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桃歌心中一凉。
夫子所言,确实如此。
自己不再是无人问津的李家庶子,而是即将步入庙堂的大宁新贵,一言一行,牵扯到多少条性命?
四十年前,刘嬴血洗京城,前后共计十几万人罹难,涉及到安西大军叛乱和先皇遗孤,谁都不能抽身而退。
李桃歌作揖道:“君子不救,晚辈受教了。”
刘夫子缓慢从椅子中撑起,轻叹道:“人一老,容易乏,不如你们年轻人精神头好喽。”
步伐老迈中带有慷慨。
常伴书卷一甲子,浸染着文人雅气。
几人起身相送。
老孟将如意举过头顶,询问道:“这俩娃娃怎么回事?”
李桃歌笑道:“他们爹娘都死了,是我从路边捡来的孤儿,放入军伍里不合适,于是寻思给您做个伴儿。这俩孩子吃过苦,懂得知恩图报,粗笨活儿交给平安去干,如意陪您聊天解乏。”
老孟冷声道:“这是要把我撵出军营,不许再拎宁刀?”
李桃歌轻笑道:“您若想上阵杀敌,倒也不是不行,可贪狼军和玄月军都退兵了,咱跟谁打?要么等下次烽烟起时,您领一个营出战,亲自披甲上阵,保证杀的敌军片甲不留。”
老孟摇头笑道:“你这小子,净说诨话,我是伍长,又不是主将,差了好几条河呢,没那本事指挥几千兵马。”
李桃歌步入正题,说道:“干爹,为了避开太子,今日就得动身返回京城,您跟我一起走,当初在镇魂关时,您不是天天念叨,戍守边关几十载,没进过皇城,没见过皇帝,这兵当得稀里糊涂,我带您去瞧瞧京城,再去宫里开开眼,顺便在相府里住些时日。”
老孟将如意放在椅子中,递过去一盘樱桃,顺势揉着小脑袋瓜,笑道:“哪都不去了,咱是黄沙里的琐琐,离开这片土地,活不久的。”
琐琐,荒漠里为数不多的绿树,以坚韧闻名。
李桃歌执意道:“干爹,我知道您身子不舒服,先随我回去,若是住的不高兴,咱再回安西,有马车拉着,一来一去不用遭罪。”
老孟挥了挥手,轻声道:“我孟书奇是孤命人,享不了清福,再说老伙计都埋在石头村,小兄弟死在了镇魂关,一离开安西,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我还等着开春后,去镇魂关给他们立坟,走远了,我怕那些王八羔子骂我不仗义,你把平安和如意留下,这就是最大的孝顺了。”
老孟脾气倔强,既然拿定主意,九头驴都拉不回来。
李桃歌告辞之后,勾勾手指,示意牛井跟在身后。
“伺候好干爹,有啥难处,可以找周典,他会帮你解决任何问题。”李桃歌递去了一袋金子。
自己带着大军开拔,安西群龙无首,必须找个老成持重的人来稳住场面,能文能武的周典是最佳人选。
牛井也不客气,将金子揣进怀里,悄声说道:“你猜孟头为啥不跟你回去?”
李桃歌猜测道:“怕拖累我吧?”
“差不多。”牛井低声说道:“在大牢里关着的时候,孟头常说他自己是扫把星,克完了六亲不说,年轻时还把一个营里的兄弟都给霍霍,去年把镇魂大营两万人给坑死,最后更离谱,镇魂关十几万百姓都跟着没了。他说一次两次是偶然,可三次四次都这样,绝对他娘的邪乎。住进都护府后,他都不敢见你,生怕自己那倒霉命数,把你也给害了。”
李桃歌这才明白,干爹为何对自己不冷不热。
想亲近,又不敢亲近。
何为父爱?
如水,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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