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林的朋友,您睡吧。”中年妇女道。
“楼下的人散了?”
“散了。”
“贵林呢?”
“马上就来。”
中年妇女将房间门带上,给乔莉泡了一杯茶,乔莉又道了谢,中年妇女笑了笑,打开了电视机,再也不说一句话了。
电视上正在放美食节目,主持人把一锅高汤浇在色彩丰富的菜盘里,乔莉咽了口口水,觉得自己更饿了,她只能悄悄忍着。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王贵林打开了门,乔莉连忙站起身,他也不客气,随便点点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对中年妇女道:“泡杯茶,渴死了,肚子也饿。”他望着乔莉道,“吃过了没有?”
乔莉摇摇头,王贵林道:“下四包快餐面。”他朝乔莉笑道,“两包吃得下吗?”
“吃得下。”乔莉道。王贵林呵呵一笑,满脸的疲倦中仍然透着一股神采:“这种时候你还敢来,居然就在楼下。说说,怎么没被发现?”
“我说我是厂里的亲戚,”乔莉笑道,“工人的心情我能理解,虽说我们卖机器也是为了工厂发展,但是在有些时候,事情就会变形,这也没有办法。”
“哦,”王贵林见她落落大方,比上次和总监来的时候自信了许多,不由笑道,“变形了怎么办呢?”
“变形了就慢慢正过来,”乔莉笑道,“或者干脆就歪着,只要能把事情做好就成。”
王贵林哈哈大笑,问:“你父亲是军人吗?”
“不是,”乔莉笑道,“他是个退休干部,没有当过兵。”
王贵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慢慢道:“他退休前做什么工作?”
乔莉明白了他的所指,笑道:“他是个小公务员,也不在北京,因为身体不好,早就内退了,平时喜欢看书,也算半个读书人吧。”
王贵林暗自喜欢这个姑娘的爽快,如此坦诚地把自己的平常家世交代清楚,而且言辞谦虚,说明了这个女孩十分自信。这时,中年妇女把热腾腾的两大碗面条端了上来,王贵林指了指面条:“吃饭,先吃再说!”
“好!”乔莉也不客气,端过碗大吃起来。这两个人大约都饿得狠了,一个终于说服了工人,一个终于见到了客户,各自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头,这时如风卷残云般吃了起来,不一会儿,将两大碗面条吃得干干净净,一根不留。
王贵林放下碗,满足地叹了口气,望着乔莉笑道:“说说,你们赛思的产品比起其他企业的,都有什么优势。”
乔莉悄悄打了个饱嗝,暗中吐出一口气,心道胖头鱼老大,你知不知道人吃完饭后所有的血液都在胃里,大脑是缺氧状态啊。幸好来之前找强国军仔细地商量过,把针对晶通电子的比较有价值的产品背了个熟,不然就得干坐在这儿了。她坐正身体,清了清嗓子,有条不紊地说了一遍,王贵林听得很仔细,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待乔莉说完,他高兴地道:“你这些内容有没有向方总工和于副总汇报过?”
“我给过方总工材料,于副总……”乔莉有些犹豫,王贵林笑了笑:“没关系,他们俩一个是总工程师,一个是分管业务的副厂长,让他们了解这些很有必要。你看,现在晶通要改制,人心浮动,我呢,也顾不上管理这些。我看这样吧,你们搞个会,最好是专门针对电子企业方面的,把你们的产品优势以及核心技术都作为会议重点,然后你们邀请我们晶通的方总工和于副总参加,我再让他们组一个团,把厂里的技术骨干都带过去。”
“开会?”虽然乔莉知道赛思经常组织客户出去开会,通常都是风景优美的地方,一边开会一边玩乐,既联络了感情又推销了产品,但是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而且是晶通的最高级管理人员。她愣了愣,随即笑道:“您放心吧,这个要求我会立即反映给我们部门总监,然后及时给您回复。”
王贵林微微一笑道:“如果没有问题你们就报个邀请名单,就不要写我了,我这儿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如果我动身,他们就全走不了了。”
乔莉感激地点了点头,王贵林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乔莉明白已经很晚了,再坐下去就不太礼貌了,便起身告辞,王贵林亲自把她送到门口,态度十分亲切,就像一个长辈对待自己的晚辈,这让乔莉觉得此次石家庄之行没有白来,的确很有收获。她下了楼,快步回到宾馆,一进房间门,立即迫不及待地给陆帆打电话,陆帆许久没有接听电话,直到电话成为忙音,过了几分钟,乔莉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来一看,是陆帆。
“喂,弗兰克,”乔莉有些激动,“你现在方便吗?”
“方便,”陆帆走进卧室,关上了门,戚萌萌还睡在书房里,他不想她突然跳起来,蹿到他面前,做出什么猝不及防的举动,“说吧,情况怎么样?”
乔莉把在晶通看到的工人闹事,以及王贵林的英雄表现,还有坐在王贵林家的沙发和他同吃面条,最后王贵林让晶通组织一个会议等林林总总一口气汇报了个痛快。陆帆一边听一边惊讶,如果晶通改制的资金牵涉到工人的社保与养老金,到时候就会有太多麻烦,国家规定这笔钱不能随意动用,现在不清楚晶通这笔钱到底怎么分配,如果七亿资金仅仅够填企业的窟窿,那么晶通就根本没有办法在技术上进行更新换代,可是,如果晶通改制之后还使用旧的设施,那么这个企业就一钱不值,迟早会倒闭解散。可是张亚平,以及李才厚给出的信息,都是明确了晶通七亿资金中包含了软硬件更新换代这一块,怎么回事儿呢?工人闹事这么大的信息,从张亚平到李才厚,没有一个人向他透露消息,要不是乔莉去一趟,他还蒙在鼓里。
王贵林既然拍了胸脯向工人保证不动用这笔钱,为什么要乔莉向公司申请会议?是为了日后生产资料的更新,还是借刀杀人,把方卫军和于志德推到最前线,让他们成为工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自己渔翁得利?可是于志德如果知道这些情况,为什么还要冒险和SK、赛思包括瑞恩接洽呢?他似乎没有回避的意思。
“老板,这个会我们开吗?”
“我想一想,”陆帆道,“你辛苦了,面条吃得饱吗?”
“饱死了,”乔莉笑道,“要不是事先有准备,当场就得给他问在那儿,肚子吃饱了大脑哪儿还有劲工作呀。”
陆帆不禁笑了,乔莉道:“老板,你今天见于志德怎么样?”
“还行吧,”陆帆冷淡地回道,“只是认识了一下。”
乔莉感觉陆帆有些不高兴,忙转移话题道:“我明天上午再给王厂长打个电话,然后就坐车回去了。”
“好的,”陆帆道,“到北京后再给我打个电话,路上注意安全。”
乔莉挂上电话,心想难道陆帆见于志德不顺利吗,为什么自己一问他就不高兴了呢?今天太晚了,还是明天给父亲打个电话问问吧,对了,明天就是星期天,也应该给爸妈打电话了。
陆帆望着合上盖的手机,心中还是盘算不清晶通里面的关系。他想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渴,便想去客厅倒点水喝。他走到门口打开门,吓得浑身打了个冷战,戚萌萌脸上贴着一张白白的面膜,披头散发,裹着一个毛巾被站在门外。
“荫荫,你干什么?”
戚萌萌回身便走,倒在客厅的沙发上,冷冷地问:“和谁打电话呀?”
“我的一个销售。”陆帆习惯性地道,答完了心里有些不舒服了,心想我们已经离了婚,你怎么还查问我?
戚萌萌哼了一声:“销售,销售你还关心她什么时候回来,路上安不安全?”
“我是老板,关心下级是我应该做的事情。”陆帆将火压在心里,耐着性子道。
“算了吧,”戚萌萌道,“谁不知道你们这些做销售的,男男女女都是三陪,什么老板下级,我看陪着陪着,都陪到床上去了!”
“戚萌萌!”陆帆大喝一声,声音之大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你不要把别人的屎盆子往我头上扣,也不要把你自己的屎盆子往别人头上扣!”
“你!”戚萌萌一下子坐了起来,贴着面膜的脸看不出表情,陆帆只觉得在这夜里看起来像鬼一般阴森可怕,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相顾无言。陆帆听见书房的电脑还在放着低低的音乐,他心想这下完了,这通常是暴风雨的前奏,安静无声,却毫无悬念!
“姓陆的,你不是人!”戚萌萌一下子狂喊起来,那声音像从喉管里直接蹦出来的,既尖锐高亢,又夹着一丝沙哑!陆帆觉得整幢楼的人都要被她震醒了,他连忙上去一把抱住她,好言安慰道:“萌萌,嘘——是我不对,对不起啊,对不起!”
戚萌萌不依不饶地在他的怀里蹦跳着、呐喊着,陆帆觉得头都要炸开了,他只得一遍一遍地道歉与安抚,这时候,他无比后悔自己把这个女人又重新弄回家来。生活像一个魔咒,自从他遇见这个女人开始就中了这个魔咒,她是个疯子,他是个正常人,最后的结果是,疯子永远地吃定了他,就算跟他脱离了法律与社会习俗上的关系,她仍然是个魔咒。
最后,戚萌萌终于哭累了、喊哑了、虚弱了,像一个泄了气的塑料娃娃软绵绵地靠在他的身上,陆帆用力将她背起来,踉踉跄跄地走进书房,把她放在铺好的沙发床上。戚萌萌突然伸出手,将他紧紧地抓住,那手指又软又凉,像细小的蛇儿缠住他,她的声音这时候更加绵软:“大帆,我要你。”
陆帆浑身打个了冷战,急忙用手轻轻掰开她的手指,温言道:“你累了,我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他站起来往外走,戚萌萌一动不动地躺着,幽怨地问:“为什么?”
陆帆停住了,温和而坚定地道:“你忘了,现在你是别人的妻子,我们只是朋友。”
趁戚萌萌没再有动作,陆帆连忙走出去,关上了房门。他不敢待在客厅,急慌慌地接了一杯水,端到了卧室,然后紧紧地把房门锁上了,他一边喝水一边想,戚萌萌的老公为什么还不来接她,难道她又想离婚了吗?这样一想,他觉得头又要炸开了,不禁呻吟一声,腿一软,坐倒在床上。
乔莉安静又香甜地睡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天光大亮,她才从床上爬起来。她洗漱完毕,打开窗帘,又是一个艳阳天,阳光像无数的希望从天空洒下来,照得她暖洋洋的,既舒服又快活。她坐在靠窗的沙发上,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照例又是母亲先接了电话,两个人聊了会儿家常,父亲才把电话接过来,也是照例问了问工作,乔莉把晶通的进展向父亲说了一通,老乔静静地听着,一个大国企改制,七个亿的资金,绝不可能这么简单。女儿稀里糊涂地冲锋陷阵打在最前面,不知是福还是祸,不过她正年轻,年轻就是有本钱,多经历一些总是好的。乔莉想起昨晚陆帆的不悦,忙把那几句对话说了,问:“爸,你说他为什么不高兴?”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老乔道,“你既然是下级,就应该好好汇报工作,为什么要打听上司的工作进展?”
“我关心他嘛,”乔莉道,“我跟他是一条船上的。”
老乔呵呵笑了:“谁说你和他在一条船上?丫头,你记住,你只和你自己在一条船上,只要记住这一条,你就能适当地关心别人了。”
乔莉觉得心情紧了,父亲的话总是这样,温温和和,却让人有些难过。老乔又道:“你要记住,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你的朋友,每一个人也都不是你的朋友。”
乔莉嗯了一声。
“这条路本来就不好走,但这是你自己选的,莫怪他人,也莫怪这个社会。”老乔温言道,“要接受社会现实,尽量地理解他人,不要随便动怒,也不要随便地交朋友。”
“我没有交朋友。”
“朋友是难得和珍贵的,你的老板不是你的朋友,同事也不是,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乔莉吐出一口气,笑道,“至少,你和妈妈是我的好朋友吧?”
“我和你妈,”老乔把这话对爱人重复了一遍,乔莉听见电话那头父母一起笑了起来,老乔道,“我们当然是你的朋友,你常记得我们就好了。”
乔莉也笑了,这时候她心情好了一些。没什么,父亲说得对,要接受现实和理解他人,谁活着都挺不容易的。她挂上电话,想到有父母这么好的朋友,不禁幸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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