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氏疯了,疯在了这种见不到生死永远有着无尽折磨的日子里,浑浊的眼里看不到对这周遭的一片动容,每日,也只有在看到大门开启的那一刻,她才会咧嘴笑,笑的那样开怀,好像门一打开,她就自由了一样。
“姐……”
苏梓乔立在原地看着邵氏不敢上前,转身对着身后抱着那把匕首的苏婉容叫出了声。
苏婉容手里的匕首抱在她的胸前,这把没能杀了萧然的匕首眼下紧握在苏婉容的怀中,极为烫手。
“送她上路吧,死了比活着强……”来时的路上,苏梓乔设想过自己的母亲各种各样的状况,心里早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眼下这情形却让他彻底的傻眼。
苏婉容抱着手里的那把匕首,犹豫不决,死吗?让自己的母亲去死?自己要亲手杀了她吗?那可是自己的亲娘……
“让她死吧,就是现在你们不让他死,她过个三五天也会死的,她的身子一直是靠参汤吊着,如今你既然拿来了令牌,还不放她一条生路,她眼下活着还能够干什么,活着不过是一种折磨!”
姐弟二人犹豫不决时,一身蜜合色折枝花卉苏绣对襟儒裙的远黛出现在苏婉容姐弟面前,她身后的丫头手上端着的一盏黑色汤药,尚冒着热气。
生完孩子的远黛多了一份成熟娉婷的风韵,举手投足之间的那一份独有的风情让人移不开眼,接过丫头手上的托盘“这药是从前王妃放在这儿的,听门房上的人来禀告后,我就命人化了开,喝下后,半柱香的功夫她就会安然的逝去,没有痛苦,用不用在你们。”
“给我打多点水来,不能风风光光的走,至少,也要干干净净的走。”沉默了许久之后,苏婉容深吸了一口气,咬着唇做下了决定。
远黛吩咐身边的嬷嬷去准备,自己则坐在了这封闭了许久的小院子里,亲自给这对姐弟斟上了一杯茶。茶宣平侯府里如今四处萧条,要不是有萧衍给的银子撑着,这宣平侯府早已经败落的干净,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一个事情,如今,见着邵氏这模样,她倒是想通了。
邵氏死了,邵氏一族垮台,邵明伟邵氏她原本最恨的那些仇人通通没了,她的仇报了,留在这儿也没多大的用,做一个窝囊废的夫人,倒不如做回从前的自己来的快活。
“你是洛卿语的人?”见远黛那般熟稔的说出王妃这些话,苏婉容恍然大悟,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一个从娼妓院里出来的女人,可以那么嚣张的事事与自己的娘过不去,可以被邓先收了最义女,用一个尊贵的身份嫁进来。
“呵……从前我一直在想,你是香满楼中出了名的五小花,香满楼那种地方,出入的都是那些青年才俊达官贵人,那里头多少好的人供你们差遣怎么你就选了苏朝康这个年过半百快死在棺材里的人。现在我清楚了,怪不得我们落得如此下场,前半辈子把所有的好运气用尽了,后半辈子霉运就来了,我是,我姐也是,我娘更是……”
端坐着的远黛听着耳边而来的轻讽之声,面无表情,心无波澜“我不是睿王妃的人,我是我自己的。”
“我原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父亲原本给你外祖家做佃户,有一日,你亲舅舅邵明伟去田上收租,我正巧在家,你亲舅舅看上了我的样子说什么也要拉我回去当妾,原本我早有了成亲的人家,可你亲舅舅仗着有个在侯府里做正头夫人的亲妹妹就偏要将我强抢,父母无耐只得连夜将我和我未来的夫婿送出城,向着躲避灾祸,没成想……
我的夫婿硬生生给你亲舅舅打死,我母亲被卖去了扬州的窑子街当了个娼妇,我亲爹则被卖去了黑窑,连我在被你那亲舅舅霸占欺凌后也给卖去了那地方,什么四小花,说出来,还不都是娼妓,你亲爹半只脚踏进棺材还是一只脚踏进棺材,对我而言都没什么,我从勾引你爹的那一刻起,要看到的就是邵家的覆灭!”
如今心愿已成,邵明伟死了,邵氏成了这样,邵家早就垮了,她该离开这儿了。
“二姑娘和三少爷也不用走,就留在这儿吧,留在这儿好歹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外头世道艰难,宣平侯的儿子女儿,这名声虽不好听,可总归有个瓦片遮头,你那亲爹不济事,这宣平侯府如今已经是一番败落的景象,我一个乡下丫头带着这么一大家子也着实累得慌,这会是打算撂挑子不干了。”
苏朝康是个不争气的,这样的人,回头找些人给些银两打死在大街上都没人可怜,这话,远黛没说,却打算这么做。
“你……”
“我回去收拾东西,你们自便。”苏婉容与苏梓乔洒脱的话语之时,不明所以的一愣,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在苏婉容姐弟还在沉默时,远黛已然起身,离开了这个逼仄的小院子。
“好你个小娼妇,呵,我打死你个不要脸的东西,原来,你跟着我,是有目的的,我说你怎么就铁了心的不给我碰,这儿疼那儿痒的,感情你早做好了跑路的准备,窑子里出来的,果真是窑子里出来的,小贱人……”
前头远黛刚踏过了这个小院门,耳边的骂骂咧咧声就这么传入了耳中,循声望去,苏婉容的眼里看到了涨红了一张脸,青筋暴起,眼珠突出,愤怒异常的脸,那脸是属于苏朝康的,此刻,他一脸狠色的大骂出声,手拎着一只酒瓶的苏朝康想是喝醉了,来这里也是为了寻邵氏出出气,大骂他一番,没成想人没骂到,倒是听到了一番让他怒火丛生的话。
远黛从前那是他的脸面,现下,被说成了窝囊废,听着那一番无形中打脸的话,叫醉了的苏朝康哪里不气,他是国丈爷的命,两个女儿嫁给了两个最有权利的皇子,无论是谁当上皇帝,他都是国丈爷,可现在……
抄起酒瓶子跌跌撞撞的就要往远黛身上砸去的苏朝康嘴里还在不停的破口大骂“你这祸水,你们这些个祸水,都是你们,都是你们……”
“砰!”是瓷片碎裂的声音,随着那一个声音的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尘土渐起身子跌落在地的厚重声!
老眼昏花脚下虚浮的苏朝康在厮打着远黛的同时,远黛伸手抢夺过了苏朝康手里的酒瓶子,一把,直接砸在了苏朝康的头上,一个闷声满头鲜血的苏朝康就这么昏倒在地,眼睛一翻,没了声音。
远黛身上的衣衫被撕破了一块露出了被苏朝康抓破的后背,发髻散乱,发上的珠钗散落,看着十分狼狈与憔悴。
“把他扛走去煮一碗醒酒汤给他灌下去。”见怪不怪的远黛理了理仪容,踏过了月洞门,从苏朝康的身子上踩了过去。
窝囊废这三个字,可真是没说错了他!
家丁将满头鲜血的苏朝康抬离了这里,小几上,那碗断命的汤药依旧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下人们送来了数桶热水,苏婉容与苏梓乔合力为邵氏清洗了身子,一遍又一遍,将身上沾染了许久的屎尿冲洗干净。
枯瘦如柴的身子,凹陷的脸颊,空洞的嘴,混沌的眼神,邵氏四肢筋脉已断,最开始,水浇在她身上时候,她还在“啊啊啊”的嚎叫,可到了后头,她连嚎叫的力气都没了。
不知洗了多久,夜莺婉转啼叫的声音响起,苏婉容已经帮着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衫,邵氏从前家常穿的碧色暗花玫瑰紫事事如意妆花长裙眼下倒像是孩子穿了大人的衣衫套在了她的身上,苏婉容看的眼里发酸,忍不住落下了泪水。
早已经凉透的赤褐色汤药由苏梓乔端着,苏婉容执勺,将那汤药一点一点喂进了邵氏的嘴里,邵氏只晓得吞咽,看着她把半碗汤药咽完的姐弟二人,早已经哭成了泪人。
邵氏在旁人眼里再不好,那也是她们的亲娘,从小到大的养育之恩,生病伤痛时候她也曾像现在这般给自己喂药包扎,看着邵氏没多会闭上了眼睛,苏婉容与苏梓乔向着邵氏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头后,苏梓乔将一块白绸盖在了西去的邵氏脸上,而换了一身农家粗布短衫长裤出现的远黛怀里抱着一个包裹着薄薄襁褓的孩子,她将一个锦盒交给了苏婉容,淡淡道“都给你了,府里中馈的钥匙,余下的银钱,扔也好,留也罢,我走了。”
苏婉容完全没想到,这远黛当真说走就走,根本不是说着玩的,看她连一件细软都没收拾,再看襁褓之中的孩子,虽不是亲姐弟,这也算是她的亲弟弟“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怎么活。”
“王爷早帮我找到了家人,外头也有一处庄子,离开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你们不用为我操心,只是留在这儿,那儿醉酒的那位你们自己要当心些。”
这算是对这对姐弟说下的最后的一番忠告吧,一个做着国丈梦的窝囊废,烂赌烂醉……呵……
远黛摇了摇头,抱紧了孩子,将一直伺候着的奶娘带走了,这院子,就真的留下了苏婉容与苏梓乔二人各自对视与环顾着。
当二人还在相互对望发怔时,外头伺候着的老嬷嬷匆匆赶来,变了脸色道“二小姐,三少爷,那……侯爷他断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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