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越眉正袅袅婷婷地往白姨娘的院子走去。天热,饶是越眉体态清瘦纤细,也走得香汗淋漓的。大热天的,也不知道白姨娘让人催着她过来有什么事。
“可算是来了。”白姨娘叫人替女儿去端来解暑的香薷饮,看到越眉额头不断渗出汗珠儿,连带着那张妩媚至极的脸蛋也显得格外红润,忍不住责备道,“回了京城,正该好好养养你的脸。大日头底下的,晒得粗糙了可就不好了!”
跟靖国公外放这几年,别的都还顺心,唯有这肉皮儿,被那海沿子的风吹得粗黑了许多。白姨娘打回京后,就日日都用珍珠粉养脸,力图养出如年轻时候那般丰润来。
从妆台上取了一盒子珍珠粉递给越眉,白姨娘叹道:“现下也不知道回京来是对是错了。从前在海沿子,好歹内宅里是咱们母女两个的天下,任是什么好东西,不是紧着咱们用?可现如今,你就看这个珍珠粉吧……我都瞧过了,都是米粒大小的珠子碾的,愣是没个成样子的。叫人知道,都要笑话死了!”
靖国公不许她插手中馈,从回京后,又并没有在她的屋子里歇过一次,这就让许多下人有那么点儿想法了。虽然碍于她是白老太太的侄女,还不至于捧高踩低的,但是时不时的怠慢是少不了的。如这珍珠粉,在靖国公府里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稀罕玩意儿,如从前三太太当家的时候,用的珍珠粉那真是珍珠,采买从来都不含糊。二太太虽然不当家,但是她嫁妆丰厚,她手面儿又大方,用珍珠粉玫瑰霜的也挺平常。
可如今白姨娘不一样,本身名分就不正,又不被靖国公待见,哪儿能有上等的好珍珠给她磨粉敷脸呢?
越眉把珍珠粉拿到了手里翻来覆去地把玩,“还好,府里花木多,阴凉地方还是挺多的。”
抬眼来看了看白姨娘,“大中午的,您找我过来有什么事?”
白姨娘这才想起来,连忙坐在越眉旁边,“下个月就是太子妃的寿辰了,按说,咱们府里可是要去贺寿的。往年,都是冬晴园那边的还有老三家的出面的。可今年……”
二老爷一家搬了出去,虽然没有直说分家,但想来再赴宴,也不会用国公府的名义了。
至于三太太……就她做出那些眼皮子浅的事儿出来,谁还敢让她出门?
算来算去,偌大的国公府里,竟然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女眷——白姨娘很有自知之明,这种场合靖国公绝不会允许她出面。就算是靖国公许了,外边那些高门贵妇谁会降低身份与她个妾室相交?
这些都没什么,白姨娘着急的是,如果没有人带着,越眉一个闺阁女孩儿怎么能去太子府呢?
要知道,如今许贵妃一脉已经彻底失宠了,荣泰公主连封号都没了,荣王也因为替她说情得了训斥,就剩了个福王撑着。可福王性情素来懦弱,偏又风流,一味地贪花好酒,王府里头莺莺燕燕多到要住不下,还要往秦楼楚馆里去寻真爱呢。换一句话说,此人身为亲王,享乐可以,但要说去争一争那个位子,除非皇子们只剩了他一个,皇帝才会考虑吧。
反观太子一脉,母族薛家本就是世家大族,人脉就不说了。薛家先祖中甚至有两人迎娶过公主,所以薛家后裔本身就带有皇族血脉,薛皇后乃是皇帝发妻,入主后宫多年,稳扎稳打的,把个后宫牢牢攥在了自己的手心里。太子呢,虽然说看着不如荣王福王受宠爱,然而朝上朝下也办过几个漂亮的差事,素来在朝臣中很有些声望了。
想到这里,白姨娘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面颊,叹了口气。以越眉的容貌才情,别说嫁到高门大户去,就算入皇室,在她看来都绰绰有余了。
高阳郡王,是太子的独子。如今年已弱冠,却尚未大婚。听说偌大的郡王府中,连个侧室都没有,如今管着中馈的竟然是个宫里来的女官!
就只可惜,当初她们在京里的时候,高阳郡王还不显,她和越眉都没注意过。如今回京,却又苦于无法认识。
白姨娘私下里认为,论出身讲条件,越眉便是无法做这位皇太孙的正妃,一个侧妃的名分,还是可以的吧?
为了越眉的亲事,她都要愁白了头了。下个月太子妃的寿辰,正是越眉重回京城贵妇们视线的最好时机。
可……谁能带越眉去太子府呢?
白姨娘有些发急了。
“往日里你不是和那个谁……武安王府的六小姐交好么?”白姨娘问越眉,“武安王府也是宗室,太子妃寿辰,他们肯定要去的。能不能让她带你一起?”
越眉垂眸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大概是不行的。”
凤六在武安王府里,不过是个孙女辈儿的姑娘。嫡母世子妃对她的厌恶都摆在了明面上,完全不怕外人说她苛责庶女,首先世子妃就不可能带凤六去太子府。武安王妃呢,自己的女儿长宁郡主和凤六年纪一般大,带女儿还来不及呢。更何况,凤六自恃才情,背地里没少嚼长宁郡主的舌头,武安王妃把长宁郡主看做眼珠子一般,因此更不喜欢凤六了。
其实……凤六和她的处境一样,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太子府啊。
越眉叹了口气。
其实,能带她出门走动的最好的人选,是花如意。
越洹本来就和高阳郡王交好,花如意身有诰命,他们夫妻两个在陛下跟前又得脸。如果能跟着花如意出去走动,想必人人都得高看自己一眼吧?
这么想着,越眉心里却又涌出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感觉。同样都是庶女,如今的花如意已经飞上了云端,而她,却只能为了自己的前程苦苦算计。
或许这就是人们说的,有命无运?
饶是越眉自恃千伶百俐,面对这种窘境却也无法了。
难道真的要学话本里那些才子佳人,月下定情西厢私会?
越眉摇了摇头。她就算敢,后边等着她的也绝不是荣华富贵,而是靖国公的杀手。她看得比白姨娘要清楚多了,靖国公决不会允许越家的女孩儿出现这种丑闻,更不会允许越家女去做妾室——哪怕是高阳郡王的妾!
心下叹了口气,黯然不已。
白姨娘心疼极了,抱住了越眉,咬咬牙,“实在不行,我去将军府呢?我求求那个花如意,她不是一品的诰命吗?豁出这张老脸,我也得为你的前程拼一把!”
“娘!”
此时说不感动是假的,越眉眼里泪光连连,“……不,不要徒惹人轻侮。不如,从父亲那里想办法吧!”
她年纪到了,父亲就算再不关心儿女亲事,总也要出把力吧?
白姨娘无法,只得点头。又想了个法子,暗暗地与白老太太说了越眉的事儿,白老太太也是着急,索性将靖国公叫到了荣华轩。
“论理儿,这儿女亲事都是父母之命。有你们在,眉丫头的亲事本不该我多嘴。只是我如今看着,你们也都不大上心的样子,不能不说话了。现在我只问你,她的亲事,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白姨娘忙道:“母亲错怪我们了。眉儿是我们的孩子,如何能不上心呢?只是这回了京,也没有出去走动,一时之间倒是没了主意。您既是说了,我们放在心上便是。表哥?”
靖国公端着茶细品,没说话。
白老太太便哼道:“话我要说在前头。眉儿的品貌出身在这里摆着,若是嫁到一般人家去受苦,我可是不答应的!”
“母亲。”靖国公喝了一口茶,觉得口中俱是清香,这才放下了茶盏,淡淡道,“眉儿的亲事我已经看定了人家,她是我的女儿,我不会叫她受任何的委屈。”
白老太太和白姨娘互相看了一眼,白姨娘有点儿懵,这事儿……自己都不知道啊!
“表哥……您看的是哪一家?”她小心翼翼地试探。
靖国公看了她一眼,说道,“是梅翰林家的二公子。如今十九岁,已经中了举人,来年是要参加春闱的。日后,不愁前程。我见过那孩子,容貌也清秀,性情又温和。读书人,定能与眉儿说到一起去。”
“不!”白姨娘失声喊了出来。
她虽然不认识梅翰林,但是翰林两个字还是明白的。都说非翰林不能入内阁,可……可天底下能有几个阁臣呢?翰林两个字说起来好听,都说是清贵无比的,可谁明白,清贵俩字还不如换成清贫呢!
这么多年白姨娘从未听说过梅家,可见他们家里不显。女儿怎么能嫁到那样的人家去呢?
“表哥……”白姨娘强忍着心中的悲苦,柔声道,“不是我要违拗你,只是这梅翰林家的孩子既没有爵位,也没有功名,是不是有些……”
“眉儿又有什么?”靖国公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白姨娘的话,冷声道,“她只是国公府的庶女。”
白姨娘终于忍不住了,眼泪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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