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峻正前面的书房里处理着公事,已经进入年关,却还是那林林总总的大事小事连篇累牍地堆放在案头,还时不时地有人进来通报,谁谁谁来了,他少不得强打起精神来去敷衍。两天没有合合眼了,疲惫地几欲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好好地睡上一觉,想想真是有些可笑,能够安稳地睡上一觉,竟然成了一种奢侈的梦想,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但如今已经被那沉重地绳索捆缚着,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挣脱开。
不由得烦了,刚刚送走了卫生署的协理参事,他站到窗前,仿佛是在看着窗外的景色,秘书张威正在等着提醒他下一日程,看那样子有些不对,也不敢再说话了。突然,他大吼了一声,道:“叫林保仁!真想撂挑子不干了…”
张威大气也不敢出,急忙出去跟一个侍卫耳语了几句,不一会儿,那侍卫飞跑回来,气喘吁吁地道:“张秘书,林处长来不了…静园那里…有些不好…”
其峻突然掉过头来,目光冷冽,渗地张威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定了定心,方向那侍卫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那侍卫还在调整着气息,其峻却已经越过两人,急步走了出去。
其实心里是怕到了极点,只怕是要失去了,他到底还是留不住她…
还是那重院子,寂静地如同人去屋空似的沉默。阳光在绿树红花间穿行,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有一种恍惚不安的焦灼,年关里的天气却是这样地热,热地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突然,听见林保仁的声音在岑寂中高高响起:“你这是在怪我们吗?怪我…和左南没有预先告诉他就贸然地答应了你?还是怪我们自不量力地答应了你却办了自己原本办不到事情?亦或是在怪我们办事不利,出了错漏?你若再继续这样下去不吃不喝也不肯打针吃药,一心求死,那么陪着你一块死的人多了去了,这屋子里伺候你的人,我,左南,姜安国,噢,还有负责审讯你的卫长春,你知不知道,就因为我瞒着他办了这样的事,查一点出了大事,他杀人的心都有…你是不是想我们都陪着你一块死呀…”
其峻急步冲进内室,却见地上杯盘狼藉,林保仁负手站在窗前,秋香端着药碗左右为难地立在床边。永恩半靠在高枕上,气息恹恹地闭着双目,微蹙着眉头,仿佛有些不胜惊怒的负累。他不禁叫道:“林保仁,你这是做什么呢?你疯了吗?”
林保仁却冷冷地道:“你就太宠着她了,所以她才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折磨你,根本不想想你所承受的压力,根本不想想,你是不是还能继续承受下去。”
其峻长叹了一声,道:“永恩…你这是在惩罚我吗?永恩…你却要惩罚到什么时候,才肯消消气呢?”
永恩听得只若万箭攒心,不由得睁开了眼睛,只见其峻那张俊毅的脸孔上,眼眶深陷,下巴上胡子拉碴,整个人仿佛有种再也负荷不起的疲倦与伤感,眼泪不觉哗哗地流淌下来,再也支撑不住。林保仁说的都对,她不过是利用他对她的溺爱,不过是在利用他对她的负疚,就那么任性妄为,几乎不能相信她还有这样任性妄为的一刻,只因为对着他,一切都变地理所当然与心安理得,她知道他顶多会皱皱眉头,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待她。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地难受,存在嗓子眼里又酸又咸的苦涩奔涌不息,一股急流夹杂在其中,再也忍耐不住,全数喷了出来,却还是溅在他雪白的衬衫上,乌黑的一片,仿佛暗夜里的星星点点,唬地他吼道:“叫医生…”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紧紧地搂住了,再也不肯放手。
她这一次却没有推开他,颤巍巍地抖着瘦胆怯弱的手,轻轻地抚在他的背心上,柔声道:“你别怪林保仁…他们…沈其峻,我没有怪你…我…没有脸再见你…我是个不洁不祥之人…我是这样地厌烦自己…我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如果给你造成了困扰,请你务必担待…我的不懂事…”
他吻着在唇边的一缕长发,眼泪也流了下来,只来得及喃喃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有医生来了,林保仁上前拉开了其峻,其峻只得站起身来,走到外面的客厅来,站了一会儿,方道:“来根烟…”林保仁掏出烟来,替他点上,自己也点上了一根,都是大口大口地吞咽着,不一会儿的功夫那根烟就化为了灰烬,空气里一股呛人的味道。秋香掀开帘子出来,低声道:“小姐闻着烟味了…”其峻道:“瞧我都昏了头了…林保仁,别抽了…”急忙将自己手里的烟蒂扔到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又道:“情况怎么样?”秋香一脸的笑意,道:“大夫说多亏了把瘀血吐了出来,这郁闷之气才能慢慢地散了,里面正在打针,小姐说想喝白粥吃豆沙包,我这就去吩咐厨房做去…里面有菊香守着呢…”
其峻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笑了起来,回身一看,林保仁也是满脸的笑意,两个人的目光相对,微微一怔,林保仁欠了欠身,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其峻却叫道:“保仁…谢谢你…你该知道我的意思…”林保仁淡淡地一笑,道:“这个…当然。”
转眼就是腊月二十六,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永恩穿着家常的衣服站在窗前看着那一株红梅,又有许多花苞绽放开来,满树满枝都是红艳艳的一片,霞光初映,却将那玉色的窗纱都染成了笔洗里研磨的朱砂,一点一点洇润,化开…
秋香来替她披了件外衣,她还是有些惊怯,微微抖了抖身子,明知道这是昆明城里最安全的地方,还是觉得有危险存在,还是忍不住要把自己封闭起来。秋香经过了几日,已经大概摸清了她的脾气,便笑道:“小姐,你的身子还是很虚弱,得多防备些。等过一阵子大好了,咱们到园里去转一转…那里的景致可比这里鲜亮多了,大少爷是爱清静,所以才选了这处院落…”
远远的,仿佛有管弦丝竹的声音,永恩凝神听着,秋香看了看她的脸色,忙道:“今儿是四夫人的寿辰,不少客人来贺寿,老爷请了戏班子宴客,每年都是这样的。以往帅府里,从进了小年就开始热闹了,一直要热闹到正月十五元宵节。”
正说着话,却听到珍珠在院子里叫道:“有人吗?三夫人来了。”一会儿,帘笼一挑,玉真笑着走了进来,上前拉住永恩的手,仔细地瞧了瞧,道:“嗯,今天的脸色可是好多了。”
永恩对这位三夫人的印象极好,并不仅仅因为玉真是她初次在沈家遭遇难捱的尴尬时第一个伸出援手的人,而她在病中的这几天里,玉真几乎一天过来好几趟,嘘寒问暖,言辞亲切,并不是敷衍了事,甚至还陪着一起吃饭,非看着她吃下一碗饭才肯作罢。
于是,永恩微微一笑,道:“三夫人,又劳您费心了。”
玉真摆了摆手,道:“哪里的话来。今天是如凤做生日,前面忙地乱哄哄,我抽空过来看看你,一会儿客人该多了…珍珠,把东西放下…”
珍珠在一旁笑道:“已经都交给秋香收起来了。”
玉真拉着永恩走到沙发边按着她坐下,道:“倒底是冬天,这风还是有些硬,你别总站在窗口,当心冻着。噢,我给你又添置了一些新的衣服,还有一些胭脂香粉和首饰,你别总这么素净,要过年了,总该打扮地喜庆些才是。”说着,看了看,撂在茶几上一本线装书,笑道:“你和其峻的嗜好倒也相象,净爱这些沉闷古董的东西…行了,你歇吧,我也该去忙了。”
永恩忙站起身来,玉真给拦住了,道:“你呆着吧…噢…今天我已经吩咐了厨房,单独给你做些清淡的菜,寿宴的菜都是油腻腻的…你要是想吃什么,让秋香去厨房里支会一声就得了。噢,一会儿等其峻回来,让他带你到前面听戏去,今天请的名角玉兰卿,拿手戏《龙凤呈祥》…”说着,人已经在走廊上了,真是风风火火的一个人。
其峻仿佛忙地很,几乎很少到这里来,即使来了,也不过略微站一站,含喧几句便告辞了。反正她也懒得说话,大部分时间都神情倦怠地半靠在床上,手边放着一本书,其实也看不了几行,便怔怔地望着窗外的那株红梅,然而也是有些恍惚的,因为好象直到今天才发现它竟然已经开到结尾了,最繁盛的时刻过后,便是凋零的颓败之地,比如人生,亦是这样的兴衰不由人。
秋香正在收拾着玉真送来的东西,“呀”了一声,笑道:“小姐,您瞧瞧三夫人真细心,连过年穿的衣服也置办好了。这旗袍的颜色可真艳丽呀。小姐,您瞧瞧…”她只得从书上抬起头来,不觉眼前一亮,绛红底色牡丹暗纹的锦云葛长衫,周身却用泥金色的丝线滚着牙子,真是一番喜气洋洋。不由得她笑道:“是呀,好漂亮。”
秋香难得见永恩笑一笑,也是高兴,笑道:“我好好给您挂着,等过年那天直接穿就得了。噢,三夫人还送了不少点心零食来,都放在外面的食盒里,我每样给您盛一些来,省得您看书怪闷的,吃点零食,也算个消遣…”说完,便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帘笼一挑,却是另一个侍女菊香,端着一个什锦漆盘进来,将里面几个透明的水晶碟子摆放在茶几上,是几样各色坚果,还有些点心果脯。永恩看着菊香的额头上渗着细细密密的汗珠,便道:“你这是到哪儿忙去了,热成这样?”
菊香的年纪尚幼,正是天真活泼的时候,捋着发辫,笑道:“刚刚我去厨房取今天的燕窝,可厨房里说今天太忙了,说一会儿弄得了会派人送过来。我顺着前面回来,正在唱戏呢,乱哄哄的,我瞧了一会儿,可又怕秋香姊找我,所以就急忙跑回来了。”
永恩淡淡地一笑,道:“你去瞧吧,反正我这里也没有什么事的,一会儿,你和秋香一道去,这些日子也把她给累坏了,片刻也不得闲…噢,对了,今天家里做寿,你们少帅还到衙门里去吗?”
菊香一听给放了假,心里高兴,便顺口道:“大少爷从衙门回来了。刚刚我还在绛云轩外面的抱厦里,看着他在和梁小姐说话呢。”
永恩下意识地低声道:“梁小姐…”
哪知道菊香却是实诚的人,很老实地回答道:“嘻…梁小姐的眉目和小姐您长地倒有些相象,不过,她没有您长地好看…真的…我不骗您…当初,我被临时调拨到这个院子来,秋香姊姊跟我说,我们伺候的人和梁小姐长地好像,我还不相信呢?以前呀,梁小姐常常到府里来,和这里的人都很熟的,尤其是四夫人,不,尤其是和大少爷…他们的感情更要好些,可是不知为什么,梁小姐最近不大来了,倒是今天四夫人过生日,她再不来是说不过去的…”
那个天真的女孩说地斩钉截铁的,她却只能淡淡地笑着,倒是秋香端着厨房新送来的燕窝粥进来,轻声地斥道:“菊香,你在瞎说什么呢!”菊香被喝责了,也不介意,轻轻地伸了伸舌头,永恩摇了摇头,却真的笑了起来,这一笑,犹如风拂梨花,落英缤纷,描不尽的明丽清幽。
倒是秋香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叫道:“大少爷…”永恩向窗外望去,却见其峻负手站在红梅树下看着远处的风景,半晌,才转过头来,也是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两个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仿佛缠住了一样,冬天里一个普通的上午,却让人感觉到春天的脚步在悄悄逼近了,久已冰冻干涸的情感,渐渐在不自觉地被滋润消融,也许,春天真的已经不远了。
姜安国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叫道:“少帅,总算找着您了,大帅到处找您呢,请您去前面陪客人。”说完了才发现那情景有些不同往日,才尴尬地又唤了一声,道:“少帅…少帅…”
其峻醒悟过来,仿佛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只微微点了点头,便走出院去。姜安国紧随身后,低声道:“大帅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宋小姐来昆明的事情,特意下了贴子,请宋小姐过府来喝寿酒。”其峻的眉头一蹙,停下了脚步,半晌才道:“叫林保仁…”姜安国一怔,旋即明白过来,欠了欠身,一溜烟地找人去了。
正走到半路上,却见珍珠迎了上来,远远地唤道:“大少爷…”其峻便走到一旁去,珍珠故意避开人来人往的仆妇与听差,低声道:“三夫人让我跟您回一声,好象四夫人和梁小姐说了些什么,看梁小姐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平的样子,三夫人怕出事,让您多留意一下,别让永恩小姐受了委屈…”
其峻不由得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事情从来没有这样巧的,并不搭话,径直沿着长廊走下去。珍珠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自家主人这一番好意,少帅究竟领会了没有。
每逢帅府有大的宴会,一般都会安排在福来居前的花厅里,地方够宽敞豁亮,墙角边围廊的栏杆上摆放着各样的花草,颜色绚丽,芬芳沁脾。院子里搭着戏台子,还没有到关键时刻,不过是几个生面孔,正在唱着《武家坡》。沈详坐在客厅的主位上,不时地和一旁的宜岚、智琨含暄着,其余的客人都很随意地坐着,并不太多,大概都是找地方打牌搞小聚会去了。
玉真最先看到了从客厅一边的游廊上慢慢地走过来的其峻,招了招手,叫道:“这里…”眼看着人来到了近前,方笑道:“你这个主人是怎么当的?有贵客自远方来,却瞒着家里,回头该让宋老爷笑话我们不懂礼数了。”
这一番话说来,立刻封住了所有人的嘴,就是宜岚也只是笑了笑,道:“三夫人言重了,原是我和大哥不想惊动沈老伯,也不过就呆几天即刻就要离开,所以才让其峻给瞒着的。若说起来,还是我这晚辈没有登门拜访的才叫失礼呢,倒让老伯下了贴子来请,原是我失礼在先,一会儿该多罚几杯,向老伯请罪,更怨不得其峻的。”
倒是落落大方,八面玲珑,敷衍地密不透风,沈详一脸的喜悦,向其峻道:“你去哪里了?宜岚是贵客,你这孩子倒也实在,怎么能不对家里的长辈提起呢?”
话音刚落,一旁的如凤将手里的吃剩下的松子“啪”地向几案上一丢,道:“哟,这正经八百陪客的人来了,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总算可以轻闲一下子了。老爷子,我先告个退,我那院子里也有贵客在等着呢。这么长时间把人家给撂在哪儿…”
其峻很明显地感受到了那凌厉的目光,却恍然不见,径自在智琨身旁空出来的位置上坐下来,笑道:“我还吩咐姜安国去饭店接你们呢,不想却扑了空…”智琨笑道:“本来时候也不早了,我们打算就回上海去了,可是老伯的一番盛情,我们也不敢推辞…”沈详笑道:“保证耽误不了你们的年夜饭,回头让其峻安排专机送你们回去…”
正巧此时,戏台上的薛仁贵却在煞有介事地一捋五缕长髯,煞有介事地唱道:“那一日驾坐银安殿,宾鸿大雁口吐人言,打下了半幅血罗衫,才知道寒窑受苦的王宝钏…三姐不信屈指算,连来带去十八年…”
十八年,一个女子一生中最好的时光都在无尽的等待中消磨不见,然而等来的却那是负心人的百般试探,直到确定了十八年来的贞节操行依旧如故,方才炫耀起自身的权倾一方,也许是有些羞惭的,因为毕竟是占了那西凉女子的光,略一遮挡过去,便是她为大来你为小,那登殿生帐的是你王宝钏。
但是又有什么用?
如凤被冷落在一旁,有些不忿,轻轻地“哼”了一声,叫道:“这男人呀,都是一个样,只要是新鲜劲一过了,又没有利用价值了,也就是随手一扔的下场,这个王宝钏,还想当皇后,可惜命不长呀,受了那么年的苦,还不是没享受几天好日子就一命呜呼了。哼,死了也好,省得看见自己的男人和别人卿卿我我的,自己苦等了十八年,就落个虚名…”
坐在对面的宜岚微微一笑,道:“四夫人真是好口才…这样一出经典的折子戏,却极少有人看地如此透彻明白…”原不过是有感而发,她不愿自己是那寒窑苦等的望穿秋水之人,也不愿自己是那挟持着利诱来迫使那男人就范的代站公主,男人呀,怎么样才能得到那么一丁点毫无芥蒂真心实意地相待,明明知道很难,却还是抱着一丝的希望。
沈详却有些坐不住了,斥道:“如凤,大喜的日子,看看你都说了些什么话?不成体统,让人笑话,幸而宋小姐是自己人,否则…”
谁知,如凤并不买帐,,款款地站起身来,高声叫道:“春桃,反正我们也不是多么重要的人,省地留在这里碍眼,咱们走…”说完竟气哼亨地提前离场了。
沈详的脸色一沉,却也拿年轻的如夫人没有办法,已经给宠坏了的。智琨最是能与人圆场的,随意岔开了话题,沈详也借故打了个哈哈,算是遮掩了过去。宜岚倒是心中一凛,女人的第六感向来很灵敏的,与这位如夫人不过是初次谋面,那扑面而来的敌意,却为何故?
玉真在一旁冷眼望着这一切,向身后的珍珠低语了几句,珍珠心领神会,悄悄了退了下去。又重新回到静园来,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长廊尽头一闪而没,连忙加紧了脚步,却还是迟了,没能挡在前面。
盼莺在时隔几日之后,又重新踏入了那熟悉的院落,以后才渐渐地明白了物是人非这个残酷的现实。
正巧秋香将提着食盒从屋里出来,猛然见到脸色僵硬的盼莺,也吓了一跳,不由得向后缩了缩身子,盼莺冷冷地道:“干嘛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沈其峻不在家吗?”说着便走上台阶,擦着秋香冲进屋来,皱了皱眉头,道:“怎么一股中药味道,有谁病了吗?”侧脸一看,在靠近窗台的一个几案上,果然放着一个药砂锅,秋香却高声道:“菊香,你去前面找找大少爷,就说梁小姐来了,请他赶快回来…”
这样失礼失常的表现,在秋香这样机灵的人,是绝对不可能做出来的,盼莺心下生疑,却以为其峻明明在家,不过是故意地避而不见。难道她真的是过去式了,刚刚在如凤的院子里等到茶都凉了,使女来回话,“前厅来了贵客,四夫人正在陪客,一时走不开”,这就是那些势力人的作风,最会察言观色的,尤其是风向突变的时候,她已经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不由得深深一震,一贯趾高气扬的姿态,怎么能忍受这突如其来的难堪与羞耻?
帘笼一挑,菊香从里屋出来,也是微微一愣。盼莺却在那帘笼飞落的一瞬间瞥见一个湖绿色的身影,当下也顾不得仪态,一把推开了菊香,只听得秋香叫道:“梁小姐…”可惜,人已经进去了,也许,她不该这么冒失的,都是其峻以前太顺着她了,让她根本分辨不出,“她曾经闯下祸”,已使他生了憎厌之心,他不会再由着她的性子来了。
永恩是第二次遭遇这样的场面,但是眼前这位气势凌厉,咄咄逼人的小姐却不是宋宜岚,也不象宋宜岚那么矜持收敛,一切愤慨与不满都表现在了脸上,那样似曾相识的眉目里写满的都是敌意,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不速之客,不问主意,竟然登堂入室而来。
盼莺也是一愣,沙发上端坐的年轻女孩,犹如桃花烟润,海棠露垂,清晰柔和的目光,疏倦柔软的神情,沉浸在那古老的紫檀木家具里,整个轮廓环绕着一种高贵文雅的静谧与柔美,那样地旁若无人,那样地美不胜收,牢牢地捕捉着人的目光,不由得使人自残形秽。
好一会儿,她才道:“你是谁?怎么会在沈其峻的卧室里?沈其峻呢?叫沈其峻出来见我!”
永恩是第二次遭受这样的诘问,但是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倒也算熟门熟路,只是此刻的心情却上次大相径庭,只是没来由地厌烦,也懒得回答,只叫道:“秋香…”
秋香不得命令也不敢进来,在外面早已急不可耐,一听召唤,立刻挑帘而入,很恭敬地立于一旁,低声道:“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永恩淡淡地道:“你带这位小姐去见沈先生…”
秋香便向前一步,道:“梁小姐,请跟我来吧,大少爷现在不住在这里了,他已经搬到绛云轩去住了。”
盼莺的眉峰一挑,四下打量了一番,冷冷地道:“这里的摆设和从前一模一样,况且我几天才来过,你倒是会编谎,你说我会不会信呀!”
秋香仿佛有些尴尬的样子,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应答。盼莺狠声道:“秋香,你是最机灵不过了,从前不是跑前跑后,梁小姐长梁小姐短的,怎么这回跟了新人,把从前的殷勤劲也跟没了。”说地秋香的脸不禁地红了起来,待要反驳几句,却也不敢,只僵持在那里,哭笑不得。
盼莺反而镇定下来,拖了一张凳子在永恩的对面坐了下来,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仿佛是早上起来对镜梳妆,眉目依稀,却是粉雕玉琢,呈现出另一种风情。莫不是晚上对着阿拉丁神灯许愿,真有神助,将自己不遂意的五官给一一修正过来。她不禁有一丝地恍惚,浮光掠影,往事一幕幕轮回闪现,是一种不肯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的大难来袭的不祥预感。
却还是拼着这最后一点希望做最后的挣扎,她淡淡地道:“我不管你是谁,我只想告诉你我是谁…”
永恩不由得放下了手里的书,蹙起了眉头,秋香在一旁看到这种情形,便知她是有些厌烦的意思。这几日下来,当然知晓如今谁才是自家主人心坎上的珍之又重的那一个,急忙去沏了茶来,笑道:“梁小姐,您尝尝,是碧螺春,您最喜欢的。”
盼莺却一直牢牢地盯着永恩的一颦一蹙,但终究还是倦倦的厌烦,她禁不住也有些黯然失色,这样无谓的强求,又是为何?总会有不同的人出现,总会有人对那万众仰望的人产生觊觎之心,抛开那未来以图天下的权倾之势,仅就那个人本身而言,却也是穷其一生也难得遇上的,她已深深地爱上了,当初也想不到自己会将感情赔了进去,将自己逼到岌岌可危的死胡同里。如果知道有这样的一天,她绝对不会任性妄为,给了他可趁之机…如今只是懊悔,发泄不出来的懊悔,她没想到他会那么生气,与以前宠着她惯着她的那个沈其峻,完全两样了。
永恩淡淡地道:“梁小姐,是吧?我想你可能有些误会,我对你是谁,甚至你和沈其峻有怎样的牵连,根本没有兴趣知道…我想…哎呀,还是算了…秋香,你去请沈先生来,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了…”
秋香知道盼莺的厉害,有些踌躇,便低声道:“小姐,菊香已经去了…”
盼莺的眼光直射了过去,冷冷地道:“你不过是个下人,要你多管闲事?沈家是这么没有规矩的吗,如今竟然干涉起主人的事情来了?”
秋香还没有遭受过这样的抢白,禁不住轻轻地“哼”了一声,小声嘟哝了一句:“算哪门子的主人!”说是迟那时快,却见盼莺站起身来,“啪”地一巴掌甩了上去,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在这儿跟我耀武扬威的!我今天不刹刹你的威风,你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干脆利落,并不拖泥带水,依旧是不露声色地沉稳与老练。秋香似乎有些被打蒙了,怔怔地捂着脸颊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才有眼泪流了下来。
永恩却有些坐不住了,急忙站起身来,上前检视着秋香的脸颊,柔声道:“你没事吧?”说完,有些愤慨地回身道:“说了那么难听的话也就罢了,你怎么能动手打人呢?”秋香虽然不敢明显地反驳,却也是个不肯吃哑巴亏的,泣道:“小姐,您别说了,都是我的错…”永恩却正色道:“梁小姐,我要您跟秋香道歉,为你刚刚的无礼行径向她道歉。“
盼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眼前依然有些弱不禁风的女子,冷笑道:“你算哪根葱!我不过是打了一个下人,你能把我怎么着?惹火了我,我连你一起打。”还未等永恩反应过来,秋香反而抢步挡在了身前,连盼莺也是吓了一跳,旋即明白了此举的意,冷笑道:“好个丫头!你是跟我在这儿闹激将法呀!你以为我真的不敢吗?”
秋香一字一顿地道:“梁小姐,我们是不值钱的底下人,可是我奉劝您一句,虽然您平时蛮横惯了,可是在静园里,在这位小姐面前,还是收敛一些的好,别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情来…”
话已经说地很清楚了,她在电光石火之间也恍惚见到了事情本来的面目,模糊的影子,可是她根本控制不住了,尽管暗暗地告诫过自己,以后不能冲动行事,可是她怎么能任由一个丫头给小看了去,一股蛮气直冲脑顶,一切也顾不得了,一把推开秋香,上前来拉住了永恩的衣襟,只听得一声怒吼:“梁盼莺,你疯了吗?”
完了,心底有个声音仿佛在幽幽地叫着,完了…完了…她的手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了回来,她在下意识地躲闪中也见到了那魂牵梦萦的脸孔,禁不住的欣喜与热望,低声唤道:“其峻…”
(https://www.biquya.cc/id14272/8029949.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