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的少年从长椅上醒过来时,时间已经到了下午。
张着嘴,用很是茫然的表情又呆滞了半天,王耀才想起自己是在小憩的时候直接睡着了。
他扬起手想要揉眼睛,随后意识到在公园的长椅上睡着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现在他的肩膀很僵硬,后背被椅子上不友好的宽木条硌的生疼不说,垫在牛仔裤子口袋里的手机被掏出来之后,也在腰际留下了同等大小的一方钝痛。
“疼疼疼死了……真是的,居然一躺下就睡了这么长时间……”
这样抱怨着的家伙皱着眉头蜷起身扭了扭,又把随意套着的,已经因为睡相不佳而皱成一团的T恤领子扯平,心里突然有了些自怨自怜的忧伤。
唉,老了呢。
刚刚在脑子里这样想着,坐起来的王耀就一脚踩到了一汪水里。
一直在身上盖着的件白色外套跟着滑了下去,幸好在跌入水潭中之前被王耀一把抄了起来。
很明显的,刚刚下了一场短暂的小雨,而衣服的主人把这件夹克盖在睡着的王耀身上之前,好像在雨里站了很久——也许是因为没有撑伞的原因,在衣服肩膀的位置呈现出一种潮湿的暗色。
捏着这件衣服的领子,黑发的少年睁大了眼睛,他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哎呀!”
把衣服用力的抱在怀中,王耀的脸颊因为兴奋而泛红,保持着这样傻兮兮的表情跑了几步出去后,这家伙又返回来,红着脸抄起忘在椅子上当枕头的一大袋子水果蔬菜,继续踩着水一路吧嗒吧嗒的向家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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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仔半跪在地上,把行李箱中的衣服一件一件放到靠墙的朱漆箱子里。
箱子是樟木的,因为年代久远,漆皮已经碎裂出了一层冰纹,牢守着箱角的铜活与合页早已锈蚀斑驳,蒙着一层棕色的昏暗光线。里面是空的,可是总是有着浓重的樟脑气味,港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这味道的来源,于是他想,那味道应该是渗入到了这箱子的木质中,无论时光如何荏苒,都无法消除它曾经装载过的那些过往。
让人突然会陷入怀念的味道。
港突然停住了动作,他蹲下来,凑近了箱子——在靠近挂锁的铜片上,有着一块明显比其他地方要光亮的地方,这片区域中留着几处几乎浅到不易察觉的刻痕。他有点茫然,之后忽然想通了这块地方如此不同的理由。
在一段时间之前,那个人应该就这样蹲在这个箱子面前,用纤细的手指,一遍一遍的触碰着那些痕迹。
垂下手,港轻轻的抚摸着,在心里将那歪斜的笔画拼缀在一起,最终组成一个字。
香。
又默念了一遍那个代表自己的字眼,港的嘴角就不易察觉的上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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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之前。
港仔他那时候还是个孩子,而老宅中满眼都是倦倦的墨青,连偏斜在山墙上的竹枝影子中都藏了靛蓝的深重。与传闻中奢靡华丽的传闻不同,虽然身为东方的王者,家主除了在特殊的节日才会换上炫目的红色之外,在这几乎凝滞了时间的老宅中也总是一袭青布长衫。
更多的时候,只有这口大箱,是整个深宅中唯一的亮色。
所以幼年的港爱极了这方与那一位明艳的衣袂颜色相似的朱红。他知道湾也很喜欢这架木箱,可自己却又不愿出口讨要,于是在一个夜里,港偷偷的拿着在白天藏下的,用来刻制印章的刀,悄悄的踮着脚尖推开了镂刻了石榴枝的门扉,想要将自己的名字先一步留在这方大箱上。
过于专注的港完全没有注意到一直跟着自己的身影,以至于身后的门吱嘎一声被推开的时候,被吓的差点丢掉了手中的刀具。就像所有突然醒悟到自己顽皮过了头的小孩子那样,他当时呆呆的僵坐在原地,眼泪立刻就涌了出来。
那人轻轻的叹气,什么都没说的走到他的身后,伸出了手,握住了他掌心的刻刀,然后扶着他小小的手,在那个歪斜的字迹中,加入了“香”字上的最后一道笔画。
“刻的好难看阿鲁,”那人在他耳畔小声的抱怨了这么一句,之后就恢复了往常带着轻快上挑尾音的语气:“罚你明天抄字帖一百张。”
“哥……呜呜呜呜呜……”
“好吧,五十张阿鲁……呐~不哭哟,我家小香是大孩子阿鲁,摸头摸头,不哭不哭。喜欢什么,小香就来跟哥哥说,哥哥的东西还不是你的,今天先去睡觉吧,明天哥哥帮你搬过去阿鲁。”
带着松墨的香气将他揽入了一个坚实的臂弯中,温柔的抱拥就像是为了容纳河川的大海。港像是走失了好久,又终于被主人寻回的小狗一样低着头被那人抱在怀中,不停的小声哽咽,擦着脸上的泪水。
“哥,我错了。”
“嗯,知道错就好了,我知道小香是最听话的,所以不会说你什么,但是没有下次了,明白吗?”
“别……别和菊他们说……”
“啊啊,知道了阿鲁。”
过了一会儿,他再度开口:“还在担心吗,小香?”
“嗯……”
“我也有点担心呢阿鲁,哥哥也跟着你一起淘气划坏东西了……咱们对谁都不说好吧,这是你跟哥哥的秘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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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的回忆因为年代久远而模糊不清,可是港仔却清晰的记得那个清凉如水的夜,皎洁的月色从画廊的窗棂之外泄露进来,将那些精巧的木刻影子铺陈在黑暗的地面上。在这片静寂中,男子就这样抱着年幼的港,从一片银白的连翘花纹,走入下一张印在地面上的荷叶田田中。
之后,这架箱子成了他的专属。
小小的港仔经常会一个人抱着大哥做的点心,小心的爬到箱子里,然后放下盖子自己躲起来,心情很好的听着湾儿和勇洙为了找他和点心喊到叉开的声音,直到比他更大一些的菊一把掀开箱子将他拖到哥哥面前去告状为止。
港在那时候就会安静的把手上的点心渣都擦在菊的袖子上,这些事都会让他很开心,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躲在箱子里吃私食的时候,每一口点心都混杂了樟木的味道。
一丝心血来潮的念头突然挤进港仔的意识中。
试试看?
对,现在再试试看好了!
港仔觉得有些事情应该说做就做,他弯下腰,把已经叠好放入的衣服都拿了出来放回敞开的旅行箱中,然后拉开了自己衬衫的领子,解开了袖扣,抬起腿轻松的迈到了箱子里。
一阵钥匙唏哩哗啦的响声从大门外传来,之后是大门被甩开的巨响,接着他听见身后的门也发出了砰的一声弹开了,撞开门的人从横在房间里的沙发上一个跨栏的动作就跳了过来,直接踩着垫子就扑到了他的背上。
“啊啊啊啊,小香小香小香小香……”
已经做出想要蹲到箱子里动作的港仔此时面无表情的听见在自己心底的狂吼:为什么啊,这是为什么啊!
“大佬返来啦,好耐冇见啦。”
“有心,细路食咗饭未?”
“冇……哥你还是说国语吧。”
“哦。对了,你这是……在干啥啊阿鲁?”
我说我只是想藏进去回忆一下小时候你不会信的对吧——这么腹诽着的港仔头都没回的看着箱底:“检查一下,怕不结实了,就踩两脚试试看。”
“哦。”跟着就也抬腿踩进来的家伙在踩了踩之后又把腿拔了出去:“没问题!”
看了一眼箱底留下的一个泥水鲜明的鞋印,港仔一边在心里担忧着被同样踩了一脚的沙发,一边背着那家伙站起来,他镇定的把箱子的门盖上,又合上了一旁自己的行李箱后,才反手去拍那家伙的肩膀:“我见你不在家,就自己用钥匙开门进来的。”
“也不提前打招呼,不是说今天会很忙吗,居然就这么一声不响的跑过来了,这次要住几天阿鲁?”
“争取能呆上一周吧,大哥……大哥你……”
黑发少年继续保持着挂住的姿势,一声不出的趴在港的背上。港又等了一会儿,在没有得到任何回音后,自己也就这么着转身从屋子里出来直奔厨房,驾轻就熟的开了一个柜门,取出纸杯咬在嘴里,又拉开冰箱,从里面找出了瓶矿泉水倒上。
肩膀上坠住的重量让港有了种“到家了”的感觉,没来由的就会有一阵幸福从心底升起来。于是港由衷的呼了一口气——这种触动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袭来,带着微苦的刺痛,又参杂了某种无法言说的甜蜜。
就像是来的时候,看到在老宅的门口青石台阶上锈迹斑驳的苔痕,抑或是悬挂在檐下的燕窝,甚至是一小朵开在墙边的花,那种会在微风中摇曳的姿态,总是会让港怦然心动。
这里,是被自己称为“家”的根基,是就算走的再远,也果然最终会回归的属地。
“大哥,说你多少次了,不要喝可乐啦,摆的一冷柜都是,被别人看到,会以为你在收集罐子呢。”
明明生活已经很好了,大哥还是一点都不沉呢……也许是苦夏的原因么——港这么想着,随手关上了冰箱的门,回身想拿起杯子的时候,却发现已经被背后挂着的自家大哥拿去喝了。
明明被叫做大哥,看上去却更像是弟弟了啊,哥哥——港苦笑着又拉开冰箱,给自己倒第二杯水。
“我有喝绿茶的。”喝完一杯冰水,那家伙终于说话了,用很是心满意足的腔调。
“绿茶也很怪,还加糖。”
“红茶……算了,家里的罐装红茶大部分更甜阿鲁……要不要给你泡咖啡喝?”
“速溶?”
“嗯……只有速溶的阿鲁。”
“唔使啦……”
“哦,”王耀又安静了一会儿,抬起手摸了摸港仔的头发:“湿的阿鲁。”
“刚刚过来的时候下雨了。”
“哦……”
“我已经洗过了。”
“哦。”
“衣服也换了干爽的。”
“哦。”
碰到唇边的杯子停住了——港转过脸,看着比自己矮一头的黑发少年。
“大哥?”
自家大哥正在用一种很是令人心虚的眼神盯着他,眼眶明显的发红。于是港在和他对视了几秒之后,斩钉截铁的点头,并且做出决断的手势来证明自己的决心:“咖啡。”
一直到现在都死命扒在弟弟背上的家伙终于肯放手跳了下来:“煮水,泡茶。”
“大哥,咖啡就好。”
“不要一脸正经的说谎。”
“哥,我可喜欢咖啡了。”
王耀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诚恳的面无表情的弟弟,露出了一副相当伤感的表情:“太正直了小香,完全看不出不正经来阿鲁。”
只有兄长肆无忌惮的开着玩笑的时候,港觉得自己才能真正的放松下来——一直以来,他明白自己活的相当中规中矩,甚至有些谨小慎微,但是在王耀身边,这些刻意到令人感觉刻板的个性就有了一个值得保持的理由。
这一次,换我来守护您吧,哥哥。
王耀恰好回头,在目光扫到挂在弟弟嘴角上的那抹浅笑的时候,他愣了一下,然后做出了个打冷战的动作:“我要去给老妈烧香啊,弟弟他会笑了……”
“大哥,你不要山寨我家电视剧的台词。”
“再给哥哥笑一个看,”王耀转过身靠在墙上,怀里捧着茶叶罐,那张美丽到会令人无法错目的脸上此刻是一副他人轻易无法见到,相当痞子的表情:“快点笑,乖。”
“已经笑了半天了哥……”
“乱讲阿鲁,根本看不出来!”
“真的笑了,你看我嘴角……”
“看不到看不到,角度根本不够阿鲁。”王耀很是失望的歪着头,小心的叹气:“我很希望小香能快快乐乐的阿鲁,上次还问过基尔伯特要是一个人不会笑该怎么办,他说可以做出点出格的事情吓唬吓唬他,也许就反而会好了呢……这样吧,一会儿请让我剃掉你的眉毛阿鲁。”
港决定妥协,因为那家伙摆着一副忧伤的表情在胡搅蛮缠。
“好了啦,大哥你不要逗我开心了,今天晚餐我来做吧……”
“不必了谢谢!呐……包饺子吧。”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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