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汐回到了地球上。
她一觉醒来,躺在出租房的床上,有些懵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不记得具体梦见了什么,只知道那是个很温暖的梦,光是想起来就让她心口发暖。
出租房冷冷清清,闹钟响起,盛汐恍惚记起今天是周一,恹恹地躺在床上不想起来。
她躲在被窝中,一只手伸出去,摸索着去找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一不小心把手机碰倒落地。
“哗啦”一声脆响传来,盛汐一个激灵,从床上竖起,就见分期新买的手机屏碎了。
盛汐顿时心痛得呼吸都要停止了。
闹钟还在响个不停,即使是再悠扬的音乐,也无法安抚盛汐的内心。
她忍痛捡起手机。
屏幕碎屑有些扎手,随着手机挪动,碎屑如下雨似的淅淅沥沥掉落在地,每一颗都仿佛扎在盛汐的心口。
她的命怎么这么苦。
盛汐试了几次,才通过布满裂纹的手机屏幕顺利把闹钟关掉。
页面跳动,银行发来的还款提醒印入眼帘。
盛汐怔了片刻才想起这是自己的房贷,顿时觉得命更苦了。
她卷生卷死大半生,才靠着不要命的加班和缩衣节食才攒下一点积蓄,付了首付。
她只想要一个自己的家。
现在房子烂尾了还要还房贷,她造了什么孽要有这种福报???
不,这不是她的错。
她认真赚钱、按期还贷,不敢有丝毫懈怠,现在房子停工,是那帮烂心肝玩意儿的错,不是她的错。
这个念头在盛汐心底涌起,不断扩大。
她忽然很暴躁,很想去炸了开发商。
但仔细一想,开发商是外地的,在本地只有一个类似于皮包公司的存在。
她现在穷得连去外地的火车票都舍不得买。
盛汐绝望地躺在床上,望着素白的天花板,觉得人生毫无希望。
闹钟再次响起,提醒她出门上班。
上班赚的钱都拿去还贷喂养那帮脚底生疮的吸血鬼了,盛汐不想上班。
闹钟音乐不断上扬,催得愈发急促。
盛汐火气上来,直接砸了手机。
不上班了,她要在家饿死!
哦,不对,她没有家。
她要在出租房饿死!
盛汐把被子蒙过头,继续睡觉。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有人问:“你幸福吗?”
盛汐冷漠无情:“我很幸福。”
那道声音沉默了,似乎是没想到盛汐能说出标准答案。
好一会儿后,盛汐才听见那声音说:“你辛苦工作,但过上好日子的却是别人。”
“你通宵加班,住上豪宅、开上豪车的却是剥削你的老板。”
“你这辈子再努力,都不可能过上有钱人的生活……”
“吵死了!”盛汐恼火地打断对方,气冲冲地从被窝里窜起来。
她知道这间狭小的出租屋里只有她一个人,但潜意识中,盛汐又清楚有什么东西在跟自己话说。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但积蓄全无、身负巨债、拿不到房,前去维权还被人上门劝解不要闹事,让盛汐觉得自己还不如疯了。
她站在床上,对空无一人的房间反驳:“谁说我不能过上有钱人的生活?”
“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想包养我?”
“只要我点个头,我从今晚开始就是有钱人!”
盛汐上一家公司的老板就起过这种心思,还想对她动手动脚。
盛汐一脚踹飞对方,顺利被炒鱿鱼,通过劳动仲裁,费了小半年功夫才拿到N+1,换了新公司上班。
她长得漂亮,又是个孤儿,从高中开始打零工时,就有人对她动过这种心思。
起初盛汐对此很惶恐,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她越是害怕,那些人越是肆无忌惮。
直到后来盛汐忍无可忍,扇了对方一巴掌。
那人怕了,不敢再当面跟她说黄段子,只敢背后造谣,盛汐便悟了。
面对这种欺软怕硬的人渣,发疯就完了。
宁见法官,不见法医。
她不好过,罪魁祸首也别想得意。
大不了同归于尽!
这个念头刚起来,盛汐忽然心神一颤,像是触碰到了什么禁忌。
整个世界都仿佛震颤了一下,与她产生了共鸣。
同归于尽的念头越来越强烈,盛汐的体内仿佛燃着一团火,只要她将这团火放出来,就能将整个世界都付之一炬。
这个世界不公平。
这个世界不值得。
这个世界就该被毁灭。
这些念头充斥盛汐的脑海,过往的苦难不断折磨她。
眼前的出租屋渐渐被黑色填满,各式各样的绝望翻滚着、嘶吼着,想要撕裂这个世界。
盛汐的大脑浑浑噩噩,又想起那个温暖的梦。
在那个梦里,她好像有父母、有亲人、有兄长、有朋友,甚至还很有钱。
梦里的她,未婚未育,儿女双全。
有猫有狗、有多姿多彩的水族缸,还有一头听话的大笨熊。
虽然儿女有点不孝,但打一顿就好了。
甚至她还在梦里养了一条就知道吃的蠢萌黑蛇,种了一棵会拍马屁的树,有事没事还能坐着仙鹤飞来飞去。
她过得可真是开心啊。
梦中的暖意渐渐温暖她的心口,驱散了那些想要吞噬她的绝望。
隐隐约约中,有一道亮光闪过盛汐的脑海,划破眼前的黑暗。
透过这一丝光亮,盛汐下意识地喊出了声:“狗蛋儿——”
话音未落,周围的绝望全部涌向盛汐,将她吞没,不许她再说出下面的话。
猝不及防地被巨量的绝望吞噬,盛汐才苏醒的一点意识瞬间消散。
她刚想起来的丁点记忆被扑灭,再次睁眼时,她被关在一个狭小的铁皮柜子里。
她的身子缩小了,穿着单薄的衣衫,一头短发略显凌乱。
一双丹凤眼红肿得起来,一看就哭了很久。
这个竖着的长方形铁皮柜很小,即使是个五岁的孩子,也只能弯着腰才能站在里面。
而且地方不够大,盛汐无法坐在地上,只能保持着屈膝弯腰的动作。
铁皮柜内除了她,还有簸箕、扫帚等清洁物品。
扫帚刚扫过水,没有晒干,带着一股垃圾独有的阴干湿臭味,难闻得令人想吐。
柜子外传来小朋友嬉笑玩耍的吵闹声。
紧贴着铁皮柜外侧,有两个大人正在嘻嘻哈哈地聊天。
“昨晚的电视剧你看了吗?诶哟,小燕子怎么能撒谎骗皇上自己是格格呢?”
“就是啊,紫薇怎么办?她才是皇上真正的女儿。”
“感觉小燕子在宫里也很危险,皇后一看就不是好人。”
“对对对,还有她身边那个容嬷嬷。那个脸凶得哦……”
两人靠着铁皮柜,聊着新出的电视剧,时不时调整倚在铁皮柜上的身子。
她们的手脚碰撞在铁皮柜上,发出轻重不一的闷响。
这些动静在外界的吵闹中显得无足轻重,对被关在铁皮柜内的盛汐来说,却仿佛铁锤重击,吓得她心脏狂跳。
“放我出去!”盛汐下意识地去推铁皮柜门。
门被锁住了,她没能推动。
“放我出去!张老师,放我出去!张老师!”盛汐着急地喊了起来,不断砸门,试图引起外面两人的注意力。
聊天的兴致被打断,梳着一条麻花辫的圆脸老师狠狠踹了一脚盛汐所在的铁皮柜,发出一声巨响。
盛汐被吓了一大跳,惊恐地望着那扇被踢变形的铁皮门,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吵什么吵?”圆脸老师怒斥,满脸都是不高兴,“你给我好好在里面反省!犯了错还敢嘴硬!”
盛汐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好一会儿后,她才慢慢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张老师的水杯被人打碎了。
那是个印着明星人像的玻璃水杯,据说是张老师专门托人从香江买回来的,花了不少钱。
在这个物资并不算富裕的年代,这样一个水杯在张老师眼中意义非凡,甚至让她有种自己是“上等人”的骄傲。
看到水杯被摔碎的碎片时,她的尖叫声几乎能震穿整个幼儿园。
当时盛汐恰好在边上玩,这个黑锅就扣到了她头上。
但水杯并不是她打碎的,而是指认她的那个小朋友贼喊捉贼。
张老师心中清楚这一点,可她不敢责怪那个真正打碎水杯的小朋友。
因为那位小朋友的父母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医生,开园第一天就托她好好照顾孩子。
而盛汐只是个无父无母,靠着国家福利政策才能入学的孤儿。
面对这样无人撑腰的小朋友,他们不必有任何顾虑。
谁让杯子被打破的时候,盛汐就在边上呢?
盛汐如果不站在那儿,说不定水杯就不会被打碎。
肯定是盛汐这个没爹没娘的灾星给克的!
于是盛汐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张老师的出气筒。
挨骂的时候,盛汐想要辩解,被张老师直接塞进了用来存放扫帚等物的铁皮柜中。
盛汐记得那天自己一直被关到了放学。
直到所有人都走了,孤儿院的保育员来接人,张老师还倒打一耙,跟保育员告状,说她打碎了杯子,污蔑她撒谎骗人。
盛汐不记得这事最后是怎么解决的,或许根本就没有解决,只是不了了之。
她一个孤儿,赔不出钱,也没人为她出头。
她不想去幼儿园,但每个到了年纪的小朋友都要上学。
她还是得每天都见到对自己没有好脸色的张老师。
惹不起躲得起。
她学乖了,每次见到对方就躲着跑。
于是对方拿她没办法,只能在全班都在上课、盛汐不得不坐在座位上的时候,一次次当着全班的面骂她。
盛汐对幼儿园的记忆,除了老师丑恶的嘴脸,便只剩下那个狭小铁皮柜里湿臭的垃圾味,以及自己在恐惧中时外面传来的肆意笑声。
周围景象渐渐淡去,盛汐回到了一片黑暗之中。
她感觉有什么堵住了喉咙口,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捏紧了她的心脏,让她难受得喘不过气。
被压制的绝望再次涌上心头,她在这个世界看不到希望,想要拉上所有人陪葬。
黑暗中亮起一隅,正是当年她被关在铁皮柜里,其余小朋友都在外面开心玩耍,两个老师靠在铁皮柜上聊天的景象。
盛汐以第三者的角度望着这一幕。
她看到张老师笑得特别开心,时不时便踹一脚关着她的铁皮柜,用被铁皮柜无限放大的踹门声恐吓她。
每次听到她惊恐的叫声,这位圆脸的年轻老师就会笑得更加开心。
怒火在心中滋生,让盛汐恨不得立刻去甩对方一巴掌。
蓦然,盛汐的手中多了一把刀。
有个声音在心里告诉她:“杀了她就好。”
盛汐下意识握紧了刀。
可怒火还在不断蔓延,让她觉得光杀这一个难泄心头之恨。
她手中的尖刀又变成了一把枪。
盛汐怔怔望着只在电视上见过的手.枪,莫名觉得不对劲。
她心中一动,这把漆黑的手.枪变成了一把带着支架的加特林机.枪。
哦豁?
盛汐挑眉,再次转动念头,怀中的加特林机.枪又变成了一个缩小版的“真理”。
盛汐破涕为笑,似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黑暗中潜藏着的别的什么东西说:
“我觉得这个威力还不够,还得要个更强的才行。”
盛汐的脑海中浮现出渊羡的模样。
然而眼前的“真理”还是大炮的模样,并没有把她脑海中的大帅哥变出来。
难道是这位帅哥还不够凶?
那让她想个更凶的大杀器。
盛汐正琢磨凤三和镜尘元君哪个更凶,忽然愣在原地。
随着这两人的面容在她脑海中被清晰勾勒出来,盛汐被封印的记忆一下解开。
她想起了东南灵界经历的一切!
盛汐忽然就笑了:“哈哈哈……”
不远处的铁皮柜和她讨厌的张老师消失,四周重新陷入无边的黑暗,只剩下盛汐的笑声。
她笑得像个大反派,对着黑暗中气十足地大喊一声:“狗蛋儿!”
浓稠的黑暗翻涌起来,再次想要将盛汐吞噬。
但这次盛汐早有准备,
这些潜藏在黑暗中的绝望刚有所异动,便被她的凤凰火点燃。
红白相间的凤凰火在她周围烧出一片净土,盛汐的身躯泛起光芒,在这片黑暗中格外显眼。
跃动的凤凰火照耀下,组成这片黑暗的绝望蠕动着后退,不敢靠近。
盛汐的思绪终于彻底清晰。
她从来都没有回过地球,刚刚看到的一切都是她被这片绝望吞噬后勾起的回忆。
“狗蛋儿,你那么喜欢地球就直说嘛。只要打赢那边的天道,你就能占领地球。”
“那边的天道善恶念平衡,一直都处于沉睡状态,从不干涉人间事物。”
“你用自己最擅长的偷袭去打祂,肯定能赢。”
“什么?你过不去啊?”
“你怎么这么菜?”
“闭嘴!”黑暗中传来恢弘层叠的声音,打断了盛汐接连不断的嘲讽。
盛汐早就不是那个会因为别人发火而恐惧的小孩子,丝毫没被狗蛋儿吓到,笑嘻嘻地说:“我这不是想给你指条明路吗?”
黑暗翻涌,大概是怕自己被气死,天道没再与盛汐辩驳这事,而是道:“盛汐,你刚刚看到的都是你曾经的真实经历。”
“你还记得自己曾经怎么评价这个世界吗?”
“你说这个世界是一坨狗屎。”
盛汐承认自己是这么想过。
换谁经历那些破事,都会有同感。
但她没有被狗蛋儿带歪:“我还夸这个世界真美丽呢,你怎么不说?”
天道恢弘层叠的声音犹如在宣布一个真理:“美丽是暂时的,混乱才是永恒。”
盛汐不在乎:“我又活不了永恒,在有限的生命中享受暂时的美丽就够了。”
黑暗中一片寂静,似乎是狗蛋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好一会儿后,祂才问道:“那你经历的这些苦楚就算了吗?你就不想报仇、就甘心被他们欺负吗?”
“不甘心啊。不如你现在送我回地球,让我把姓张的那玩意儿打一顿?也把她塞进铁皮柜里关一天?”盛汐还真有点心动呢。
她如此坦诚的态度,反倒不知道让天道再说什么。
许久之后,祂难以理解地问:“你在那个叫地球的地方,吃了那么多的苦,你就不恨吗?”
盛汐笑了笑,语气轻松:“恨啊。可我不能总记着这些糟心事吧?”
“你用这些恶念与绝望专门找我记忆中的伤心事,但我的人生不是只有这些伤心事。”
“你瞧,我能去读幼儿园是因为国家政策扶持,老院长坚持贯彻。”
“所以我一个身无分文的孤儿才能读小学、中学、大学,靠着读书识字明理,找到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在大城市里安身立命。”
“而不是一个人走在路上,年纪轻轻就被人捡回家去锁起来生五六七八个孩子。”
“我在孤儿院生活了十几年,见过好几位保育老师。”
“这些叔叔阿姨有的很好,会自掏腰包给我们买零食、买文具,教我们人生哲理。”
“有的就很冷漠,会仗着我们的年纪小不懂事,随便敷衍我们。”
“可我不能因此就觉得所有人都是坏人吧?”
“我承认我在地球有段不愉快的记忆,但这并不是全部。”
“一个人欺负了我,我如果总是为此痛苦,那就相当于他欺负了我一辈子。”
“我的大好人生,不能浪费在人渣身上。”
“狗蛋儿,你说是不是?”
狗蛋儿久久地沉默着。
祂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祂只有痛苦,从里到外都是绝望与痛苦。
这些痛苦源于众生,也源于盛汐。
现在听完盛汐的理论,祂觉得盛汐欺负了祂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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