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舒舒的家,在12楼。
每次去她家,她都会放那首莫文蔚的《十二楼》应景:“工作了一整天只喝了一碗热汤。  呜,只有爱让人心情舒畅。呜,爱让人兴致高昂……”
她跟着唱,学得惟妙惟肖,唱完一把抱住我呼天抢地:“马卓,我再不恋爱就要死了!”
记忆里,除了和肖哲之间的暧昧,她真是一直没有恋爱过。她高考考得不好,去天津的一所民办大学读人力资源。那不是她喜欢的东西,在学校做生意又被同学排挤被校方警告,所以读到大二她就退学了。一向很有商业头脑的她来到北京,带着几个小妹妹,租了一个七十多平方米的小房子,在网上开了个服装店,干得风生水起。
网店的事很琐碎,好在她喜欢,所以从未听她抱怨。天道酬勤,她的店越做越有名气,据说生意最好的时候,一个月能有十几万的进账。她买了一辆红色的小车,天天开着它去进货,还动不动就去韩国日本跑一趟,带回一大堆令妹妹们尖叫的好东西。
她天生该干这一行,想不发财都难。
比起她和肖哲来,我真是羞愧,大学这几年,除了做家教挣过一些小钱,生活费还大都是阿南供给。暑期我回家,想到他超市里帮帮忙,他都不肯。他总是不喜欢我在外面打工,总是说女孩子没毕业前只要读好书,毕业后只要好好工作就可以,不要整天想着赚钱的事情,不好。
我明白他所谓的“不好”指的是林果果。他一定不希望我重复妈妈的命运,所以才对我严加管教,而我只是不想他不开心,所以愿意依着他。
但我心里自有我的底线——我是一个有理想的人。从初一开始,我就肯定了这一点。我一定要成就自己的一番事业,不只是为我,更多的是为他。我希望他为我而骄傲,我希望当他年老的时候,我有足够的能力让他过得衣食无忧。
如果我连这点都做不到,我有什么脸面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方律师是业界响当当的人物,所以,当学姐问我如果没有报酬愿不愿意跟着他实习的时候,我想都不想就同意了。“机遇”这个词,和“错过”这个词是万万不能有交集的,这一点,我比谁都深谙于心。
颜舒舒租的房子,是一幢很旧的电梯公寓,过了12点,电梯就会停。楼道里一片漆黑,我费了好大的劲才爬到她家门口,按了半天门铃却没人来开。以为她不在家,正准备离开的时候门却忽然打开了。颜舒舒站在门口,穿了一条花得不可理喻的睡裙,眨着眼睛问我:“马卓,怎么会是你?”
我问她:“那你希望是谁?”
“Sam  Worthington。”她迎我进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没听说过。”
“马卓你是不是还生活在80年代?”她拍我一下说,“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阿凡达》,我都快因为去不成潘多拉星球而得抑郁症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哭过?”
依我对她的了解,我敢肯定她哭过,因为她的眼睛肿得像核桃,说那些不着调的话无非是想转移我的注意力。
“哪有,没睡好而已。”她避开我的眼光,指着客厅里堆成小山的衣物对我说,“我本来三个客服,一个爷爷死了,请假回老家了;一个走路走得好好的摔了一跤,骨折住院了;还有一个今天大姨妈来了,肚子疼得下不了床。这两天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自己忙,累得我想把自己拆了重组一次。”
“那就少赚点呗。”我说,“钱是挣不完的。”
“你说得轻巧。”颜舒舒说,“现在网店的竞争,可谓是真正的秒杀。你稍不注意,就有人把你杀个片甲不留吃个骨头渣子都不剩。不瞒你说,前天在工厂为了抢一批货,我差点跟人打起来!”
我说:“好吧好吧,我的颜老板大人,算我不懂瞎说。麻烦你赶紧替我在网上订张机票,我明天想回趟老家。这么晚,学校上不去网了。”
“怎么了?”她很紧张地说,“你家出什么事了么?”
“没事啊。”我说,“我只是想,回去看看我爸。”
“哦,”她指着桌上的电脑说:“自己订吧,我要睡觉去了。”说完,她不再理我,转身进了卧室,门重重地关上了。我走到她的电脑旁,发现屏保竟是一个血红的大字:滚!看来果真是心情坏到最低谷。我走到她卧室门口,把门推开,看见她埋着头抱着双腿坐在那张超大的床上一动不动。
“怎么了嘛?”我靠在门边问她。
“没什么。”她说。
“难道真抑郁了?”
“好啦,马卓。”她很不耐烦地说,“你们什么时候真正把我当成朋友过呢,你们都有那么多的秘密,也允许我有一点儿自己的秘密行不行?”
“肖哲得罪了你吧?”我说,“今天他生日呢。”
“不要跟我提这个人!”颜舒舒说,“我现在真的真的非常非常讨厌这个人。”
“我也是。”我说。
“算了吧,”她不相信地说,“他才不会惹你生气,时时刻刻哄你开心是他这辈子最伟大的事业。”
“我爸在北京买了房子。”我说,“我要赶回家劝他把房子退掉。我不想他为我承受太多的压力,这样我们都太累了。”
“马卓你总是这么要强。”颜舒舒伸手唤我,“过来坐。”
我走到她床边坐下,她忽然握住我的手说:“你要是愿意,搬来跟我住吧。要是你怕吵,我可以住客厅里,反正每晚都要工作到半夜。”
“干吗对我这么好?”我说。
“我忽然很怕寂寞。”她说,“这两天客服不在,整天都是我一个人,对着一大堆毫无生气的衣服,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就在想我这一辈子,是不是就要这样过了,很没有着落的感觉。”
“就为这个哭?”我说,“赶紧找个男朋友啊,像你这样的条件,还不是随便挑。”
“你怎么不恋爱?”她问我,“是不是还想着那个人?”
“你呢,”我以牙还牙,“你是不是也还想着那个人?”
“我哪有什么人呀!”她鼓着腮帮子说,“下午还跟肖哲吵了一架。这下唯一的绯闻男友都没有了。”
果然。
“为啥?”我还真是好奇。
“晚上在这里吃个外卖,他非要跟我AA制。”颜舒舒说,“我就把他臭骂了一顿。加起来才28块钱,你说这么多年朋友了,他为什么总这样腻腻歪歪的呢?难道我们之间的情谊,连28块钱都不值么!”
“可能是想你请他吃大餐吧。”我安慰她。
“我们吵得很凶。”颜舒舒把头放到我肩上说,“什么难听的话都讲了。我想从今天起,我跟他再也不是朋友了。也好,轻松了。”
“每次吵完都这么说,真不明白你们怎么有那么多事好吵的。”房间里暖气很足,我起身来脱掉我的厚毛衣,衣服脱到一半的时候,我开始感觉到不对劲。我发现脖子里少了一样东西,是的,他的护身符,不在了。
我在颜舒舒奇怪的眼神里把自己浑身上下捏了个遍,确认了这个事实。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她干的——无良少女洛丢丢。在方律师的办公室,她气呼呼地冲过来和我拼命的时候,一定顺势偷走了它。
“怎么了?”颜舒舒说,“你像丢了魂。”
我跑到客厅,在我的包里翻出洛丢丢留给我的那张纸条打她的电话。一直打到第五次,电话都没人接。那个占有欲超强的女生,估计对自己喜欢的东西都要不择手段弄到手才甘心的吧。我知道她是故意的,她这么做只想让我难过。如果我当时对护身符不要表现得那么在乎,给她看上两眼,或许她就不会这么干了。这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千金小姐,哪会对什么东西真正珍惜呢,我真怕她玩够了,把它随手送人或者是干脆扔到大马路上,我想再把它找回来怕就是天方夜谭了。
“你没事吧,马卓。”颜舒舒光着脚从里屋追出来,“你的脸色真是坏极了。”
我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正准备打吴媚媚的电话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洛丢丢在电话那头得意洋洋地大喊大叫:“姐姐,你找我啊,有何贵干呀?”
“你在哪里?”我问她。
她报了个地名,但她那头吵得要死,我听也听不清。
“才分开多久啊,就想我了,姐姐你真够意思。”我感觉她喝了些酒,因为听她说话口齿不清。不过幸运的是她好像从那个乱哄哄的地方走了出来,至少我能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了。
“你听好,”我对她说,“你如果弄丢我的东西,我要你的命。”
“我正不想活呀,”她说,“谢谢你帮我。”
“你在哪里?”我冲她吼。
“工体糖果。”她说,“半小时后不一定。”
我挂了电话问颜舒舒:“我们半小时内能不能赶到工体糖果?”
颜舒舒抬眼看了看漆黑的正在飘雪的窗外,慢悠悠地答我说:“不要命的话,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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