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天那个院子,兄弟争吵的面画历历在目。
傅晏修神色颓靡,再无往日的精气神,仿佛一夜之间就老了好几十岁。
可傅问舟实在是怜悯不起来。
傅晏修那日说,幼时,是他这个兄长将他带大。
这话不假,可他所谓的‘教导’,更多的是在行使兄长的权利罢了。
比如命他端茶倒水。
比如一再的告诫他,侯爵之位和这侯府的一切都是兄长的,他不可肖想。
父亲去世后,作为兄长,傅晏修很长一段时间只知花天酒地,大把的银子花出去,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
还口口声声是为将来谋划。
那时傅问舟经常听到母亲叹气,方嬷嬷则安慰她说:“等娶妻就好了……大公子只是开窍晚些,品性还是不错的。”
“沈玉娇那贱人的事,是我疏忽,是我对不住母亲,也对不住你。”
傅晏修的话,将傅问舟的思绪拉回到现实。
他静静看着傅晏修,不由道:“是不是疏忽,侯爷心里有数。”
傅晏修恼羞成怒:“你什么意思?”
傅问舟神色淡淡:“与虎谋皮,焉有其利,我只是想提醒侯爷,莫要一错再错。”
也许,他和母亲都错了。
古人言,三岁看老,儿时所养,成才之基,性格之本。
可毕竟是自己的至亲……
傅问舟沉声:“你应该知晓棋子的命运。”
傅晏修气恼地看着他,脱口而出:“那你呢?你和安王斗到底能得到什么?若不是你执迷不悟,我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傅问舟怔了怔,一点点的垂下眼眸。
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
话不投机半句多,傅问舟索性直接问道:“侯爷想如何,不如直言。”
傅晏修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目光带着几分期冀地看着他。
“如今朝中官员几乎都倒向了安王,且圣心已定,你就顺应天意,别再折腾了,行吗?”
傅问舟眼尾微掀,“若我做不到呢?”
傅晏修似乎并不意外,自顾自地倒上满杯酒,又是一饮而尽。
而后抹了把嘴,目光看着别处道:“那你就将我送走。”
“送到何处?”
“去睿亲王的封地,再书写一封,让他护我周全。”
傅问舟悲凉地看着他,寒声:“那母亲和晚儿怎么办?你那两个女儿和妾室又怎么办?”
傅晏修嘲讽一笑:“母亲和晚儿不是有你么?”
“至于其他人,打发了便是……”
傅问舟的心也冷了。
一双黑眸黯淡无光,如同被寒霜覆盖的湖面,不再有涟漪。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傅晏修眼里已有几分醉意,凑近了些看着他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有什么把柄落在安王手里吗?等到了睿亲王那里我就说……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的是,我的把柄也是安王的把柄,你若不保我,整个傅家都别想活!”
也就是说,他犯下的事,可诛九族。
傅问舟目渗凉意,端起手边的酒杯,微举。
“那就祝侯爷一路顺风。”
傅晏修大喜:“你同意了?”
傅问舟:“事不宜迟,你且做好准备,后半夜穆九便想法送你出城。”
话落,他饮了杯中酒,转动轮椅就走。
傅晏修在他身后举起酒杯,语声哽咽道:“二弟,照顾好母亲和晚儿,是大哥对不住你们……待他日我还能回来,定会弥补。”
傅问舟脸上没什么情绪,也无半分的停留。
穆九就在不远处守着,自然也听到了兄弟二人的谈话。
他快步上前推着轮椅,低声:“二爷,真要将他送走吗?”
傅问舟语声轻缓淡然:“侯爷受不住打击,精神失常,半夜偷跑出府,被歹人掳走,下落不明。”
穆九一凛:“明白了,二爷。”
老夫人房里,彩铃正在教傅晚儿和温时宁练习暗器手法。
桌上堆满树叶,彩铃手指一夹,扔出去,树叶就稳稳扎在柱头上。
温时宁和傅晚儿也手指一夹,然后那树叶就飘了出去,缓缓落在脚下。
连续几次,傅晚儿很气馁:“这怎么学得会呀!”
彩铃一本正经地鼓励她:“只要坚持不懈,肯定能学会的。”
傅晚儿眨巴着眼睛,“那你学了多久?”
彩铃算了算,“六年。”
“六年?”
傅晚儿往桌上一趴,“算了吧,我还是不学了。”
温时宁笑着摸摸她的头,抬眸就见傅问舟转着轮椅进来。
她欣喜地迎上去,“二爷回来了。”
傅问舟其实已经到了片刻,强行把身上的戾气压下,唯恐惊扰到室内仅存的岁月静好。
可温时宁还是敏锐地察觉出了什么。
她低头闻了闻,“二爷喝酒了?”
傅问舟说:“就一杯。”
“可你不能喝酒。”
温时宁皱起眉头,一边替他把脉,一边吩咐彩铃去请廖神医。
傅问舟无奈:“没那么严重,真的就一杯。”
温时宁不听。
酒可能只有一杯,可心伤了多深,得大夫说了算。
傅晚儿也警觉地站起来,怯怯地看着傅问舟。
“二哥,是出什么事了吗?”
傅问舟微微一笑:“没事。”
只是替她扬鞭送亲的人少一个罢了。
不一会儿,廖神医赶来,二话不说先接手诊脉。
温时宁神色凝重,什么也没说便去了厨房。
一杯酒入不了肝肺,可忧思似刀,已划破本就薄弱的那一层防护,入了血脉,引得毒素骚动。
她得再调整调整安神汤的药方。
傅问舟望着她的背影,愧疚又无可奈何。
他已经尽力抑制,可人非草木,做不到心如止水。
廖神医把完脉,眉头也凝重起来。
“可还能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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