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亿人民币的资金即将注入晶通,但是事情的进展却远没有乔莉想象的迅速。她安排强国军与方总工吃了饭,喝了茶,详细地谈了晶通电子的客户需求与企业的技术现状。看起来如果真的改制,这会是一笔无比巨大的业务,但是怎么把这个单子拿到手呢?她心里一点底儿也没有。刘明达提醒她通过方卫军去晶通电子的总部走一走,见见晶通电子的总裁,但是方卫军说,以她的身份似乎还差了一些,最好是让她的老板出面,可能还有些机会。本来她想请示一下陆帆,没想到老板主动找上她了。她简单地汇报了一下情况,陆帆听完后询问强国军:“你感觉客户需求是什么?有多大的盘子?”
“晶通电子一旦决定技术改造,从软件到硬件都有可能更新换代,”强国军不急不慢地道,“比如他们的企业管理系统还是九十年代初的,如果上了最新的ERP(企业资源计划)系统,对于他们的管理与制度改革都会有很大帮助,这个盘子最小也有几百万美元,如果做得好,可能会有几千万美元。”
陆帆点点头,对乔莉道:“我陪你去趟晶通电子,你和方总工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安排。”
“他们的总厂在石家庄,”乔莉看着陆帆,确定他是想去那儿后,高兴地道,“我和方总工商量一下,看看什么时候。”
陆帆鼓励地点了点头。说实话,他并没有指望乔莉能通过方总工顺藤摸瓜,打通各种关节,只不过想借此锻炼锻炼她,也探一探她和方总工的关系是否像她自己说的这么近。而强国军的经验在此时是十分重要的,摸清客户的真正需求才好对症下药,开展业务工作。他正想就有关细节进一步询问,有人敲了敲门,陆帆坐正身体,道:“进来!”
门开了,一个眉眼有两分清秀、三分不耐烦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阿玛尼的男装,乍一看倒像个时尚界人士,而非外企普通销售人员。陆帆觑了觑眼,自从上初中时有些假性近视后,他就养成了觑眼的毛病。这个毛病只有他心里清楚,这几乎是一种不自然的反应,只要遇见他本能地喜爱或者反感的人,他都会如此。这是销售部唯一一个没有和他谈过话的人。这个周祥,原来读的是机械专业,姐夫是河北省组织部副部长,得此关系,顺利地进入外企,做了几单业务,年纪只比乔莉大两岁,在乔莉之前是销售部最年轻的人。
“老板,”周祥笑嘻嘻地道,“我陪客户去美国培训了,昨天刚回来,今天特地来向你报到!”
“我知道,”陆帆道,“你走了有一个多月,怎么样,事情顺利吗?”
“顺利,”周祥道,“那几个人被哄得服服帖帖,没有一点问题。”
陆帆微微一笑,心想你就是培训也用不了一个半月,只怕是自己借机又玩了两个星期,休了个长假。他刚想让周祥出去,等下再进来,周祥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看着乔莉道:“小前台,你还在销售部啊,可以嘛!”
乔莉的脸红了,她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周祥看了看强国军,又道:“怎么,还把我们老强派给你了?可以可以,后生可畏啊,美女就是占便宜。”
陆帆在心里皱了皱眉,表面上却像被周祥的“活泼”感染似的笑了,他对乔莉与强国军道:“行了,你们先出去吧,我和周祥聊几句。”
“别别别,”周祥道,“老板,你和他们谈。”说完,他转身要走,却又停住了,道,“我听说乔莉在打晶通电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老板尽管说话,我一定尽心尽力地完成任务。”
陆帆点了点头,目送他出去,接着,他沉默了几秒钟,看了看没有任何反应的乔莉。她清澈的眼神让他有一丝不忍,但社会就是如此,她既然已在局中,就不由她的年龄与经验说话。所有的人都是棋子,所有的人也都是摆布棋局的人,这里没有孩子,就算是孩子,也得和成人一视同仁。
如果自己想调来的人能在十天内报到,那么乔莉的存在就毫无意义,可以把她调回秘书岗位,有机会再让她回销售部,或者让她带几个实在没有人要的客户,暂时糊弄一段时间。依陆帆的感觉,这个女孩是有才能的,可惜现在的局面不可能有人去专门当她的老师,一切要靠她自己。如果自己的铁杆助手不能在预期时间内到达,那么还必须把乔莉放在晶通电子的最前沿。琳达已经蠢蠢欲动,再加上一个周祥,给谁都不好摆平,而且自己对他们也不了解,个人能力、社会关系、做事的方法与水平,都还没有完全把握,贸然给了其中任何一个,如果不妥,这个单子再想抽回来就不大可能了,就是有可能,也会惹出一堆麻烦,唯有乔莉,可以任意摆布,没有什么风险。
“你出去吧,”他对强国军道,“我和乔莉谈谈。”
强国军平静地退了出去,陆帆笑了笑:“怎么样,有信心吗?”
“有!”乔莉道。
陆帆感觉到这个回答还有几分底气,似乎还没有气馁,心想要么这女孩还算坚强,要么就是她头脑有些简单,这些天来,强国军对她不冷不热,琳达等人对她则冷嘲热讽,这位职场新人估计没少受气。
乔莉担心陆帆不放心自己,连忙道:“老板,您放心吧,不管这件事情有多少困难,我都能克服。晶通电子原来是个业绩很差的国企,每年都靠银行贷款发工资,我听方总工说,他们以前去SK等地方买设备,都没有受到过太大的礼遇,只有我们赛思,对他们一直不错,只要我们拿出合理的产品配置和报价,通过技术部门交给他们的总裁,一定能把合同拿下来。”
陆帆真想笑了,如果这姑娘觉得几百万美元乃至几千万美元的单子这样就能搞定,那真正是她的不幸,呵呵,也是她的幸运,否则,她怎么还有勇气坚持下去,糊里糊涂地勇往直前呢?
“有信心就好,”陆帆道,“去把周祥叫进来吧,我找他。”
乔莉愉快地走了出去,老板帮忙拜访晶通电子,加上方总工在中间美言,事情真是出奇顺利啊。她连忙给方卫军打了电话,方卫军的态度还是那么和蔼:“你们总监能去是好事啊,下个星期我回石家庄,到时候我们一起走吧。”
“好!”乔莉见方卫军也如此爽快,心情更加美好了。此时快到中午,她拿起饭卡下来五楼食堂,还未走到门口,有人拍了她一下。她回过头,只见瑞贝卡穿着一身灰色套装站在后面,画得浓淡有致的脸虽谈不上美丽,倒也是典型的白领丽人。
“瑞贝卡,忙吗?”乔莉笑道。
“忙死了,”瑞贝卡轻轻皱起眉头,“我现在手上有八个项目,全部要我来做,你知道啦,我的老板经常要飞来飞去,一会儿美国,一会儿英国的,唉,所有的事情都是我来做,那些公关公司和广告公司的人也没有水准,什么事情都要我亲自指导,唉,我快要崩溃了!”
“八个项目?”乔莉道,“我一个项目都头晕了,你忙八个?”
瑞贝卡将身体稍稍朝左转,露出右领上夹着的一个非常别致可爱的小玩意儿。乔莉见了不禁问:“这是什么?”
“这是Apple(苹果公司)最新的MP3,一个公关公司送的,说实话,他们写的软文水平也太差了,看在这个MP3的分上,我也只得受累帮他们改改了。”
乔莉心想,谁这么倒霉撞在瑞贝卡的枪口上,不死也得脱层皮了。她微微一笑,沉默不语。
“哎,”瑞贝卡道,“听说你老板是个未婚人士,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啊,”乔莉摇摇头,“他没有结婚吗?”
“这个人的背景很复杂的,”瑞贝卡道,“就连瑞恩的人也搞不清爽,听说何总发给全公司的信只是一部分,他还开过公司,你在销售部没有听说过什么?”
“我没有听说,”乔莉笑道,“他结没结婚关我什么事啊。”
听了这话,瑞贝卡哼了一声,心想你乔莉装什么纯情,我就不相信你对着钻石王老五一点都不动心。这时,陆帆和周祥肩并肩走了过来,瑞贝卡道:“嗨,陆总,乔(周祥),吃午饭呀。”
“瑞贝卡呀,”周祥的嘴角一挑,笑道,“怎么,不陪你的戴老板(市场总监)吃饭了?”
“呸,”瑞贝卡道,“什么你的我的,大家都是同事嘛。”
“你是市场部的瑞贝卡?”陆帆道,“叫我弗兰克吧,现在是午休时间。”
“弗兰克呀,”瑞贝卡道,“听说你是红酒专家,什么时候给我们讲讲呀。”
“安妮,”周祥见瑞贝卡与陆帆双双走远,对乔莉道,“你也学着点儿,既然不想当前台,就得有点儿手腕嘛。”
乔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拿着卡独自朝前走去,周祥有些尴尬,在心里骂道:不知好歹的蠢货,白白长了一张不错的脸蛋,将来有你后悔的。
乔莉打了饭菜,找了个角落坐下。瑞贝卡和两个女孩与陆帆、周祥围坐在厅中的一张圆桌上,边吃边聊边笑着。乔莉吐了口气,一种孤独与惆怅从心中升起。此时是北京时间中午十二点三十分,美国加州时间晚上九点三十分。她很快地吃完饭,快步走上楼,给远在大洋彼岸的“树袋大熊”发了封邮件:你在做什么,我刚刚吃完饭,有点郁闷。
这个在网上认识了快一年的网友,并没有像平常一样很快回她的邮件。大约二十分钟后,吃完饭的同事陆续回来了,乔莉再次查看邮箱,依然空空如也,没有任何音讯。
她心不在焉地坐着,突然,座位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她吓了一跳,赶紧接听了电话,刘明达关切地问:“你中午出去吃了?”
“没,”乔莉道,“吃的食堂。”
“怎么没有看见你?”
“我吃得快,早就上来了。”
“哦,晶通电子怎么样?”
“还行,”乔莉见问到这事,提起了精神,“方总工让我们下个星期去石家庄,见晶通的老总。”
“你们,”刘明达问,“你和谁?”
“我和老板,”乔莉道,“方总工觉得我一个人去分量太轻了,他不好让老总来见我们。”
刘明达阴阴地笑了几声:“他说得也对,你们星期几走?”
“时间还没有定,”乔莉道,“听他的通知。”
刘明达沉默了,挂上了电话,不一会儿,又打了过来,这次他的声音一下子又变得热情洋溢起来:“安妮,这是你第一次见大客户,服装准备好了吗?”
“服装?”乔莉如梦初醒,“我还没有准备呢,我正在做竞争分析报告。”
“这可不行啊,服装也是有说服力的。这样吧,周末如果有时间,我帮你参谋参谋。”
“不用了,”乔莉本来听他阴郁的声音有些不快,此时见他爽快起来,心情也顺了些,“服装我自己会安排,谢谢你提醒,有时间我请你吃饭。”
“好啊,”刘明达道,“有饭吃当然好,我等你通知喽。”
晚上九点,乔莉完成了部分竞争分析报告,她关上电脑,伸了个懒腰,销售区的格断里空无一人。她觉得有些头痛,用力转了转脖子,真累啊,不过也真有挑战。晶通电子的改制即将引发几大外企销售之间的战争,而她正好处于战争的最前沿,这在几个月前,还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现在,她就在阵地之上,前方似已硝烟弥漫、战火升腾,而她已准备就绪,只待机会一到,便投入战场,为自己打响胜利的第一枪。
嘀嘀,手机响了,是父亲老乔的短信:“还好吗,方便电话吗?”
乔莉赶紧给家里打了过去,这几天忙得乱七八糟,忘了和父母通电话了。老乔细细地问了她工作上的事情。她得意地说了晶通如何如何,老乔虽然没有在外企工作过,但毕竟是老机关了,深知处事之不易,如果乔莉说此事进展得艰难,反倒符合人之常情,能让他安心,但乔莉一副志在必得、手到擒来的口气,反而让老乔担忧不已。他见女儿正在兴头上,也不好泼她凉水,只是静静地听着。
“爸爸,等这笔业务完成了,我给你和妈妈买个大液晶电视机,妈妈不是说原来的电视太小,配不上现在的大客厅吗?”乔莉叽叽喳喳地道,“买个43,不,56英寸的,我掏钱哟,再给你换一台新笔记本,双核处理器的。”
“丫头啊,”老乔道,“都说事情成于密、败于疏,你的销售生涯刚刚开始,不要多想成了怎么样,多想想事情过程中的细节,哪些是符合人之常情的,哪些是于世事不符的……”
“爸爸,”乔莉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你就不要担心了嘛,要是事事都符合人之常情,世界上就没有奇迹了,凡事都要靠自己努力争取,靠人之常情有什么用嘛。”
老乔深知女儿的性格遇强则强,便不再理论,只是将她的上司、同事、晶通的总工等人详细地问了一遍。乔莉也一一告诉了父亲。老乔听罢,又思量了一会儿,在电话中道:“这件事情干成了是大功一件,你不可居功,要把它让给你的老板,只有这样,他才会让你坚持做完,如果这件事情干不成,他会把责任全部推到你头上,所以,不管成败,你都要紧紧拉住他,这样到时候,就算是你错他也有部分责任,你才能躲过一劫。”
听到父亲这般说,乔莉不禁一愣,爸爸说得有道理啊,难怪琳达和周祥冷嘲热讽,陆帆都坚持让自己接手这个业务。她细想父亲话中的含义,觉得空调风正对着自己裸在衣袖外的手臂,凉凉的让人心颤。她握着听筒道:“爸爸你放心,我会紧紧依靠老板的。”
“记住,”老乔道,“凡人只可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刘明达对你不错,恐怕是另有他图,你现在又不愿意随便恋爱,要注意和人保持距离,若是让他误会了,只怕会对你不利,但也不可太远,不可小家子气,这样会伤了别人的自尊。”
“我明白的,”乔莉见父亲如此费神,一来不想让他再担心,二来也希望自己努力,便道,“你不用担心,多陪陪妈妈吧。”
“你妈要和你说话。”老乔说完,便把听筒递给了乔莉的母亲。乔莉的母亲在电话中细问她这几天忙不忙,为什么没给家里打电话,又说在家里如何想念她,不管多忙也要电话,或者发个短信之类。乔莉听了父亲的话,心中已有警觉,此时想仔细思量一下,又不便打断母亲的话,便和她聊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挂上了电话,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点了。
晚饭只吃了一碗泡面,她感觉有些饿了,忙收拾了东西,提着电脑走出公司大门。此时电梯口空无一人。她按下下楼键,正百无聊赖地等着,忽然传来一阵脚步与说话声,从楼梯口转出三个人,乔莉一看,忙打招呼道:“何总、老板,嗯……”她看着何乘风与陆帆身边的这个人,不知如何称谓。
“呵呵,你是销售部的安妮吧,中文名叫乔莉,”何乘风热情地笑道,“这位是欧阳先生,即将来我们赛思工作,你现在还可以称呼他欧阳先生。”
“欧阳先生。”乔莉见此人戴着一顶外企人员鲜见的圆边帽,挡住了部分眉眼,看不清任何表情,只觉得阴沉沉的有点吓人,但是看刚才何乘风与陆帆的表情,都似乎和他是老朋友。她笑着称呼了一声,那人哼了一声,算是答过了。
电梯来了,乔莉不得已和他们上了一个电梯,电梯呼呼地下落,她觉得有些尴尬,灵机一动笑道:“何总,过几天台风来了,您可要当心呀。”
“台风来了?”何乘风闻言一愣,随即笑道,“你是怕我乘风归去啊。”
糟糕,什么乘风归去嘛,乔莉心道自己开错了玩笑,脸上一红,陆帆也笑了起来,望着乔莉道:“台风的名字叫沙丽,难不成是你的亲戚?”
乔莉心知陆帆为她解围,听他说得有趣,也不禁笑了起来。三个人在电梯里其乐融融,唯有那个欧阳先生面无表情地站着,像个机器人一般,透着冰冷的味道。
出了大楼,乔莉与他们别过,步行去地铁站。何乘风看着她娇小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转头问陆帆:“就是把她放在晶通?”
陆帆点点头,何乘风道:“SK和瑞恩都在忙着立项,我们已经晚了,不能再晚下去,”他又对欧阳道,“晶通在石家庄,有些事情就麻烦你多费心了。”
欧阳点点头,陆帆道:“下周我和安妮去晶通,那几个人能保证让我见到吗?”
欧阳又点了点头,陆帆看看何乘风,两个人都感觉松了一口气。
这个周末对乔莉来说显得格外漫长。她准备好了两套出差的衣裳,都是典型的白领女性套装,一套黑色的长袖衬衫与米色长裤,另一套是套裙,感觉柔和一些。她几乎迫不及待地想上战场了,要去晶通见最大的老板呢!如果能摸准老板的心思,离成功就近了好几步。而对陆帆来说,这个周末的时间永远都不够用,他点开了乔莉给他发的竞争分析报告,看了一眼便关上了,他反复研究自己亲自写的竞争分析报告,害怕有任何一点遗漏与疏忽。
SK从总裁到销售总监都曾是何乘风的手下,对他们,何乘风十分了解,也向陆帆做了详细的介绍。SK的销售风格偏向于集团作战,十分看重市场影响力与政府关系的问题,销售前期舍得动用大量的财力物力,对于晶通电子这样的大国企,SK的竞争力十分强大,占尽了地利人和,而赛思由于内部调整,又错过了天时,如今已是步步落后了。至于瑞恩,陆帆曾经亲自在那里做过销售总监,对他们的情况既熟悉又了解,现任的销售总监虽是陆帆走后调来的,但陆帆很清楚,瑞恩由于公司规模不大,手段十分灵活,只要能达成目标,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对于管理混乱、已经多年亏损,又属于政府管辖范围内的晶通电子,自然有很多漏洞可以钻。这场大仗在外企范围内,他可以说知己知彼,可是,他面对的人远远不止SK与瑞恩,晶通的情况由于自己介入太晚,现在还完全谈不上了解,而能在石家庄地区有所作为的代理商,他也没有完全摸清底细,除此之外还有政府关系的问题。何乘风真有先见之明,请来了欧阳做赛思的副总,此人一到,政府关系与代理商这块,就会有一定的保障,可惜自己要的人迟迟不能报到。陆帆让自己保持平静的心态,再次给狄云海发了邮件,邮件只有三个字:虎虎虎。
不一会儿,邮件有回复:十五日后到京,十六日后准时上班。云海。
陆帆长叹一声,十五天,他还有十五天才能来到,谁知道这十五天会发生什么?
就在乔莉急急等待、陆帆不分昼夜地研究分析报告时,刘明达亦心神不宁地等待着。按照他的想法,乔莉不管怎么样,也应该在周末请他吃顿饭,一来感谢他的帮忙,二来也要请教请教他,去晶通怎么谈,见了老总怎么说话,衣服要穿哪些,是不是得体……从周六早上到周日下午,他既想主动给她打电话,又觉得心中憋气,恨恨地不肯主动。好不容易熬到周日下午,他实在忍不住,给乔莉打了电话。乔莉倒很开心,和他说了些衣服如何准备的话,他心想怎么着你也得开口请我吃饭吧,谁知道乔莉只字没提,这下刘明达气得非同小可,心道你刚刚傍上了总监就翻脸不认人,理也不理我了,好啊,你不理我,将来总有求我的时候,当下应付了几句,挂断了电话。乔莉感觉他有些不快,却不明白他不快在哪里。此时她的全部心神已扑入了晶通,满心期盼着晶通之行的顺利。到了晚上,乔莉再次确认收拾好的行装、躺在床上准备休息的时候,才想起自己说过请刘明达吃饭的话。
原来是为这个生气,乔莉想,这是自己做得不好,等回来吧,请他吃顿好的,谢谢他这一段的帮忙。
她翻了身,感觉毫无困意,这可不行,明天要和老板去石家庄呢,她在心中命令自己,快点睡快点睡,明天早点起。说来也怪,越是明天有重大的事情,她在晚上越是能睡得好,不一会儿,她的“自我命令”起了作用,逐渐沉入了梦乡。
…………
“乔莉,快点,这就是我们的老总。”方卫军向她介绍道。乔莉伸出手,和他紧紧握着。“你就是乔莉,哈哈哈,长得像条鱼嘛,还是条会飞的鱼。”乔莉听到这话,不觉心中有气,怎么能这样形容人呢,还是一个国企的大老总。这时,她觉得面前的人越来越圆,越来越圆,最后圆成了一条胖头鱼,在空中飞了起来。乔莉目瞪口呆地望着那条鱼,突然发力追了起来,那鱼也灵活,顺着厂区的各种房子在空中窜来窜去,乔莉追着追着一扭头,忽然看见了陆帆,乔莉大叫:“老板,抓住那条鱼,它是晶通的总经理!”
“我来了!”陆帆大喝一声,脚下像踩了风火轮一般飞奔起来,眨眼工夫便追上了那条鱼,那鱼儿扭着胖胖的脑袋,滑溜溜的似乎很不好抓,乔莉不知怎的,手中便握了一根钢叉,一抬手便扔给了陆帆,陆帆反手接了,对准鱼便叉了下去,那大鱼登时老实了,在钢叉下扭头摆尾地道:“我签合同!我签合同!”
…………
呵呵呵,乔莉在梦中又惊又喜,猛地一睁眼,四周黑暗一片,窗外已有淡淡亮色。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六点半了,离她定的闹钟只差十五分钟。她长吐一口气,原来是一场梦啊,她仔细回想了梦中的情景,不禁乐了起来,真是个好兆头,上来便把晶通的老总“叉”住了,她回想陆帆脚不沾地在空中飞奔的情景,觉得更加可笑。这下哪里还有睡意,再说时间也快到了,她爬起来,一边乐一边洗澡、吹头,将自己收拾妥当,拿着行李出了门。
七点四十五分,她已经到了公司楼下,与陆帆约的是八点。她穿着一条黑裤子,上面是一件淡咖色衬衫,头发好好地束在脑后,十分清新干练。七点五十分,陆帆到了,看见乔莉他点了点头,乔莉想起梦中的场景不禁暗自发笑。陆帆见她面露喜色,就像一条自以为即将咬到肉骨头的小狗,不免又好气又好笑。两个人就这样带着各自的微笑上了车,七点五十五分,启程向石家庄而去。
这是乔莉第二次与陆帆同车,陆帆忙了整整一个周末,不免有些困倦,将头靠在靠垫上休息。乔莉回想起上次搭车,他也是这样,两人再次同车,依然无话,不过这是乔莉第一次以销售的身份出差,虽然只是坐车,仍然觉得处处透着新鲜。她是杭州女孩,对北方并不熟悉,石家庄也是第一次去,陆帆闭目养神正好给了她观望窗外风景的机会,可惜沿途看下去,并没有什么变化,她自己也困了起来,渐渐地合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车行得缓了,睁眼朝外看去,原来已经到了高速公路的收费站。陆帆还是那样,委顿地缩在座位上,她担心地问:“老板,你不舒服吗?”
陆帆哦了一声:“我睡一会儿。”
乔莉不吱声了,掏出小镜子照了照,将头发与妆容一丝不苟地整理完毕,继续看着窗外。车下了高速,向市区驶去,乔莉见石家庄有些街道槐树成荫、月季灿烂,与她之前对北方城市的想象完全不同。车行不多远,便到了新华区,陆帆坐起身来,用手轻轻抹了抹脸,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他看了看乔莉,见她也是容光焕发的模样,便不再多说什么。
二人到了晶通电子的厂门口,方卫军已经满面微笑地站在那儿了。本来说好同路,他因为有事周末提前赶了回来,今天一大早便到厂里等他们。乔莉环顾厂门,见大门并不宽敞,甚至有些破败,厂内的道路还是水泥地,很像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景象。
方卫军挥手让门卫放他们进来,自己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上去:“厂子里地方大,我们往前开吧。”
车往里开了一会儿,还没有到办公区,乔莉不由惊叹晶通电子占地面积之大。此时已是上班时间,路上几乎看不见行人,偶尔有几个穿着同样制服的工人路过。乔莉见那制服从款式到颜色都还是十年前的模样,旧旧的泛着灰蓝,心下大奇。方卫军似乎感觉到了,呵呵笑道:“我们晶通是个老厂了,很多地方都很简陋,见笑了。”
“整个厂占地面积有多大?”陆帆问。
“也没有多大,”方卫军道,“整个厂区加起来九平方公里。”
“九平方公里,”乔莉道,“都在市区吗?”
“是啊,”方卫军道,“工厂建设得早,都在市区。”
说话间,车在一幢旧旧的二层楼前停住了,方卫军领着他们下了车:“这是六十年代盖的办公楼,一直没有换过,几任厂长都在里面办公。”
陆帆与乔莉跟着方卫军走进长长的过道。这里所有的办公室都是两门对开,中间隔着两人宽的过道,楼里静悄悄的,也不见什么人,有几间办公室的门开着,里面的人不是看报便是喝茶,不见一丝繁忙。三个人上了二楼,走到最顶头的一间办公室,门没有关,方卫军领着他们走进去,一个矮胖的男人站起来迎接他们。方卫军道:“这是我们的厂长,准确地说是我们晶通电子集团的总经理或者总裁,呵呵,怎么理解都成,就是我们的一把手,我们晶通电子所有员工的太阳,我们的王贵林王总。”
乔莉没想到方卫军拍起马屁来如此行云流水,在她的印象中,方卫军总是一本正经地用理想主义的语气谈论苏联文学,或者像个长者般和蔼可亲,方才这番介绍,与以往的印象大不相同,真有点倒胃口。她再看王贵林,见他圆圆胖胖的身体上顶着一个圆圆胖胖的脑袋,圆圆胖胖的脑袋上睁着一双圆圆胖胖的眼睛,不知怎的,活像昨晚梦中那条飞奔而去的胖头鱼,乔莉死命咬住嘴唇,生怕自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方卫军介绍了陆帆与乔莉,陆帆与王贵林握手客套。陆帆见乔莉只与王总握了个手,什么话也不说,诧异地打量了她一眼,只见她面露古怪的笑意,心下当即有些不满,这么大的一项业务,岂能儿戏,见了客户如此不专业,还想继续做销售吗?他不露痕迹地与王贵林寒暄,眼睛紧紧地盯了乔莉一眼。
乔莉察觉到陆帆的不满,收敛了心神,专心听王贵林介绍晶通电子的历史。他长篇大论地从五十年代建厂开始,一直讲到目前的改制,似乎对工厂很有感情。陆帆全神贯注地听着,不时点点头,或者微笑一下。半个小时后,王贵林结束了他的报告,对方卫军道:“方总工,你带他们下去参观一下我们的工厂,有个感性认识嘛。”
乔莉闻言一愣,难道只听你一个人说话,连我们介绍产品、询问何时立项的机会都不给?她盯着陆帆,意思是要不要主动出击,陆帆却不理会她的眼神,依言站起身,让乔莉把相关资料留给王总。乔莉取出资料放在办公桌上,那里面还有一支金笔作为礼物,打着赛思的标志。乔莉心想,这资料是自己精心准备的,本来想在胖头鱼跟前大大地露一手,没想到就这样偃旗息鼓了。她跟着陆帆客气地告辞后离开了厂长办公室,走到门口时,她忍不住又回头打量了王贵林一眼,只见那人靠窗而坐,浑身上下都笼罩在光晕之中,宛如一尊胖胖的塑像,看不出任何感情。
这趟工厂游,用去了大半天的时间。中午一点,方卫军才领着他们走进工厂食堂,本来陆帆要请他去外面吃,他执意不肯,只说简便为好。陆帆也不坚持,跟着他进了食堂。食堂这时已过了高峰期,工人们懒懒散散地坐在长条桌前。有人看见方卫军,立即朝他点头微笑,甚至站起身来打招呼,有人却恶狠狠地翻他一个白眼,甚至朝地上吐痰以示厌恶。乔莉见工人们对方卫军的好恶如此分明,不禁暗自奇怪,心想这方总工表面上看起来是一套,估计背后又是一套,不然何以如此会拍马屁,工人们又为何对他如此态度分明呢?
方卫军对众人的态度不以为意,有人笑他就回应,有人白眼他就像看不见一般。三个人穿过食堂大厅,走进一个小门,乔莉只觉眼前一亮,这儿和外面相比,干净整洁了许多,也增加了服务人员。方卫军介绍说,这儿是厂里的小食堂。三个人找了张空饭桌坐下,点了四个菜一个汤,菜还没有上,只见隔壁饭桌站起来一个人,打着饱嗝走了过来,他一边走一边笑,人未到桌边就招呼道:“方总工,陆总,好啊?”
乔莉抬起头,看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五官十分难看,但难看得十分有特点,几乎是让人过目不忘。陆帆也朝他点头微笑,方总工笑道:“你们认识?”
“我以前是陆总的手下,”长相奇特的男人道,“可惜时间太短,只有两个月,没有学到什么本领。”
“这是顾海涛,我在瑞恩时候的同事,”陆帆介绍道,“这是乔莉,现在和我在赛思工作。”
顾海涛朝乔莉点点头,乔莉凭直觉,感到这个男人既灵活又油滑,但是十分自卑,或者说,他十分冷漠。女人的直觉是不可理喻的,但是往往女人们就是愿意相信直觉,她们嫌理性分析太费脑子,不如动用从远古时期就遗传下来的第六感轻松省事。果然,在顾海涛与方卫军和陆帆的攀谈中,乔莉发现,他与方卫军说话的时候就带有石家庄口音,与陆帆说话的时候就是纯正的北京口音,而与自己说话的时候什么口音都不带,乔莉明白,自己只是赛思的小销售,他懒得动脑子去和乔莉套关系。
一根舌头的发音也如此费尽心思,乔莉觉得这顾海涛真是个搞关系的能手。不一会儿,顾海涛就和方卫军聊起了苏联文学,乔莉越听越是懊丧,原以为自己打入了敌人的心脏,今天一听,原来打入敌人心脏的远不止自己,或者说,敌人的心脏原来是敞开的大门,不管谁打,只要舍得时间工夫,都能打进去。
陆帆饶有兴趣地听着,这顿饭是方卫军请他和乔莉,最后却变成了顾海涛与方卫军交流文学心得。陆帆暗自打量乔莉的神色,便知她的进度只会比顾海涛差,绝不会比顾海涛好。他见乔莉神情委顿,心道这小妞儿也太嫩了,凡事太容易流于表面,谈苏联文学有什么关系,他愿意谈就让他谈好了,正好省了他们的心力,得以洞察晶通本身的细枝末节。
此时周围的人都差不多用完了午饭,只有顾海涛坐的那桌人没有散去,陆帆猜想他们可能是瑞恩的技术支持人员。还有两个小桌上坐着几个工人,仍在喝酒聊天,陆帆发现他们的眼神也时不时向自己这边投来,有的很热情,有的很愤懑,爱恨一望便知,甚至不用望,你只需坐着,便能感觉到他们目光中的善意与恶意。
方卫军也瞟见了那几个工人,见其中有人面露不满,他似乎有些担忧,几句话岔开了顾海涛的话题,邀他们去看看工会。四个人出了食堂,方卫军又不肯去工会了,说去看看图书室,陆帆道:“今天下午我们还有点事情,不如您先忙,有空了再联系。”
方卫军一迭声地答应了,顾海涛却站着不动,那意思是跟定了方卫军。陆帆示意乔莉与他一同离开,乔莉等走远后悄声道:“老板,我们就把方总工留给顾海涛了?”
陆帆微一思量,悄声笑道:“方总工不是肥鱼,顾海涛也不是馋猫,你怕什么?”
“方总工不是,有人是。”乔莉嘀咕道。陆帆问她谁是,她把昨晚梦见胖头鱼的事情细细说了出来。陆帆这才明白她为何失态,真真是哭笑不得,边走边道:“回宾馆休息吧,你下午把上午的谈话、参观做个小结,我要出去一下,晚饭你等我电话。”
“您要见人吗?”乔莉问。
陆帆没有吱声,继续走路,乔莉猜想他有些事情可能不想让自己知道,也闭了嘴老老实实地走路。陆帆见她虽然还没有摸着门路,但挺乖觉,所思所想也都非常乐观,只是滑稽了些,但滑稽也比苦闷好,要知道销售的压力非常大,乐观会在无形中帮上大忙。
陆帆计划了下午的时间,从下午两点到晚上十点,他要见四个人,这四个人都非常重要,其中有一个是代理商,暂时让乔莉认识一下也无妨,如果方便,就安排在晚饭时间了,但饶是如此,陆帆还是把乔莉的时间推后了四十分钟,这样便有了单独与代理商谈话的机会。瑞恩目前还不足惧,SK的进程与晶通的真实意图就要从这四个人的身上寻出端倪了。
乔莉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整理了与“胖头鱼”见面的诸多细节,还有中午与方卫军午饭以及顾海涛加入的所有场景,她仔仔细细地分析总结,先在一张信纸上反复记录,最后一点点打入电脑的竞争分析报告中。从做前台开始,她就练出了从最有限的资源中挖掘最大内容的本领,上帝给了她一双善于观察的眼睛和超强的记忆力,只要是她见过一面的人,不管隔多长时间,她都能一口叫出名字,并且说出见面时的种种情形。
等表格填完,天已经黑了,她伸了个懒腰,倒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陆帆会去哪儿了呢?又见了什么人?乔莉满心好奇,“胖头鱼”的表现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陆帆的表现也让她意外不已,乔莉觉得这很像小时候和父亲下围棋,在父亲眼中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棋局,到了自己这儿,不是当局者迷,就是旁观者不清。乔莉笑了笑,显然,她又当了一次糊涂虫,不过她一点儿也不沮丧,只要她还在局中,她就有机会。她试着把自己放到陆帆的位置上,一个行军打仗的将军,带着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小卒,来到军前,会干什么呢?让小卒子冲上前送死,那肯定不行,让小卒子老老实实地站着,那也太笨了。嗯,如果是自己,一定让小卒子向敌人认为最会去的地方冲锋,以吸引注意力,自己再出奇兵,向关键点进攻。乔莉忽地想起了,为什么琳达和周祥对自己冷嘲热讽,陆帆仍然坚持让自己打晶通电子,看来,自己不过是个马前卒,陆帆是想亲自操刀来做这笔业务,所以,自己的一切行为只要是围绕晶通的,陆帆一定会支持,而父亲说得没有错,有了自己当马前卒,只要晶通没有打下来,陆帆就可以说她经验不足、办事不力,让她当一个整只的替罪羊。
事到如今,自己还有别的选择吗?乔莉继续盘算着,不,她不想有别的选择,到目前为止,陆帆还算一个称职的上司,她宁愿继续这个赌局,只要她跟着陆帆把晶通打下来,这就是奇功一件,就算陆帆把所有的功劳都算在自己身上,她这个马前卒也要论功行赏,以安军心,否则,以后谁还会给他卖命呢?如果赌输了,她不过是离开赛思,再去找别的工作,但是,她也在这场战争中学到了宝贵的经验,积累了做销售的知识,这些东西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是比钱更重要的吃饭的本钱。
她觉得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她甚至觉得自己是无比幸运的幸运儿,当销售不满三个月,已经当上了这场大仗的马前卒,不管成与败,她都是收获者,而不是失败者。她微笑着闭上眼,想趁陆帆叫她吃饭前小睡一会儿,以养精神。
电话响了,她拿起话筒,陆帆通知她在酒店的中餐厅订一个三人位,一个小时之后去中餐厅等他。乔莉依言办理了。然后,她也睡不着了,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三个人,一个是陆帆,一个是自己,还有一个是谁呢?
她突然觉得这是个有趣的游戏,就像下棋,需要时常离棋盘远一些,以观大局,以总结前路,观察后路,分析之后的来来往往,而决定现在的人生。
反正不睡了,她干脆坐起来,用笔在纸上写下:代理商、政府官员、晶通电子。陆帆第一次到石家庄,不可能抛下公务去见什么亲戚,要见的人肯定是紧紧围绕晶通电子的。现在围绕晶通的,除了晶通电子本身的人,就是代理商,而像晶通这样的大国企,政府也有相当的影响力,还会有第四种人是陆帆要见的吗?乔莉摇摇头,感觉不太可能,那么,今天晚上会是什么人和自己一起吃饭呢?晶通电子的人?代理商?政府官员?乔莉思考着,政府官员最不可能,他们比较难约,除非有相当的场合,或者不同一般的私交,否则不可能跟着初次见面的陆帆跑到宾馆来吃饭。晶通电子的人?胖头鱼不可能,方总工看样子一定是被瑞恩的人绊着,自己以前总觉得他是学理工科的,特别严谨诚实,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他应该不会这样跑出来吧。那么,剩下的人就是代理商喽,乔莉在代理商的上方画了一颗五角星,嗯……她忽然想,何不把这件事情变得更有趣些,自己和自己赌一把?如果晚上来的人是代理商,就奖励自己一杯可乐;如果是其他人,就罚自己两个星期不许喝可乐。乔莉计算已定,快活地笑了起来。为了保持身材,也为了不让自己对某件事物上瘾,她一直很克制喝可乐的习惯,这下好了,喝与不喝都有了合适的理由。
陆帆就算做梦也想不到,他第一次带出来的小马前卒,会运用下棋的知识把他的行踪盘算了个十之五六。就在他让乔莉订餐的时候,他已经到了酒店门口,在大堂等候石家庄最大的代理公司恒星的总监张亚平。张亚平今年四十八岁,以前他当瑞恩销售总监的时候也和他打过一些交道,谈不上熟与不熟,不过这个人是出了名的老奸巨猾,用以前瑞恩销售们的原话说,这个张亚平如果没有好处,他连他叫张亚平的事实也会矢口否认。
今天一个下午,他已经马不停蹄地拜见了三个人,让乔莉猜中了两个,一个是政府官员,一个是晶通电子的副总,还有一个是无业游民,是欧阳在他来石家庄之前指名要他见的,最后一个,就是恒星的张亚平了。
十八点十分张亚平如约而至,他穿着合体的衬衫与长裤,显得十分儒雅,一见面就和陆帆紧紧地握手,叙说这两年没有和他见面,是如何想念,又说起当年在瑞恩合作时无关痛痒的细节,居然娓娓道来,分毫不差。陆帆心想,如果不是自己在瑞恩当总监的时候,听手下人多次说起如何吃了张亚平的亏,真是要把他当成那种没有受到污染的单纯的知识分子了。
陆帆看了看表,示意他不要再多废话。张亚平也不以为意,呵呵一笑道:“你难得来石家庄,又兼了赛思销售总监的大任,一定是为了晶通电子吧。”
陆帆看了看他:“你已经知道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晶通电子想要改制发展,技术就必须更新,它现在已经是一个香饽饽了,从SK到瑞恩,谁不盯着,赛思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呢?”
“你有什么好建议?”
“我跟你说,想要拿下晶通电子,就必须看清楚谁是晶通改制背后的真正的领军人物,这很关键。晶通只要改制成功,七个亿的资金就会注入,签字付钱的是不是现任老板,恐怕还很难说。”
“哦,”陆帆的眼前跳出了下午于副总那张踌躇满志的脸,道,“你认为呢?”
“王贵林这个人,在位多年,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而他的二把手于志德却是个厉害人物。这个人是工科出身,业务能力强,技术水平也不一般,他的老婆,”张亚平压低声音,把头朝陆帆的位置抵过去,显得关系很铁地道,“是前任副省长的女儿,背景很够,他现在又正当年,刚满四十七岁,从政界到商界,都很看好他。”
“方卫军呢?”陆帆问。
“他呀,是属墙头草的,”张亚平笑道,“早些年王贵林不得志的时候,他也不怎么搭理他,后来王贵林上了台,他又去巴结,好不容易当上了总工,不过他技术上还是可以的,在同龄人中比较难得,对业务很刻苦。”
陆帆点点头,心想这一趟石家庄没有白来,从下午那三个人嘴里探得的信息,和现在张亚平说的基本一致,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了于志德的身上,这些消息他知道了,SK与瑞恩肯定也早知道了,恐怕于志德那边,已经堆了不少SK与瑞恩的产品介绍了。他知道张亚平上来就把这些消息告诉他,是卖一个乖,因为这些消息他不说,赛思也有办法搞到手,何况这听起来都是公开的秘密了。像张亚平这样的大代理商,如果没有切实的利益,说什么都是扯淡,你借重他越多,付出也就会越多,他也肯定会在其中大挑是非,搅动SK与赛思开仗,这样他好浑水摸鱼,多捞些好处。
他压住性子,不问SK的举动,张亚平也闭口不谈。两个人又谈了一会儿,只见一个穿着粉色套裙的女孩走了过来。陆帆还是第一次看见乔莉穿粉色衣裳,她化着淡妆,颈上系着一个粉色花朵形丝巾,虽然是套裙,却显得十分可爱与温柔。
张亚平顺着陆帆的目光看去,自然也看到了乔莉。两个男人礼貌地站了起来,陆帆介绍道:“这是乔莉,负责晶通电子的销售,这位是恒星的总监张亚平,河北最有影响力的代理商。”
“呵呵,不敢当。”张亚平得体地伸出手,与乔莉握了握,乔莉嫣然一笑,大大方方地坐下了。张亚平继续道:“乔小姐,到赛思几年了?我们以前见过吗?呵呵,我现在年纪大了,有时候记不住人,要是这么漂亮的小姐我没有记住,那真是老了,要退休回家了。”
“我到赛思一年半了,”乔莉道,“刚刚转做销售不久,以前您肯定没见过。”
这只老狐狸,上来就把话套清楚了,唉,这个乔莉,一点也没有脑子。陆帆不动声色地坐在旁边,张亚平笑了笑,心道难怪陆帆对晶通这么上心,看来是想亲手打这个单子,不过这个小销售长得挺漂亮,人也单纯,安在她的头上一定是指东不打西,指南不打北,但愿不要着了旁人的道儿,打到自己的头上。
三个人点了菜,等点饮料的时候,乔莉开心地道:“给我一杯可乐。”
“可乐?”张亚平道,“乔小姐不喝酒吗?”
“我不会喝酒,”乔莉道,“而且,我特别想喝可乐。”
“特别?”张亚平见她说得有趣,问,“为什么?”
“我知道晚上要见一个人,就告诉自己,如果这个人长得帅呢,我就不减肥了,痛痛快快地喝杯可乐,如果长得不帅呢,就随便喝什么,就是不喝可乐。”
被一个这么年轻漂亮的姑娘,用这么坦率的方式恭维自己“帅”,张亚平觉得像干了一大杯冰啤酒那么爽快。他不再强求乔莉喝酒,关心地问:“你喝冰的还是不冰的?”
“冰的,”乔莉看着张亚平笑道,“您喜欢喝冰的吧,啤酒?”
张亚平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帅哥都爱冰啤,”乔莉笑了,其实她是猜的,每次同事或者朋友聚会,她发现男同事们通常爱喝冰啤,“何况像您这样的大帅哥。服务员,给我们的张先生两瓶冰啤。”
张亚平笑着朝服务员点头答应,陆帆坐在旁边,又好气又好笑,这个乔莉,你说她有脑子,她的反应有时候真像铁板一块,你说她没脑子,她还真能超常发挥。陆帆不禁想起一句话,大意是说天才和傻瓜只是一线之隔。想到这儿,他看着乔莉微笑起来,不管怎么样吧,她还挺开心的,她一来氛围就不同了,这也好,为饭局加点调料。
乔莉开始发挥了几句之后便沉闷了下去,她在观察张亚平,总结了与方卫军打交道的经验之后,她觉得自己需要多听多想,而不是急于表现。这使得席间的气氛并没有像陆帆判断的那样,充满欢声与笑语。陆帆有些奇怪乔莉的沉默,但是也不以为意,而乔莉见陆帆没有暗示她调节气氛,也不做任何改变,倒是张亚平,说了不少IT界的小故事,让氛围比较融洽。
乔莉对张亚平的故事报以甜美的微笑,心中却暗自猜疑,为什么他不提晶通的事情呢,他既然是石家庄的大代理商,对晶通、SK、瑞恩都会有一定的了解,找他了解情况最合适不过了,陆帆也奇怪,他不提他也不问,难道巴巴地来一趟就为了听笑话吗?
她忽然明白了,这两个人一个想透露SK的消息,一个想打听SK的消息,但是谁也不愿意先开口,这也好比下棋,你先开口未必有先机,反而让对方拿住了想法,确定了你想要什么。乔莉看着陆帆闲闲搛菜,心中又想,他是真正坐镇的将军,对方的来头也不小,那我这个马前卒何不投石问路,我七七八八瞎问一气,张亚平就算不想答,也得绕几个圈子。想到这儿,她张开嘴,却又停住了,如果张亚平以为这是陆帆指示我做的,岂不坏了老板的先机。
思来想去,她站起身,假装去洗手间,走到厅外的偏僻处,给陆帆发了条短信:“老板,我想询问他SK的进展,可以吗?”
陆帆感觉到手机一阵震动,打开来一看,心中愣了愣,让乔莉去问确实比他先开口要好,不过张亚平会不会认为这是自己指使的?他觉得乔莉有点抢节奏,虽然SK的情况他从欧阳介绍的无业游民嘴里探听到一二,但是他很想再从张亚平的嘴里套出点什么,他实在觉得那个无业游民有些离谱,也很不习惯欧阳做事的那个套路。
他简单地回了一个字:“问。”
乔莉不一会儿回来了,头发有些湿,似乎用水轻轻抹过了。陆帆这时候才发现,这个女孩的身上似乎有些办事滴水不漏的味道,如果刚才没有接到那个短信,仅从她抹湿的头发、精心整理过的丝巾上看,绝对不会怀疑她没有去洗手间,而是站在某个地方发短消息。
乔莉又等了一会儿,上最后一道汤的时候,她给张亚平盛了一碗。张亚平感动地道:“谢谢,应该是我们为美女服务嘛。”
“您讲了那么多笑话,我来给您讲一个,”乔莉笑道,“您一边喝汤一边听,好不好?”
“好好好,”张亚平笑道,“我洗耳恭听。”
“我们公司楼下呢,有个小饭店,我们几个同事经常去吃饭。有一天中午,我们到了那儿一看,哎呀,原来的服务员不见了,换成了一个胖胖的小姑娘,一看就是从老家刚来的样子,满脸通红地站在店里,也不招呼客人,也不收拾碗筷,傻乎乎的,我们就喊,‘服务员’,喊了两遍她才反应过来,连忙跑过来问:‘你们结点啥子账。’”
乔莉把最后一句“结点啥子账”,用半生不熟的四川话学出来,虽然一点不像,却自有一种滑稽,张亚平与陆帆都笑了起来。乔莉不慌不忙地道:“后来嘛,我们去吃饭,点菜的时候就喊:‘服务员结账!’买单的时候就喊:‘服务员点菜!’”
张亚平呵呵乐着,陆帆却听出来了,这分明是要往正题上引了,他不禁惊讶地看着乔莉。乔莉轻叹一声,道:“张总,这个笑话虽然可笑,可是我却觉得,这是任何入行的新人都会遇到的情况,职场新人不好做啊,老同事们在看着你,领导在看着你,客户在看着你,唉,其实自己何尝不是看着自己。”她这番话虽是有的放矢,却也是有感而发,说得十分真诚,就连陆帆听了,也微微有些感动。张亚平听了这话,却觉得这女孩不简单了,这分明是要让自己提携了,自己怎么提携,无非是多透露信息,方方面面多加照顾。他看了看陆帆,心道难怪你绝口不提SK,原来在这儿等着我。
乔莉也不知自己的故事讲得怎么样,事到如今,她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她微笑道:“张总,我能问问您SK在晶通电子方面的进展吗?”
“这我不太好说,”张亚平笑道,“你们和SK都是我的大主顾,我谁也得罪不起,呵呵,不过我听说SK和于副总的关系很好,估计进展得不慢吧。”
“好了好了,”陆帆对乔莉道,“我知道职场新人不容易,你也不用见着张总就喊苦吧。”他见张亚平不肯再多言,埋头吃起菜来,便阻止了乔莉,对张亚平道,“这个乔莉虽然年轻,却喜欢请教,是个有心人。”
“强将手下无弱兵,”张亚平笑道,“有你这个名帅在旁指点,她一定会进步很快的。”
乔莉的脸红了,她估计自己又一次犯了错误,却不知错在哪里。这场饭局载笑载言地完成了,乔莉与陆帆把张亚平送走,两个人默默不语地往回走,快到房间时,陆帆道:“你进来坐坐吧,现在时间还早,我们聊聊。”
乔莉依言进去,陆帆拿起茶壶要去烧水,乔莉忙抢过来。陆帆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忙碌,等她忙完,陆帆示意她在旁边的沙发坐下,微笑着问:“说说你今天错在哪儿了?”
“我不应该抢先发问,”乔莉叹了口气,“我又自作聪明了。”
陆帆哈哈笑了:“你常自作聪明吗?”
乔莉忽然觉得这时的气氛不像老板与下属了,她笑道:“是的,我常常犯这个错。”
“这也是好事,”陆帆道,“等到年纪大些,自然就能耐得住性子了。”
乔莉不说话,长长的睫毛挡在眼帘上。陆帆忽然问:“你喜欢做销售吗?”
乔莉点点头。
陆帆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为什么?”
“有挑战性呀,”乔莉道,“就像下棋打仗,多有意思。”
“你觉得很有乐趣?”陆帆有些不能确定,这个看起来挺漂亮的女孩怎么会喜欢这些呢?
“有乐趣,”乔莉飞快地回答,“毛主席说与人斗、与天斗、与地斗,其乐无穷。”
“斗争的目的是什么呢?”陆帆慢慢地问。
“没有目的,”乔莉笑道,“比如下棋,今天输了明天赢,目的是什么?”
“哦,”陆帆微微一笑,“可是那句话是主席说的。”
“所以他是主席,我不是,”乔莉略一停顿,又道,“不过让我当主席嘛,我也不反对。”
陆帆盯着她,心想程轶群还是有眼光,这个女孩果然不是瑞贝卡之流,她还没有完全露出野心勃勃的面目,不过,在她的心中已经有这样的东西了,也许她不知道,也许她只是装的,但是一个不想当将军的士兵永远都不能成为好士兵,他要再考考她。陆帆叹了口气,道:“如果张亚平始终不愿意说出SK的进展,我们怎么办?”
乔莉眨了眨眼:“你说他为什么不能说?”
“没有好处。”
乔莉又眨了眨眼:“他的好处从哪儿来的?”
“我们或者SK给他的差价,或者客户那边的猫腻,渠道多种多样。”
“我们和SK一定要依靠他吗?”
“不一定,但是也不能和他成为敌人。”
“那也不能我们一直求着他,他总有求着我们的地方吧?”
“折扣,不过,那个条件不能随便开。”
乔莉一边在头脑中计算,一边嘟着嘴巴道:“他来应酬我们,就是为了做生意,嗯,现在嘛,SK、我们、瑞恩都有可能和晶通做生意,瑞恩比我们和SK规模都小,嗯,他当然想拿下我们或者SK的,但是呢,现在不知道谁家能打下晶通,谁家给他的利益最大,嗯,所以他当然一家也不想得罪,”她忽然面有喜色,“他奇货可居,我们也奇货可居啊,我们要么可以让SK觉得他是我们的死党,是百分之百和我们联系在一起的,要么呢,就装着认为他已经和SK融为一体,不再信任他了,去开发其他的代理商,哪怕是小代理,这样一来,他岂不是要着急了,要么退而和我们结盟,要么就要出卖SK,换取信任。”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亲耳听到,陆帆永远不敢相信,这是坐在自己对面、穿着粉色套装、眨着眼睛微微笑着的乔莉说出来的话,她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第一天在车上相遇时,又怎么能说出那样天真善良的话呢?陆帆看着她,突然觉得有些心痛,或者说,是一种轻微的痛苦。乔莉浑然不觉,开口又道:“《孙子兵法》有死间计一说,这个张亚平嘛,倒是可以试试。”
“什么叫死间?”陆帆问。
“怎么说呢,简单地说就是派出去要给敌人发现的间谍,让敌人发现后呢把他杀了,然后误信我们的假情报是真情报,总之,是一种被牺牲的间谍。”
“你喜欢?”陆帆面无表情地问。
“不喜欢。”乔莉笑道,“怎么,SK如果不再信任张亚平,会杀了他吗?我们销售,又不是真的打仗。”
陆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慢慢地道:“我不管是谁教了你这些,我希望你都能忘记它,销售不是战争,商场也不是战场,战争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而商场,是需要双生双赢的。”
乔莉皱起眉:“我不明白。”
“你没有敌人,”陆帆道,“也不需要消灭敌人,你要尊重对方,帮助对方获取利润,前提是,他必须和你合作。”
“恒星我能明白,”乔莉不解地道,“可是SK呢?瑞恩呢?”
“他们也是一样,”陆帆道,“我的第一个问题你还没有给我答案。”
“第一个问题?”乔莉赶紧想了想,“哦,是卖软件与冰棍。”
陆帆点点头。乔莉思考着陆帆刚才的话:“你是说,买冰棍是因为能解渴。”陆帆又点了点头。乔莉道:“如果旁边也有个人卖冰棍呢?”
“我们的价格公道、味道更好。”
乔莉想了想:“如果人家就是卖得便宜呢?”
陆帆没有回答,反问道:“如果你的竞争对手卖得不仅便宜,而且还是客户的亲戚;如果不仅是亲戚,买一个冰棍还可以送一分钱的礼物;如果旁边还有几个人说,你的冰棍其实很差,不如别人的好呢?”
乔莉张口结舌:“那、那我还卖什么呀?”
陆帆接着问:“如果你还不能确定,站在你面前的几个人里面,到底是谁要买冰棍解渴呢?”
“我、我我……”乔莉结巴了半天,道,“我找出那个人,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解决。”
“那你得快,”陆帆道,“不然他就会买其他人家的冰棍。”
乔莉看着陆帆,问一句废话:“为什么?”
“因为口渴,”陆帆道,“因为客户有客户的想法与难处。”
乔莉闷闷地坐着,一句话也不说,陆帆观察着她,经过这番对话,这女孩能悟出一点东西吗?如果时光倒退十年,不,也许只要五年,他今天也不需要跟她费这些唇舌,商场如战场,她敢去拼去搏斗,有手段够胆量,就一定能成功,但是人活着要与时俱进,在商业规范越来越明晰的今天,只用老办法是不能解决新问题的。乔莉突然站了起来:“老板,我要回去了,我想好好考虑考虑。”
陆帆微笑了,她没有被打倒,也没有被搞糊涂,显然,她已经听懂了一些意思,开始试图理解与接受了。陆帆示意她离开,等她关上门,他不禁打开手机,看着她发给他的短消息,他第一次觉得,把晶通安在乔莉的头上,也许是正确的。
陆帆打开电脑,习惯地查看邮件,没有云海的回信,看来他还在忙碌。陆帆轻轻吐出一口气,瑞恩派出了一个能钻会打的销售,SK呢,耳闻SK把晶通给了一个名叫薄小宁的人,这人是个高干子弟,家庭很有背景,具体能力还不清楚,但晶通改制在即,陆帆觉得SK不可能把这样一单业务给一个寂寂无闻的小卒,背后操作一定另有其人。
他默默地查邮回邮,突然,一个新的邮件跳了进来,里面只有三个字:睡了吗?
陆帆眉头一紧,在他离开瑞恩之后,也和前妻结束了四年的婚姻,前妻闪电般地嫁给了她的同事,接着离开了职场,成为一个专职太太。可惜,她的新婚姻生活似乎也不能如意,总是突然冒出来,向他说一些伤感的话。陆帆每次都觉得,自己无话可说,既不想安慰她,又觉得不能不安慰她。当年的浓情蜜意早已是过眼云烟,可是云走了烟散了,到底还是留下了痕迹,这痕迹是什么,陆帆不知道,他已经无法燃烧爱情,或者说,他已经激情全无。
陆帆回了两个字:睡了!邮件一发出他就后悔了,既然睡了怎么还能看邮件、回邮件呢?良久,他盯着显示屏,几乎是凭直觉,他感到她一定会回信。突然,屏幕一亮,邮件又跳了出来,仍是三个字:我想你。
陆帆今天晚上第二次觉得疼痛,这感觉让他异常沮丧,他觉得自己的平静被打破了,被女人用她们的方式放肆地攻了进来,不过问他的意愿,不在乎他的感受。他愤懑地拍了一下桌子,盯着显示器,双手几乎是机械地,像在公司回复一些无关痛痒的邮件那样,回了极其客气的话:早些睡吧,保重身体,晚安。
他不想再看见第三封回信,直接关了电脑。他觉得头疼,觉得自己被某种情绪包裹住了,那些东西像烧熔了的糖蜜,尝一口是甜的,冷了之后是脆的,最后就缠得你遍身都是,无法清洁与归零。陆帆直接躺到了床上,闭上眼睛,这是个很好的解脱方法,因为他时常困倦,只要闭上眼,他就会进入梦乡,进入没有烦恼的世界。
与此同时,乔莉却在另一个房间等候着回信。离开陆帆的房间后,她想了许久,她自从进入公司之后便梦想的销售竞争,火一般炙热与严酷的战场,被陆帆的这番话真正拉开了序幕,但是,她并没有想象中的兴奋,甚至没有想象中那种激动的感觉,她觉得有些沮丧,是的,卖软件和卖冰棍有什么区别呢?你要卖,别人也要卖,就算你的口味好,那你怎么告诉面前要买的人,你的最好最棒,关键是,最适合他?这些都还在其次,关键是,你怎么知道他到底要什么?最好的口味,最棒的服务,还是其他种种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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