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雨。
小雨，阴雨绵绵。
巴士终究离开了小镇，驶入黑夜。
那道人影却始终没有动弹，秀清的脸蛋上挂着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巴士上的赵楚昀临窗而坐，他没有回头，不敢回头。
“对不起”是他唯一能对那个女孩说的话。
裤兜里的手机也不敢看，没有勇气。
这一世的赵楚昀被秦琳容看透了，真真的看透了。
还是到火车站，赵楚昀才不得已拿出手机，几十个未接来电，还有两条短信直击这个人的心灵。
陶丽：楚昀，想我了就联系我，我一直在，只要你开口我就低头，一生不变，做不了夫妻，我们就做一辈子朋友。
陶丽：楚昀，我没读什么书，其实我想说做不了夫妻，我们就谈一辈子恋爱，但是，你不属于小镇。
赵楚昀收起手机，随着拥挤的人群逃过检票，踏上一辆北上的火车。
什么春运，根本难不倒赵楚昀这类人，哪怕他身上没一分钱。
赵楚昀“失踪”的那几个月，秦琳容为什么去YN找他，为什么那么笃定赵楚昀还活着，大概就是觉得赵楚昀“生命力”顽强吧。
也是赵建设为什么对赵楚昀那么放心，就算儿子不见了，他还让安惜梦不要太担心，说赵楚昀过几天就冒出来了。
是真的不需要担心，如果硬要说担心，就是担心接到派出所这类的电话。
好在赵楚昀“争气”，从来没有麻烦过赵建设和刘翠熙。
除夕的郡沙城空荡荡的，赵楚昀打车去了法院的集资小区。
在楼下点燃一支烟，抬头。
6层的楼梯房，层层灯火通明，还能听到电视春晚的声音和阖家团圆的欢笑声。
看了一会，赵楚昀掏出手机给安惜梦发了条短信。
没有仪式感的短信，因为不是卡在凌晨12点，这对渣男来说是很不合格的。
赵楚昀：小吃货，新年快乐。
楼上很暖和，一家三口围着茶几烤火看电视，茶几上摆着各种水果和零食，真正幸福的一家三口。
有房有车有体面工作没贷款，殷实又幸福的一家三口。
手机“叮”的一声。
安惜梦拿起手机，离开缓和的烤火桌走到阳台往下看，她也不知道自己看什么。
楼下几盏昏黄的灯光，阴暗处也空无一人。
安惜梦：楚昀，你什么时候回来？
赵楚昀就躲在单元楼下，他回复：过完年就回来了。
安惜梦：那你要去走亲戚拜年吗？
赵楚昀：我有个小姑啊。
安惜梦：就去小姑家吗？你好好啊，拜年好累的，我要从初一走到初六。
赵楚昀笑了笑，他知道安惜梦是在照顾自己的内心感受。
没一会儿安惜梦的短信又来了：不过拜年也有点好，有红包拿。
赵楚昀：那么大了还有红包啊？
安惜梦：嗯，我们这边只要没结婚就都算小孩子，我爸妈封出去那么多，我不去拜年好像有点亏。
赵楚昀：那就晚点结婚，多拿几年红包。
安惜梦：你怎么能这样？（生气）
两个人都没提“喜欢和想”这类字眼，安惜梦也很少主动联系赵楚昀，不过只要赵楚昀短信来了，安惜梦就有说不完的话。
还会引导下一个话题。
什么“嗯，哦”这类结束话题的字眼不会出现。
这个不需要渣男，稍微有点情商的人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如果一个女生对你只有“嗯，哦，我洗澡去了，我要睡觉了”，那你就应该认真想想了。
抽了两支烟，赵楚昀走了。
走了一段距离，他转身看向安惜梦的楼层，说了声“对不起，小吃货。”
在这个寒冷的除夕夜，这些欢声笑语可以属于任何人，却唯独不属于他。
秦琳容太了解赵楚昀了，赵楚昀敢和陶丽结婚，却不敢和安惜梦结婚。
这类人就像注定了，只适合坏女人，好女孩，只会害了她们。
像这么好的一家三口，真的很格格不入。
半个小时后，赵楚昀打车到了刘翠熙的小区，这个老旧的小区能嗅到一股浓郁的鞭炮硝烟的味道。
看来住在这里的人，有很多保持着农村年夜饭前放鞭炮的习俗。
单元楼前铺着一层厚厚的红色碎纸，外面还有几个小孩在玩鞭炮，赵楚昀点燃一支烟看了一会。
他没打算上去，只是没地方去而已。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刘翠熙这里，大概就是想看看吧，看有刘翠熙是怎么过年的。
毕竟赵楚昀几个月大的时候，赵建设和刘翠熙就离婚了。
他只知道在小镇，周夏玉小时候大概下午4,5点就会被爸妈喊回家洗澡，然后换上新衣服等着年夜饭。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习俗。
反正爷爷也会喊一声，不过赵楚昀野惯了，爷爷也就不管了。
两个人的年夜饭，爷爷不太会下厨，但也会整个四菜六菜一汤的。
特别是赵楚昀还小的时候，会有点仪式感，不过等赵楚昀大点就更简单了，连仪式感也省了。
大概爷爷也觉得孙子长大懂事了，没必要了吧。
赵楚昀还记得有次读高一就叼着烟靠着厨房门框对爷爷说“爷爷，你下午就在厨房忙活剁鱼剁肉给谁看？”
“给谁看！？”
爷爷转头，发现孙子嘴里叼着烟愣了好几秒，最后又当做没看见。
大概他早就知道孙子有抽烟吧。
赵楚昀笑道：“你那么用力，我们整个小院都听到了，都知道您老在准备年夜饭，我是担心菜板承不承受的住。”
被孙子戳中小心思，爷爷也笑了。
“滚出去！”
“要我说啊，我们俩也吃不了多少菜，随便糊弄糊弄就完了。”
赵楚昀继续死皮赖脸说道：“反正大姑和小姑明天来拜年，她们自己会下厨，我们就吃现成的· · · · ”
“把你的烟丢了！”
赵楚昀这才落荒而逃，他不知道爷爷悄摸摸抹了抹眼角。
是啊，没有儿子儿媳，年年就祖孙俩，爷爷一生好强要面子。
一是剁给小院的人听，我们爷孙俩也能过好年。
二是不想让两个女儿和女婿大年初一跑过来一看，好嘛，年夜饭就两三个菜。
南方过年不吃饺子，但桌上没10个菜还真不好说过年了。
最主要的是，爷爷觉得对不住赵楚昀，觉得自己没有教育好孙子。
这也是为什么爷爷把钱都留给了赵楚昀，连大姑和小姑都不知道，大概是弥补自己心中的亏欠吧。
大姑和小姑别说分一点点钱，她们都不知道这笔钱的存在。
也许爷爷更多防的是赵建设吧，大姑和小姑知道了，万一赵建设也知道了怎么办？
他怕自己不在了，赵建设知道后跑回来和赵楚昀争这笔钱。
76万啊，2002年的76万，那么多钱，不然交给大姑保管最好，分批给赵楚昀最合适。
想到这里，赵楚昀笑了起来，他怀疑爷爷可能知道赵诚的存在。
按理说赵诚也是他的孙子，不过爷爷可能觉得赵诚有爸爸妈妈疼吧，赵楚昀呢，自己走了后就没人疼了。
“老小孩，老小孩，呵，爷爷，又要辜负你了。”
“唯一给你争过一次气，就是考上湖大，可惜你也没看到。”
赵楚昀点燃一支烟，靠着一棵树抬头看向二楼，也许抬头有些东西就不容易流出来。
这时，二楼隐隐约约传来黄月书的声音。
“妈！这是小姑给我的压岁包，你不能没收！”
然后就是哭声，耍泼声。
“呜呜呜· · · · 你就给我20块钱压岁包，我不要你们的，还给你们，你把小姑的压岁包还给我！”
“小月，你乖· · · · ”
这是刘翠熙的声音，还有黄跃进笑呵呵和稀泥的声音。
“我就不乖！她们来我们家拜年，你们都封一百，这些钱你都拿着给她们了！”
黄月书“视财如命”，还能听到她去抢夺的声音。
这一世没有赵楚昀的干预，也许刘武和刘翠霞她们还经常来“借钱”吧，所以也不怪黄月书“视财如命。”
“刘翠熙啊刘翠熙· · · · ”
赵楚昀突然笑了起来，他没有因为刘翠熙“借钱”的事感到气愤，反而看着二楼黄色的灯光觉得好像也很好。
这样的气氛也很好，吵吵闹闹的。
黄珞婧应该也在楼上，但是听不到她说什么。
没一会儿黄月书又笑了起来，笑了又大吵大哭，杀猪一样，反正很热闹。
“呵，挺好的。”
赵楚昀收起笑脸，弹掉手里的烟蒂转身离开，像是来见证了什么似的。
没有这个儿子，刘翠熙也是这样过年的，毕竟20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不会因为赵楚昀不来就没有胃口少炒几个菜，家里就变得不热闹。
大概赵楚昀的到来，还会让黄跃进变得不自在。
正在这时从楼梯间走出一道靓丽的身影，她看着走出小区那个高大的背影有些失神，然后又摇摇头朝隔壁栋走去。
最后赵楚昀去了公司，公司准备过完年就关门，这是他和王凯峰商量好的。
实际上公司也没多少人，年前就走得七七八八了。
这是赵楚昀的最后“一博”，76万剩下的钱，最后一搏。
博对了就安惜梦，也许对陶丽不公平，不过都不重要了，在办公室抽了支烟，赵楚昀打个电话给王凯峰。
王凯峰的积蓄也都没了，不过他没有埋怨赵楚昀，只说自己打算北上京都。
赵楚昀没有说自己的打算，他在办公室待了一会，就下楼到了解放西路。
解放西路没有孤单，它永远灯红酒绿那么热闹，这里太多的“烂人”了，会让“烂人们”找到一种归属感。
特别是在除夕夜。
在一个酒吧门口，赵楚昀靠着一台车点上一支烟，街边已经有几个女孩瘫坐在地上烂醉如泥了。
这算素质好的，没有大哭大闹耍酒疯。
“滴！”
这时靠着的这台车，一个倒挡，很明显是故意的。
赵楚昀叼着烟波澜不惊，退开一小步看着车内。
“咯咯咯· · · · ”
大概里面的人也很奇怪吧，这样也没吓一跳，摁下车窗，一个妖艳的不像话的女人，一个很像潘茹的女人。
“喂，帅哥，你是喝完出来还是才来打算进去？”
“赔钱吧。”
“赔钱？咯咯咯· · · · ”
女人愣了愣，笑得花枝乱颤。
是潘茹吗，就当是潘茹吧，好像她也是除夕夜没地方去的人，喜欢笑，还有点疯。
潘茹推门下车，伸手点着赵楚昀的胸膛：“帅哥，赔多少？”
赵楚昀低头看着一只纤纤玉手，指甲有点长，做了美甲，他又退了一步看了眼车头，路虎揽胜。
然后，走了回来报了个价格。
“两千。”
“咯咯咯· · · · ”
潘茹又笑了起来，伸出两根手指头比划：“喂，给我来支烟。”
赵楚昀掏出烟散一支，潘茹又让点火，赵楚昀笑了一声，又拿出打火机帮忙点火。
潘茹靠着车吸一口，缓缓吐出一缕白烟，然后举着烟看向一旁的赵楚昀。
“今晚有地方去吗？”
“两千的价格有点低。”
“三千？”
几句沟通，就能知道彼此是什么人。
赵楚昀这才认真看向潘茹说：“你在酒吧开瓶酒也不止3千吧？”
“三千不少了。”
“那如果我还出卖灵魂呢？”
“灵魂？”
听到这样的话，潘茹愣了一瞬，又笑了起来，看着赵楚昀问：“你还有灵魂吗？”
“买吗？”
赵楚昀问。
“有趣，哈哈哈。”
潘茹大概是真的觉得有趣吧，除夕夜能找点乐子，她拉开车门：“走啊，上车。”
“你的灵魂我买了。”潘茹还加了句。
赵楚昀什么都不问，也不问潘茹是什么人，大概对他来说无所谓是谁吧，也无所谓她是做什么的。
“喂，坐什么后排，坐副驾驶。”
赵楚昀听话从车后绕向副驾驶，拉开车门之际，他仿佛又看到了秦琳容，看到了高中时期的秦琳容。
秦琳容就像噩梦中的梦魇，挥之不去。
她很生气，她只有责备，她的眼里总是失望，没有鼓励，她冲赵楚昀吼道：“赵楚昀，你不能自甘堕落！”
就算这个时候，她还是命令的口吻，表现的很失望。
说实话赵楚昀以前很怕看到秦琳容失望的眼神，就算打架了也会躲着秦琳容，就怕她对自己失望。
现在却看着虚空的人影，释然笑了。
“秦琳容，再见了。”
“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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