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没有到少帅府前集合,而是径直向城门方向开去。大约九点钟刚过的样子,有一辆吉普车从旁边狂噪地按着喇叭,飞驰而过。永恩吓了一跳,有些惊慌失措,林保仁却道:“不妨事,是党部的万举飞,他一向是这样跟我打招呼的,玩笑惯了。估计其他的人已经都到了吧,说好是九点钟一起出城的。”说着,撩起窗纱的一角,向外望去,半晌才道:“小李,你开慢些,前面是不是他们?”
说话间,已赶上了前面浩浩荡荡的车队,永恩突然道:“他…哪一辆是他的车?”
林保仁仿佛有些震动的样子,伸手搭在前面的座椅子靠背上,歪头向窗外望了望,半晌方道:“你想不想见他一面?也许…现在还来得及…”
永恩有些犹豫,道:“还是算了吧,见了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林保仁一反常态地拍了拍那座位,倒让前面的司机小李也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了看,噤声道:“林处长…”林保仁却回过头来,向永恩道:“今天咱们办的事情,你其实完全可以去找他的,大家就都不用费这些周折了,只要他一句话…”
永恩淡淡一笑,道:“他如今是万众瞩目的人物,这一言一行都得对世人有所交代,岂能任由自己的性子而为,我若直接去找他,不是叫他为难,便是令他难堪,这两样境况,我都不想看到。况且,我有什么脸面有什么资格,去见他?只是事有紧急,又不得不为,只得来托付于你…”
林保仁叹道:“是呀,一旦出了事,别人顶多说他用人不当,断不会令他的威信受损,凡事和人,还都有挽回的余地。原来,你也不是不在意他的。可是,你知不知道,就是你不去求他,想要保存他的一世英名,他也未必就保存的住,因为…他已经把应当给的你那些…给了别人…哎…缘浅缘深…其实…不过都是命数…半点由不得人呀……”
永恩只觉得有些刺心的恍惚,也说不出究竟是为了什么,其实她一早就知道了的,他已经有了旁人,可是此刻林保仁这样痛心疾首地感叹,还是激起了那一直隐藏在心底深处连她都不敢去触碰更不能承认的一点波澜,那波澜的来势越来越汹涌,直要吞噬掉她的坚持与理智,倒使她在伸手抓住救命稻草那一瞬间,看清了那波澜的本来面目,原来是嫉妒,竟然会是嫉妒,她不要他,却不愿意把他让与旁人。
“砰”地一下,突然一阵轰天巨响,汽车好象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顶了出去,撞向了前面一辆正在等着出城的汽车,又滴溜溜地在地上打着几个转,转眼又向另一旁的岗哨的值班亭子冲了过去。
林保仁一把将永恩按到在座椅上,牢牢地护着她的身体,她的脸紧紧地贴着柔软的丝绒垫子,有一点麻痒痒地感觉,听着林保仁剧烈的心跳声,大概他是在想着,完了,一切都完了,终于还是出事了…她却是异常地冷静,因为大难来袭,已经避无可避时,反而就没有那么多的想法了。
果然,汽车在岗亭前停了下来,世界突然之间便地安静下来了。
司机小李趴在方向盘上惊魂未定,好一会儿才回过头,叫道:“林处长…”林保仁抬起身来,看着紧闭着双眼的永恩,停顿了片刻,方才颤抖手伸向她的鼻尖,噤声道:“小姐…”,还有气息,大约只是昏了过去,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将她扶了起来。耳朵里却听见有杂沓的脚步声,似乎正有不少人赶了过来,他当时本能地反应便将外衣脱了下来,披在永恩的身上,想了想,还是动手将她的头发也散了开来,遮住了本来的面貌,放倒在座椅上,只是一个凌乱而模糊的侧影子。
忙完了这一通,林保仁立刻开门下了车,却看见有至少五六个人一齐向这边跑了过来,越来越近,为首的是姜安国,一脸紧张的表情,似乎是在跟他暗示着什么,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姜安国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转身向后,叫道:“大家小心,都不要再靠前了,小心汽车爆炸…”
这一声似乎真的起到了作用,跟在后面的那几个人立刻停了下来,不知所措地观望着。林保仁也是吓了一跳,反身就想回到汽车的方向,姜安国紧紧地拽着他的胳膊,低声道:“我的哥哥,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情势,后备箱已经被撞开了,难道你想露了行藏吗?”林保仁心下一动,也来不及分辩,急道:“可是小姐还在里面…”姜安国噤声道:“不要紧,我的那些侍卫们会处理的,你只要装做被撞之后应当的表情就可以了…”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汽车并没有爆炸的迹象,那些在等待的人中有一个胆子大一点的,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回身大声叫道:“是萨五丁…车子里面是萨五丁…”正说着,其峻在几个侍卫的护卫下大踏步地走了上来,也不看相互搀扶着两个人,径直走向汽车的后备箱,突然冷冷地道:“这是怎么回事?”司机小李也已经站在后车门那里,嗫嚅道:“我…不知道…”其峻回身望了望了林保仁,道:“你怎么解释?”林保仁目无表情,淡淡地道:“我无话可说。”
其峻“哼”了一声,道:“人家跑来跟我说,说你林处长越来越目无法纪,我还不信,一直替你遮掩着,如今你究竟做出这等事来,叫我再如何为你遮挡?来人呀,把这后备箱的人…还有林保仁给我押起来。”说完,又大踏步地走了回来,经过那两人的身旁,大声道:“姜安国,这件事情不准你插手,省得你殉私情。卫长春,你来处理,噢,把今天所有出城的车辆都给我仔细排查一遍,肯定还有同党,遭遇反抗者,格杀无论…”
那个刚刚发现了线索叫嚷起来的人急忙鞠了个躬,满脸堆笑道:“是,属下仅遵少帅吩咐,决不会有一人漏网,誓必全部抓获归案。”
连姜安国都已经察觉到,这一遭,他们是叫人给算计了。
永恩醒来了的时候,却是在一间黑暗的牢房里,只有一点冷寂的月从天窗那里的空隙透了下来,她环顾了一下周围斑驳陆离的墙壁,反射着森森的阴寒之气。她不禁绻曲了手臂,抱紧了自己的身体,却扯到了林保仁的那件外衣,恍然如梦,昏迷前的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激烈变故渐渐地闪现在眼前,她将头伏在膝头,禁不住低声啜泣了起来,她倒底还是给林保仁招惹了麻烦。
“哗啦拉”,有人在拉扯牢门,她茫然地抬起头来,有一个男人好似高塔一般地堵在那里,高声叫道:“出来,卫主任要见你。”就这样,她被人推搡着转过了黑漆漆的甬道,也不知道绕了几个圈子,终于看见光亮了,那个男人在身后推了她一把,门开了,是一间办公室的模样,桌子后面坐着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另有两个年轻人站在一旁。她骤然从黑暗里见到了光明,只觉得有些刺眼,不禁皱了皱眉。那金丝边眼镜笑道:“想不到这一遭劫发场里面还有个巾帼英雄。快,赶快找张凳子,请这位小姐坐下来说话。”
果真有人去找了一张椅子搬到了办公桌的对面,一把将她推倒在上面,那金丝边眼镜“啧啧”了几声,道:“慢点,怎么就那么不懂得怜香惜玉,这要是有个好歹,我们可怎么跟林处长交代。”
永恩本来有些茫然的眼睛里突然亮了起来,金丝边眼镜静静地观察着她的反应,过了一会儿,她嗫嚅道:“林保仁…他在哪里…”金丝边眼镜冷冷一笑,道:“他现在可麻烦了,也顾不上你了,与左南两个已经被软禁起来了。”她心下一沉,庭轩他们也出了事吗?
金丝边眼镜笑道:“你一个年轻女人,也左右不了什么事,只要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们是不会为难你的。说吧,你究竟知道多少有关林保仁、左南和萨五丁相互勾结的事?都说出来,签字画押之后,我们立刻就放你出去。”
永恩仿佛陷入了呆滞之中,好半天也不见反应,旁边一个青年似乎失掉了耐心,上前来一把揪住她的衣襟,长发散落,陡然间见到她清丽的容颜,不禁呆了一呆,半晌松开了手,道:“卫主任,怪林处长敢铤而走险,原来是个大美人…
那金丝边眼镜上前来轻轻抬起永恩的下巴,“嘿嘿”地干笑了两声,慢慢地凑上脸去,永恩只觉得一阵恶心,反手挡开那只托在下颌上的手,却把那人一把握住了,感叹道:“哟,这一双手长地是又白又嫩…”
永恩冷冷地道:“沈其峻是这么教育你们的吗?”金丝边眼镜不禁愣了一愣,不由得退后了几步,定定地端详着永恩一会儿,才道:“少帅…的名讳也是你能随便叫的?”永恩淡淡地道:“我想见林保仁,见了他,我便按你的要求,把一切都说出来。”
金丝边眼镜略有些迟疑,旁边的一个青年附耳低声道:“卫主任,小心这女人搞花样…”金丝边眼镜猛一挥手,道:“哎,你仔细看这女人的长相…有些象…说不定是有些来历的…可不能轻举妄动,弄不好再栽在这上面…反正咱们爷们也是给人家当枪使的…带她去见林保仁,还怕她跑了不成?”
永恩被蒙住眼睛,上了一辆汽车,三转两绕的,来到一幢房子跟前停住了,有人上来解开了眼前的那一方黑布,跟门口的几个守卫当中为首的一个耳语了几句,又出示了证件,仔细检查过了,约有半盏茶的功夫,才放他们进去。
门口守卫的其中一个人点然了一颗烟递给同伴,那个为首的喝道:“别坏了规矩。”接烟的那一个叹道:“二哥,你也别太认真了,这里面软禁的可是林处长和左队长,两个都是少帅跟前的红人,怎么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就翻了脸?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要是真想严办,早就下了大狱了。你没看刚刚卫长春的人趾高气扬的,其实也得意不了几天的。”递烟的那一个狠狠地吸了一口,道:“真他妈的痛快!在这站了半天,都快憋死了。这么晚了,还来凑热闹。哎,二哥,刚刚进去的那个女人是不是就是今天在林处长车上发现的来历不明的女人?”
那个被唤做二哥的人,低声骂了一句,道:“这个年月,风头变地可真快。这万一站错了队伍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们都赶紧闭嘴吧,这卫长春的人都还在里面,小心他们听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正说着,远远地有一辆汽车借着夜暮的掩盖悄悄地驶来,眼瞅着到了近前,门口的几个人一看那车牌号,急忙扔掉了手的香烟,立正站好。门开了,其峻从上面下来,看着停在一旁的汽车,微一皱眉,问道:“这是谁的车?”
为首的二哥赶紧上前敬了一个礼道:“是稽查处卫主任的人,刚刚带了…那个女人进去…”伴在其峻身后的姜安国急道:“这个卫金鱼在搞什么鬼呀!”其峻微微一回首,姜安国立刻住嘴了。其峻方道:“你留在这里…”说着便一个人走进院里去。
转过了插影屏风,有两个人正站在一旁的树下抽烟,见了他也是吓了一跳,待要叫嚷起来,他暗暗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退出去,那两个人只得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退了院去。
院子里静极了,只有风打在树叶上沙沙的一点声响,其峻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砰砰”,不知为何有些急切不安。正对面的房子里亮着灯,昏黄的一片,只见林保仁与一个年轻女人的身影映在碧影窗纱上,林保仁仿佛正有些无奈地仰着头,而站在对面的女子却用手抚在唇上,低眉俯首,似在暗暗地啜泣。烛火摇荡,却将两个人绘成一双剪影,相依相偎着,仿佛印在那窗纱上,格外地真切。
其峻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心下一动:林保仁决不是莽撞冲动的人,这一次敢这样地冒险行事,自是有情非得已的苦衷,却原来真的是为了女人…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想不到连林保仁这样冷冰冰的木乃伊式的人物,也有为情所困失了方寸的时候。正所谓关情则乱,否则一向小心谨慎的林保仁也不会给别人钻了空子,况且对手还是些谄媚的小人。尽管自己当初设计的就是这样一个结局,但是以这种方式到来,未免有些措手不及,一切细节少不得要重新部署,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么好的机会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长吁了一口气,慢慢地踱了出去,坐了车回到帅府,那里的聚会还没有结束。花厅里灯火辉煌,衣光鬓影,香气浮动,在花间穿梭。四姨太太如凤正和几个太太在花厅一旁的小客厅里打着麻将,莺声燕语,好不热闹。
一个身穿绛红色旗袍正在看牌的中年妇人笑道:“哟,少帅来了,盼莺妹妹总该露露晴天了。”
其峻微微一笑,脱下帽子递给一边的一个使女,在牌桌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正巧可以看见盼莺在灯光下的一张脸,一本正经的严肃表情,只是一对悬丝坠钉耳环却是一摇一晃地打着秋千,可见心里亦是一般地起伏不平。他并不言语,只接了使女新沏的茶来喝。
另有一个年轻少妇从后面推了一把盼莺,笑道:“你也霸占不少时间的牌桌了,净是输钱,现在有人陪你了,你可以把位子让出来了吧?”
盼莺将手里的牌一扔,撅着嘴站起身来,笑道:“得得,让给你,今天这里可是下风位,回头你也输了钱,可不许冤我。”
其峻放下了茶碗,起身向后堂走去。盼莺有些迟疑,如凤在后面又推了一把,低声道:“哪有不吵架的。我看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你也别端着架子了,赶快去看看吧。”盼莺想了想,还是磨蹭着跟了上去。
玉真陪着一个客人也走了进来,刚巧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摇了摇头。如凤笑道:“姊姊,又叹什么气呢?可是看不惯他们耍花枪吗?到底还是年轻好呀,哎哟,我们现在就是想耍,也耍不起来了。”玉真一听这话不伦不类的,不禁皱了皱眉,本来就对这位私下里伸手过长的梁小姐有些看法,但也知道如凤与她交好,忍了忍,也不好说什么,况且还当着那么亲戚朋友,打了哈哈便混过去了。
盼莺只觉得这一条路有些漫长,往常摸着黑都知道哪里有台阶哪里有磕绊的路,如今却走地有些艰难,也许她真的不该那么心急。她没想到动了林保仁,其峻竟然会跟她翻了脸,仿佛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想到这儿,已经触在书房房门的手僵硬在了那里,倒是其峻在里面打开了门,笑道:“怎么突然讲究起来了?”盼莺总觉得那笑容有些疏离,心中忐忑,缓缓地走了进去,其峻仍旧在坐在沙发上,点燃了一枝烟,自顾自地吸着。
盼莺迟疑了片刻,道:“你要是真的疑我,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其峻淡淡一笑,道:“并不是我疑你,其实此前你做的那些事情,我也不是不知道,不过看都是些无伤大雅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可是,你不该连林保仁也想除掉…”
盼莺有些惊恐地摆了摆手,道:“我怎么会有除掉林保仁的想法呢?况且,我和他也没有厉害关系…”
其峻“哼”了一声,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一下子推开窗户,一轮明月正悬在上空,皎洁清雅,如银盘一样,烁烁放光。
盼莺望着那有些冷漠的背影,有些地急切地挤到窗前,拽着其峻的衣袖,道:“你要我怎么解释才肯信呢?”
窗外的池塘里种满了菏花,如今是残叶潦倒,芬芳早过,只有投映在水中的月亮的影子,被分割成了一缕缕的条纹,一只蛙儿“扑通”潜了下去,却将那波影连成了乳白色的一片。仿佛有萧音从隔壁的院墙那边传了过来,有一种凄凉的伤感,却也是难得的安谧祥和。此时同彼夜,同一轮明月,只是身边的人却不相同,心底深处最隐秘的那一处所在的反应,也不相同,他骗了自己,也骗了她,本来她若不是想要向林保仁下手,他将会一直装聋作哑下去,可是,这样的她,这样的自己,却渐渐地厌烦了,没有真心作为铺垫,终究无法长久…
于是,他低头望向她,莹如秋水的一双眼眸,何其相似,心下一软,便道:“算了…”她却不想放过他,执拗地望向他眼睛深处去,不禁叫道:“难道,我就换不来你的半点真心吗?沈其峻,是你逼的我变成这样,是你们逼地我…”说着,便伏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其峻也是伤感,轻抚着盼莺的背心,低声道:“其实…不管林保仁的事。我底下的那些人,个个都想巴结你,惟独林保仁几个,也许他们是对你心存偏见…但不管他对你的看法如何,却没有在我面前说过你的半点不是。其实,是我自己…盼莺…是我自己一直下不了决心,并不关旁人的事…”话音未落,便觉得怀里的温软身体有些轻轻颤抖,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好一会儿,盼莺慢慢地松开了手,背转身去,擦了擦眼泪,却道:“是因为…北京城里…那个叫宋宜岚的财政总长家的小姐?”
其峻没有回答,盼莺只得转回身来,望着在青幽幽的灯光下那一张突然黯淡下去的脸,心中突突地乱跳,噤声道:“难道…另有别人?”
然而,其峻却道:“盼莺,其实你今天所做的事情,不过也是做了旁人棋局上的一粒棋子…”
永恩在那间小小的牢房里一住就是三天,每天都会有人来折磨她,后来渐渐动上了刑具,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她从小也经历过皮肉之苦,也算是有些经验的,却没想到继母的那些手段简直太小儿科了,根本上不了大台面。她渐渐地知道,这些人这么折磨她,无非是想要一个故事,她和萨五丁之间早有私情,为了将萨五丁救出去,又勾引了林保仁…她觉得有些可笑,因为这故事有一部分对,但也有不对的地方,她只是对那些人想要置林保仁于死地的决心,感到有些好奇。
姜安国趁夜偷偷来看了她一次,只说其峻现在对抓获的庭轩两人还有林保仁、左南都采取了不问不审不看不放的态度,也不知道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永恩强撑身体从床上站了起来,却还是踉跄了一下,差一点儿倾倒在地。
姜安国吓了一跳,连忙扶她到床上坐下来,定睛一看,才看到她的伤痕累累,气地向墙上狠狠捶了一拳,墙皮簌簌地掉了下来,他恨道:“这帮j□j的,我已经嘱咐过了,想不到她们下手还这么狠…不行,我得告诉少帅实情去…”
永恩一把拽住了他,忍着疼痛,低声道:“不要,他这样的态度,分明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等时间久了,作息事宁人地处理,你又何必去捅这个娄子,让他难做?况且,我有什么面目见他,你不要让我为难…”
姜安国叹了一口气,道:“我看您这样子…真是难受,这苦由我来受就好了…况且,他们根本对上面隐匿了在车上还有你这么个人的存在,林保仁的意思,是猜他们想从您这里打开缺口,他们是不会轻易罢手。”
永恩慢慢地寻着了一点端倪,她轻轻地拉着姜安国的衣袖,努力换了口气,道:“他…是不是有人要对他不利呢?”
姜安国不想她烦心,便安慰道:“也许…不是的…你也知道林保仁那个人,想法总是与别人不一样,况且上一次战役,少帅已经在各派系中建立了威信,即使有不服的,也碍于少帅有国务副总理财政总长和西北谢建达的支持,料想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的”
永恩“噢”了一声,自语道:“所以有人在等一个合适机会,找一个恰如其分的理由?哎,我知道自己办了件极错的事,如今真是悔不当初…可是,那日夜里,我见到林保仁和左南,他们却不肯说半个不字…倒让我更是愧疚…”
姜安国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一看她这种哀婉的样子,也是不忍。牢外有人来催促了几次,他只得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嘱咐道:“您别担心,有机会我再来。”
天窗上的一方蓝色幽幽地泛着青光,一弯上弦月静静地躺在光秃秃的枝叉上,倒有些肮脏的样子,斑斑点点的几个深浅不一的印子,仿佛刚刚挂上的电影屏幕却被烟灰弹了上去,放出来的影像,都是残缺不全的。
永恩坐在墙角,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与虚弱,她一路奔波到现在,不过就是为了一点现实安稳的生活,为了那一点与感情接近的微渺希望,然而生活撕开了自私残酷的屏障,渐渐地露出无情的本来面目,竟是那么地狰狞可怖。她不由得陷入了不可抑制的慌乱、愤怒与自责之中,仿佛困着兽,走来走去,只为找一个永远不可能找到的出口。
突然,有一阵凉风顺着墙的缝隙刮了进来,刺进骨头里,生生地疼,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哆哆唆唆地拉了拉林保仁的那件外衣,这倒成了她唯一的壁垒。然而,也是不堪一击的。
隔壁的牢房里似乎有人在轻声叹气,在这寂静的夜里,不禁有些毛骨悚然的恐怖,她颤着声音道:“是谁在那里…”
好一会儿,才有人“嘿嘿”地笑道:“是我,萨五丁,想不到,兜来转去,我又回到这里来了。”
永恩只和和此人见过几面,所说话的也有限,单凭声音也不能十分肯定,然而是与不是,又怎么样呢?便冷冷地道:“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
萨五丁“哼”了一声,道:“我醒来以后,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还以为已经自由了,可是一转眼就看见前些时候在牢里看守我的那些人,我就知道完了,跑路计划失败了。我当初就对董平说,不能将希望放在一个女人身上,那小子还不听,说是既然他们少爷相信,就一定没有问题,还不是又出了问题。我死?就是你死,我也且活着呢…不过,这样的生活,我也厌烦了,只要我一天不撒口,他们只会让我半死不活地活受罪,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只是放不下…放不下呀…”
永恩的心下一动,也许此人并不象表面上那样的遭滥不堪?便道:“难道…你有什么放不下的人吗?”
萨五丁停顿了片刻,方道:“以前是有那么一个…不过她现在已经被沈其峻给抢走了…我混到今天这个样子,还不都是为了她…只是女人心海底针呀,一遇见那更有权有势的,就把从前的情份撂到一边了。哼,不过,沈其峻这个王八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还以为他是真的喜欢她的人吗?他不过想扣着她作为人质,他是想着我的宝藏呢!”
永恩听得这样咒骂其峻,有些不满,但也不愿为此口角,便沉默下去。
萨五丁却有些不耐烦地道:“你怎么不说话了?老子关在这个鬼地方,一天到晚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哎,你倒是说话呀!”
永恩淡淡地道:“那你是要说被沈其峻抢走恋人的事还是要说那宝藏的事?可是,这两样我都没有兴趣。”
萨五丁笑道:“难道还会有人宝藏不感兴趣?你没见那高高在上的人还都费尽心机想要从我口中得到那宝藏的下落呢。你以为唐庭轩有那么好心,千里迢迢地来救我出去?你以为沈其峻那么优柔寡断,为了一个女人的哀求,就肯留下我的一条性命?他是因为我始终不肯透露那宝藏的下落,所以才将我当作饵放了下去,因为来救我的人,一定也是冲着那宝藏来的。他们看似衣冠楚楚的,其实和我这样下三滥的小角色有什么分别?还不是为了一个‘财’字,一个是想要在上海滩重震声威,一个是想扩充军备以谋图更大的势力范围,我算是看透了…”
也许他说的对,人心的不可琢磨,人性的自私与残酷,她渐渐地领教的,亦是将她的一腔热望渐渐地磨蚀的最有利的武器,不得不承认的…到了如今,她连那一点挣扎的气力,也没有了。半晌,才道:“你被关在这里…那宝藏对于你而言,只是让你绝望的刺刀,因为根本得不到…”
突然“扑通”的声响,好象是萨五丁跌坐在地上,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喃喃自语道:“我在茶马古道上辛苦奔波,却是拿自己的命来讨生活,幸而给我从老帮主口中得知了那一个秘密,原来在大理古城里藏着一个由世代族人累积下来的地下宝库,而且还被我得到了那地图,就这样才被人盯上了…原来,早就走露了风声,还有旁人也知道这个秘密…”
永恩突然道:“你和唐庭轩是怎么认识的?”
萨五丁正沉浸在自己遥远的梦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屑道:“我给他提供鸦片…难不成,你以为我说的拿自己的命来讨生活指的是什么?”
夜已经深了,似乎是起风了,天窗之外呼啸着凌厉的声音,隐隐约约地夹杂着点断断续续的哀鸣。永恩禁不住由收了收臂膀,噤声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萨五丁压低了声音,幽幽地道:“昆明城里的人哪个不知道这会园呀?到了半夜,那两个冤死的鬼就出来了,走遍这里的每个角落,一直到天亮,喏…就在这窗外,我还听见他们两个在说话,还看见两个白哗哗的鬼影呢!哈哈…”
那刺耳的笑声划破了夜空,她不禁捂住了耳朵,心烦意乱地躺了下去,却翻来覆去睡不着,骨骼之中仿佛纠结成了块,将身体瓜分地支离破碎。
小时候,她最喜欢躲在全婶的身后,逃避阿歧婆的严苛责罚,她知道她们都爱极了她,都想让她做到最好,以此博得父亲的夸赞,封锁继母的刁难。于是,她暗暗告诫自己要努力再努力,就是病了,也要强撑着,后来明白了事理才渐渐地放弃了,因为父亲看她的目光永远都象跨越一道根本不存在的障碍,而继母“骨头里面都能挑出鸡蛋”来的本领也日新月异,她所做的一切,根本没有意义,索性就放弃了。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渐渐地离开了她,现在,连活着都觉得是一种累赘。
“喀嚓”,电闪雷鸣,深深的大理古宅里,有人在一步步地逼近她的床帏…又一道紫电横空,明灭之间,一个硕大的人影正伸出手来…她“啊”地叫出声来,不是梦寐,不是幻想,那人已经压身上来,一种刺鼻的老烟油子混着酒精的味道,她本能地坐起身来向外推搪着。
可惜那人的气力好大,于漆黑之中暧昧地唤道:“小美人,那天我一见到你,骨头都酥了半边,这两天可想死我了,他妈的老卫的胆子也忒小了,说什么不能随便乱来,害的老子一直下不了手,今天终于得出空来了,他去华宁办事去了,一时半时也回不来,今天的守卫也换成老子的哥儿们…大家说好了,有福同享的…我他妈的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么漂亮的女人…你不要躲嘛,我保证会很温柔的,肯定会比他们温柔,呆会儿那两个小子也就不好说了…来嘛…你过来…”
永恩瞅了空子,跳下床来,却是避无可避,四四方方的一间牢,又能逃到哪里去?莫不是胆战心惊的恐怖,激灵灵地打着寒颤,借着一点月光,看清了那人的模样,恍惚是第一日被审讯时揪起她衣襟的那一个男人,噤声道:“你不要过来…难道你不想活了吗?你做出这样的事,就不怕…沈其峻要了你的命吗?”
那人“嘿嘿”地冷笑了两声,打了一个酒咯,撇了撇嘴道:“他还不知道在哪儿风流快活呢?还能管这档子闲事?来,你跑不掉了…”说时迟那时快,很灵巧地堵住了去路,一把托起她的脸就势吻了上去。
永恩嫌恶地歪过脸去,手脚并用地踢腾起来,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竟叫那人结结实实地吃了一记耳光。那人也吓了一跳,似乎酒也醒了不少,想不到她这样暴烈,竟然占不得半点便宜,急怒攻心之下也没有细想,一下子扯开了她的衣衫,青幽的月辉之下,只见她肩膀上那一片雪白的肌肤,泛着奇异的光泽,那人再也按捺不住,一下子扑了上来,而她只来得及大声叫着:“萨五丁…”
萨五丁却在墙的那一面低声叹道:“哎,你叫我也没有用…我要是能过去,早就跑路了,还在这鬼地方呆着…哎…你只能怨,不该趟这淌混水,帮了唐庭轩这样一个忙…”
灰暗的墙壁上漂浮着狰狞的阴影,一张张青面燎牙的恶鬼,正在得意洋洋地狂笑着,恍惚间又不见了,只有污浊的气息在冷寂之中渐渐蔓延。那常在园里游荡的恋人可在,难道也躲去了别的角落?在这阴阳交界的地方,不但人睡去了,连鬼也跑地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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