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临勋是被断崖式分手的。
一次争执后,他负气回家,两天后再联系,已打不通电话,信息也没得到回复。
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
争执起因是一件特别小的事情,他陪李照媛逛超市,买好东西他顺手帮她付了钱,两百块不到,她先是质问他明明买的是她的东西,她来付钱就好了,为什么要帮她付,紧接着又马上转钱给他,要他立马收了,他当时就说了一句:“有必要这样斤斤计较吗?”
一句话,迎来的便是她的一番颇为激动的价值观输出。
他静静地听,听归听,但无法苟同。
他也不想为了安抚她,去说些违心的话,为了不让两人之间矛盾激化,他索性沉默不语。
最后李照媛许是觉得对牛弹琴很没意思,说了一句,“我们太不合适了,真的。”
说完便自顾自地走了。
这次他没去追,扶额叹了口气。
也许这段关系中,他确实有问题,问题在于不够用心去理解她的价值观,没有积极去挖掘一种平衡两人之间不同价值观的机制,但是,就没有沟通的余地了吗?
第二反应是怒极生悲。
他何曾被人这样甩过,没有商量的余地,没有体面的告别,甚至都没有听到对方一句明确的“我们分手吧。”
他陷入自我怀疑,他就这么不配吗?
那段时间,他很丧,白天把工作排得满满当当,让自己疲累一点好回家能倒头就睡,周末没工作就找许洲喝酒,喝醉就宿在他家。
许洲不止一次地劝慰他,两个人在一起合拍最重要,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他问许洲:“为什么两个人会结束得这么不体面?”
许洲摇头叹气,鸡同鸭讲。
第三反应是颇为不屑。
都是成年人,实在不想继续下去就大大方方地提出来,好聚好散,体面地说声再见不行吗?
大家都是真情实意地付出过,却这样潦草地结束不难过吗?
他想不通,不屑于这样的做法却又困囿于此。
易临勋一度想要一个答案。
他甚至觉得因为没有明确地说分手,所以不算分手,也许双方需要一段时间长一点的喘息。
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傲气,这股傲气维持了半年,半年后,他给她发了条微信,“我们见一面吧,聊聊。”
结果信息一经发出便收到了红色感叹号。
人不是在一瞬间就能割席断袍的,起码他不是。
有时他真挺羡慕许洲的无所吊谓的态度:拉倒,下一个。
他不行,为什么不行,也许是太自负太自傲,也许是用情太专注。
可能是不相信她是一个狠绝的人,人都是会成长的,经历一些生活的拷打后就不会那样偏执了。
也可能是他慢慢结束内耗后,恢复了良好的自我感觉,他觉得自己是个值得让人回头的人。
也可能是他希望一段感情能有始有终。
于是,他进入了被分手后心有不甘的拖泥带水的不明朗不干脆不清白的状态。
当然他也没犯贱到想方设法去找到人家,纠缠人家,逼迫人家给个答案,那样太掉价。
或许,时间能填平两个人之间的沟壑,最终重归于好。
又或许,时间能冲淡他的执念,让他放下不甘,但何时能释怀,他也不知道。
他是个对自我有感情洁癖的人,在上一段还没彻底放下前,他不想进入下一段。
然而在他感情还混沌的这时,母亲却来给他添堵。
施女士提了好几次相亲的事情,说了晁柠诸多优点,话里话外掩饰不住对她的钟意和欣赏,八字都还没一撇,敢情就认定了这个儿媳妇。
他问,她条件这么优越,为什么要来跟他相亲?母亲哼了声说正是幸好人家单身,不然哪轮得到你。
他回,他配不上,如此这样不是耽误人家吗。
母亲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也不差。”
相亲前还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搞砸了,不要失了体面,然后态度真诚一点。
施女士的三点要求,他一一贯彻执行。
不要搞砸了,所以他希望由晁柠给他发好人卡,这样施女士就没话可说了。
不要失了体面,所以听到晁柠出乎意料地说要嫁给他,他稳住心态,安坐如山,请她再三考虑。
最后是真诚一点,所以一番丑话说在前头。
只不过施女士本意是要他给人家留个好印象,要是知道他是这样的“真诚”估计要被他气死。
晁柠问了他三个问题,前两个他都否认了,最后一个却没法否认。
他不能骗她,暂时还没放下那就是没放下。
还没格式化的心不配重新出发。
却没想到晁柠如此偏执。
为什么他遇到的都是比较偏执的人啊。
他真心不想耽误她,索性直接挑明,想骂醒她,“何必要嫁一个心有所栖的人。”
对于结婚的提议,虽说开始是想虚张声势吓退晁柠,但也不乏他迟来的叛逆心理以及破罐破摔心理:瞧,我可以轻而易举地跟人结婚。
就让这破破败败的感情,更扭曲一点吧。
但他还是留足了余地,提前规划好了撤退空间,他的理性不允许他做出不能兜底的事。
没想到有人比他还理性。
“领证前,我们随时都能反悔吧?”晁柠这一句话让他心神一晃。
原来,不止是他备好了撤退的预案。
对这个婚姻,他抱着消极的态度,他也知道晁柠同样消极,也正因为她的消极,让他甘愿稀里糊涂地入局。
晁柠确实跟母亲描述的一样,有颜有才,聪慧得体。
但有一点描述母亲错了,她可不温婉。
一开口就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太疯太癫了,要不是他赶紧泼个冷水降降温,他都怕按照开篇两人那针锋相对的架势,极有可能意气之下直接去民政局领证了。
她除了不温婉,还输得起。
说句不好听的,她不需要在他身上图任何东西,却要浪费自己的初婚,不值当,可她却说“大不了就离婚呗,我输得起。”这句话在他听来太痛快淋漓了,像一脚踢翻一堵摇摇欲坠的旧墙,像一杆子捅翻屋檐下垂坠的马蜂窝,舒畅至极。
他跟李照媛之间就是缺少一场痛快淋漓。
她除了输得起,还特别犀利。
那天在摄影基地的大门口,他被她骂得狗血淋头,颜面尽失。
拍摄的时候不是不知道她在使坏,在她使坏前,他们虽有亲近的动作,但尚且称得上清白,就像那短视频里的模特一样,拍归拍,人归人。他放纵了她的使坏,结果就是她得逞了,而他把持不住了,他以为他坚如磐石,却对她隐秘地动了心。
拍摄那个姿势时,他托着她的背,手摸着她的腿,她狡黠地对他笑,还带着点挑衅,眼神里隐隐显露出要征服他的意味,他不是个非要跟人争个高低的人,那个姿势如果他真排斥,会直接拒绝,但他没有,于是一边嗔怨她的使坏,一边又甘心配合。
有些情愫是刻意压制不了的,看到她明显呼吸紊乱了,而他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们熟男熟女的这样迟早会擦枪走火。
拍摄结束,他在大门口吹着凉飕飕的夜风,认真思考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吗?思想薄弱,轻易地动了心。
承认动心是一回事,付诸行动是另一回事,人类之所以高级,就是能克制住原始欲望。他还没薄弱到仅是动心,就喜新厌旧的地步。
那段旧情,还无法割舍。
有些东西本来可以自我消化掉,可看到晁柠出来,看到她气定神闲,她是令他兵荒马乱的始作俑者,是当事人,于是他问了她问题,听起来挺混账的问题。
本意是想听听女性视角。
他问:即使我跟你发生了一些事,但如果我说我初心没变,你说她会信吗?
这个问题背后还有个深层的只有他知道的极其隐秘的问题:我对你动心了,你觉得我这样还能维持初心吗?
晁柠的回答很睿智,答案通过主观臆断即可。
确实,但凡有心,又何必理会细枝末节,但凡没有心,细枝末节便全是借口。
他又问:那多少也会介意吧?
这背后是:那这初心多少也不纯粹了吧。
这下晁柠没有直面回答了,而是声色俱厉地臭骂他一顿。
最令他感到难堪的莫过于最后那句:别让我平白沾染一身腥。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被批得体无完肤。
被她这么一骂,他也梳理清楚了自己一系列的心理:他想维持住初心的,却惧怕它不能够纯粹,所以就去求解令它动摇的那个人。
只不过,说是求解,但给人听来就是膈应人的试探,因此,他被她骂得一点也不冤。
回去路上,他思绪万千。
看到晁柠酣睡的状态,他不禁地想,她活得好洒脱。
但又看到她明显疏远他的肢体语言,又禁不住苦笑。
也许在这寥寥数次的跟她的相处里,他亦受到了些来自她的潜在鼓舞,也可能是被晁柠骂醒了,既然旧情无法割舍,既然心有不甘,那就正视它,解决它,是时候了。
他不想被人看扁。
去聚会前,易临勋想了很多种可能性,唯独没想到李照媛会直接不来。
他当时就怒火中烧,怒了一会儿就开始自我缓和,毕竟当别人不给你体面时,你总不能自己也失了体面。
在灯光迷离的酒吧里寻欢,喝着喝着,酣畅淋漓之间他突然清醒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当前的状态:无事一身轻。
这场短暂的放纵持续到次日中午在酒店大堂偶遇晁柠时结束,看见晁柠的那一下他懵了,随后像是有条无形的腿突然从背后将他一脚踹回现实世界,他像是踉跄了几步,正在懊悔自己的失态时,猛然发觉,人家并不Care他。
但人回归现实世界了,那就要开始正视一些现实问题。
他事后回想仍觉得可悲,在他还愿意给彼此一个机会时,在他还幻想着破镜重圆时,人家直接拒绝上桌,那样决绝,显得他像个傻子。
许洲说,说到底就不是一路人,强求没用。
还再次强调,两个人在一起合拍最重要。
他认可了这话。
其实早该认可了,是他之前一厢情愿地以为有些东西能够因爱而妥协,结果错了,与其试图转换他人的观念,不如就找跟自己同频共振的人。
他还是很不认可李照媛的做法,觉得成年人应该体面一点。
但是,也无所谓了。
正当他想着以上这些时,许洲突然提醒他一句,“诶,你不是都要结婚了吗?”
他一下子回过神来,对哦。
心中顿时有点烦躁,他才刚从一个坑里爬出来,现在又有个坑等着他。
可突然想到晁柠,莫名的又不烦躁了。
婚纱照拍摄那晚,他说对她刮目相看了,是因为他清晰地看出来了晁柠是个体面人。
体面人,就会做体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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