用赛音之眼，也是因为知道除他之外，被寄生的人必死。
进入S级副本已经是进入死局，无论进入的玩家知不知道关于副本的真相，霍寻静都不想再将赛音之眼放在他们的身上。
而现在，刚好出现了这么一个楚文鸿。
提到S级副本，129连忙催促霍寻静，“纸条呢，快打开看看，魏秋荷究竟在里面写了什么？”
霍寻静拿出纸条展开，上面果然如楚文鸿所说，是一片空白。
他不紧不慢地接过129递过来的特殊涂料，用指尖大小的毛刷反复刷了三遍，再用镊子夹进清水之中浸泡。
在等待纸条上的字迹显形时，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129看霍寻静专注盯着纸条，明显又开始走神，只好认命地跳下桌子去开门。
聂盈盈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差点把开门后立刻躲在后面的129拍扁在墙上。
聂盈盈脸上的表情有些慌张，甚至顾不上和自家会长问好。
“出事了！何枝在的名字忽然不见了！”
霍寻静转过头，眼神凛冽如刀，“在积分榜上不见了？”
“对！就是在积分榜上不见了！不是像死亡玩家那样暗下去，而是突然就消失了！”
霍寻静站起来，“给她发过消息了吗？手环消息反馈是什么？”
在对方收不到消息的时候，手环也会做出一定的官方反馈。
比如【您已经被对方拉黑】或是【该玩家已死亡】。
“可以正常发！没有任何反馈！”聂盈盈立刻给霍寻静展示自己的手环。
霍寻静忽然说：“你先出去。”
聂盈盈一愣，“啊？哦，好的好的。会长，如果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尽管喊我们啊。”
聂盈盈走后，霍寻静迅速把墙上的129扯下来，放回桌子上。
“定位何枝进入的副本，送我进去。”
129从桌子上站起来，支支吾吾地说：“你也知道每个副本只会开启一次，再说了，她进的可是A级本，我能力有限，根本没办法做到。”
“你不行，但你背后的那些人一定可以。”霍寻静双手撑着桌子，俯身盯紧129，“比如，那个把你制作出来的林博士？”
“你是怎么知道的！”129跳起来。
它嚷嚷着说：“不行，绝对不行！这样做风险太大了，会让你我直接被紫星星核注意到的！”
“林博士也没有这个权限，你不要为难我们！”
“是吗？”
霍寻静忽然冷笑了一声。
他伸手捏碎了装着清水的玻璃杯，将里面的纸条拉了出来，在129面前展开。
129在看清上面的东西后，整只手都开始像得了帕金森一样，剧烈抖动起来。
它尖叫一声，“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我这就去联系林博士！你做好准备，我们十分钟，不，三分钟后出发！”
紧接着它飞速窜到角落里，发送时空信息去了。
霍寻静闭了闭眼睛，忽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再睁眼，他的表情有些茫然，有些绝望。
湿润的纸条被展开、铺平在桌子上，通过特殊涂料的复原，魏秋荷传递的线索也真正显影。
纸条上不是字，而是一幅画，更准确的说，是一张被简单临摹下来的证件照。
年轻的女军官穿着典雅肃穆的黑色军装，眼神高傲冷漠地望着镜头。
她梳着高马尾，没有笑，而是抿着嘴唇，下巴收紧。
在证件照下有一行模糊的小字，标注了她的职业与姓名。
第四军最高指挥官，紫星计划执行参谋。
何枝。
*
空中飘落丝丝点点的雨滴，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牌在夜幕中闪烁，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被蛛网似的立交桥缠绕起来，不时有各式各样的飞行器从低空掠过，刮起一阵强风。
在肮脏泥泞的巷子里，还有不知名的老店卖着很久之前流行的古董电视机，给那些除了吃饭睡觉之外无法进行任何娱乐活动的穷人。
两个穿着奇异的，头发做成五彩鸡冠一样的家伙，正在八卦节目中热聊。
“小U，你听说最近的那个大新闻了吗？”
“哪个哪个？哦！我猜到了，你一定说的是那个！静海药物研究院院长……”
“对！就是那个！性转版的王子与灰姑娘的故事！嘻嘻！仅仅持续了三个月的婚姻，简直再次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镜！”
“毕竟一个是出自贵族的第四军的最高指挥官，一个只是从劣民中爬上来的穷小子……”
“他们刚结婚的时候，我就不看好他们。果然，闪婚闪离！”
“据知情人士透露，静海药物研究院近一个月的疯狂加班就和他们的院长被甩有关系。”
“啊呀，为这些研究员撒把同情泪，苦命的打工人哟~”
角落里，一个被报纸包裹起来的女人动了动，转身离开。
何枝摸到这里就是为了了解一些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没想到反而听了一肚子莫名其妙的八卦。
真是浪费时间。
一天前，何枝在取到红散的时候，被那条龟甲上的缝隙吸入，再睁眼就到了这里。
没有紫星字幕提醒，也没有和她一样的紫星玩家。
为了不那么引人注意，何枝恢复了自己本来的样貌，并且用沾满泥浆的报纸遮住自己。
据她观察，这个世界的人种构成、语言文化都和蓝星有些相似，但科技发展水平似乎高出无数倍。
在这里，存在君主、贵族，人和人之间的阶级有明显的划分。
上等人享受着无尽的资源，下等人就只能出现在这种泥水巷子里，无法享受资源，无法接受教育，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更令人费解的是，何枝偶尔会遇到一些……
说什么，来什么。
三个靠着墙角喝酒抽烟的壮汉发现了何枝，他们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以三面包围的趋势，向着何枝不断靠拢。
何枝的眼睛却落到了他们的手臂上。
果然，这三个壮汉的手臂上，都有着一个浅淡的红圈。
“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
醉醺醺的壮汉伸出手，想要搂何枝的肩膀，“饿不饿？哥哥这里有好吃的，带你去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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