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雪后,整个石家庄笼罩在白茫茫的景致中,而世纪大饭店的门口,却洋溢着欢快的气氛,红色的条幅与红色的指示牌准确地指明了:“赛思中国电子行业解决方案峰会”。欧阳贵、雷小锋、薇薇安、陆帆、乔莉、强国军、刘明达、瑞贝卡、翠茜等人都站在饭店门口,一一问候来到的贵宾。门外寒气逼人,门内温暖如春。八点三十分,王贵林、于志德、方卫军,还有晶通四位工程师全部到场。欧阳贵、陆帆与乔莉迎上前去,这是乔莉在性骚扰事件后第一次见方卫军,她与王贵林、于志德握手之后,来到方卫军面前,方卫军穿着深蓝色单排扣西服,鼻梁上架着厚厚的眼镜,表情木然,乔莉伸手过去,他微微一愣,眼镜架下的一侧肌肉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乔莉握住他的手,笑道:“方总工,好久不见啊。”
“哦,你好。”方卫军根本不握,只是让乔莉拿住了一下,然后迅速抽了出来。乔莉又和工程师们问好,他们当中有人是去过三亚的,都挺热情地与乔莉打招呼。一行人还未进去,省国有企业改革领导小组的相关领导也到场了,王贵林、欧阳贵等连忙迎上,欧阳贵紧握着领导的手道:“欢迎欢迎,政府如此支持我们的工作,我们非常感激啊。”
“这个电子行业解决方案峰会,对我们河北电子行业的改革是非常有帮助的,这是好事,我们作为人民公务员,一定会支持到底!”
于志德笑道:“还是领导说得好,一下子说出了群众的心声啊。”
众人相互说笑着走到电梯口,宾馆服务人员早就打开了两部电梯,等在门前。欧阳贵、雷小锋陪着改革领导小组的成员与晶通人等上了电梯,陆帆与乔莉又撤回了大门口,薇薇安等见最重要的客人已经到了,便返回楼上做最后的准备。这时从北京、天津、上海赶来的专家学者,还有其他电子行业的企业家也陆续到了,乔莉和陆帆与他们都素未谋面,但只要来人报出姓名,他们立即像熟人一样,一面寒暄着问最近的情况,一面将相关的资料袋交给他们,并由戴乐公司请来的礼仪员引他们去会议室。
陆帆赞许地道:“你全都背过了。”
“我还以为只有我自己用功,原来老板更厉害。”乔莉悄声笑道。这时,一个矮个男人摇摇摆摆地走过来,乔莉迎上去:“您是……?”
“我是亚太都华电子企业的总经理,我姓蔚。”
“蔚总,”乔莉笑道,“您辛苦了,先从广州飞北京,再从北京赶过来,真是太谢谢您了。”
“你怎么知道我先到的北京?”蔚经理一愣。
“您忘记了,一个星期前我们通过电话,您说您先到北京,如果有空就会来石家庄。”
“哈哈,”蔚经理道,“我记起来了,你真是有心啊,这都记得。”
“蔚总,这是我们的销售总监陆帆,陆总;这是亚太都华的蔚总。”
“陆总!”蔚经理与陆帆双双握手,陆帆与他闲聊两句,把他交给了礼仪小姐。陆帆对乔莉道:“亚太都华以前是个小民企,这两年发展势头不错,不过就是出了名的小气,舍不得花钱。”
“慢慢来嘛,”乔莉道,“他既然肯来开会,没准就会在技术方面投入一点力量。”
“这可是个老会油子,”陆帆道,“每次北京只要有电子行业的会议,他都会去参加,我以前见过他好几次,不过没有打过招呼。”
“那也好,”乔莉道,“过来给我们撑撑场面。”
“你属狐狸的?”陆帆笑道,“吃不到的都是酸的,吃到的都是甜的。”
乔莉微微一笑。这时又来了七八个人,她连忙迎上去,这样足足忙了一个半小时。马上就要到十点了,陆帆返回会场,只留下乔莉一个人在大厅守候。乔莉累得说不出话来,与两个礼仪员站在指示牌边。这时瑞贝卡下来了,她一面清点长桌后的资料袋,一面问礼仪员:“你们的签到表上还差多少人?”
礼仪员连忙去数:“还差十五个人。”
瑞贝卡数着袋子:“袋子怎么只有十份了?”
“哎呀,”礼仪员道,“我们不知道,我们是按人发的。”
“你们也真是,这要是再来人怎么办,难道要客人空着手开会吗?”瑞贝卡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给戴乐打电话,戴乐大约答应赶紧去办,瑞贝卡道:“最好半个小时之内就把资料准备齐,然后送到楼下。”
她挂上电话,见站在牌子旁的乔莉脸色不好,走过来问:“安妮,你怎么了?”
“没事,”乔莉道,“没来得及吃早饭,有点不舒服。”
瑞贝卡打开随身携带的那个大公文包,从里面取出酸奶和蛋糕,乔莉赶紧接过来:“瑞贝卡,还是你细心,包里什么宝贝都有。”
“早就跟你说过了,”瑞贝卡道,“白领白领,除了领子够白,就是包要够大,这样什么东西都能放进去,不然还不是自己吃亏。”
乔莉躲在牌子后,吃了点东西,顿时精神一振。瑞贝卡笑道:“没见过你这样的,吃点东西就跟打了气一样,哎呀哎呀,脸蛋都红了。”
“人是铁饭是钢嘛。”乔莉笑道。
瑞贝卡看了看表:“十点了,楼上已经开幕了。”
乔莉叹了口气:“终于开幕了,这一个多月忙得。”
瑞贝卡也叹了口气:“开幕没什么,只要能顺利闭幕就完事了。”
“瑞贝卡,”乔莉道,“春节回家吗?”
“回啊,”瑞贝卡道,“我回西安,你呢?”
“我回杭州。”
“你什么时候走?”瑞贝卡问。
“等公司放假的通知,你呢?”
“我还不知道呢,”瑞贝卡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男朋友说让我去他家过年,我比较犹豫。”
这还是瑞贝卡第一次和乔莉说自己的私事,乔莉道:“那不是挺好的。”
“我不喜欢他妈,”瑞贝卡道,“他妈不太好说话。”
“怎么了?”
“他妈有一次来北京,说是请我吃顿饭,结果从开头到结束,都在交代我,什么她儿子在北京很辛苦啦,我要好好照顾他啦,要经常在家做饭,不要出去吃,会影响他儿子的健康。真是的,就她儿子是人,她儿子辛苦,我就不辛苦?!”
乔莉想起瑞贝卡当秘书的时候,整天盯着原来的销售总监,从不肯提自己的男朋友,轻轻一叹道:“这也太麻烦了。你男朋友,他对你怎么样?”
“他条件倒是不错,在一家外企工作,个子也挺高,对我也算不错,不过现在看看他也挺一般的。我反正不想去他家,过年不是还有几天嘛,到时候再说。”瑞贝卡道,“你过年就不去什么人家?”
乔莉吓了一跳:“我又没有男朋友,能去什么人家?”
“你不是有‘莉丝’嘛,”瑞贝卡道,“一点都不考虑?”
“莉丝是你叫出来的,”乔莉道,“我看他更像卡丝!”
“卡丝?!”
“瑞贝卡嘛。”
“你?!”瑞贝卡指着乔莉,觉得这话又可气又有几分抬高自己,正笑着要说她,戴乐气喘吁吁跑过来,将十个手提袋放在指示牌后:“瑞贝卡,这是补好的资料。”
“谢谢你啊,戴总。”
“不谢不谢。”
瑞贝卡与戴乐收拾完毕,两个人回到了会场。乔莉又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客人会来之后,一个人上了楼,多功能厅里基本上坐满了,几百个身穿西服与套裙的男男女女严肃地坐在里面,雷小锋正在台上发言,乔莉找了个靠后的地方坐下来,打开笔记本电脑,仔细地听了起来。
雷小锋的发言虽然枯燥,但是非常实在,对于到会的人来说,除了政府官员和一些不太懂技术的企业家外,都觉得非常有用。欧阳贵周围的政府官员们,全都一脸认真的表情听着这套半中文半英文的电子行业IT解决方案。工程师与一些专家们,则认真地记着笔记,或在资料上勾勾画画。张亚平因为听不懂英文介绍,拿着资料仔细地研究着中文版的翻译。王贵林一边听一边记,欧阳贵发现,他的桌前还放着一支银色的小录音笔,难道他能听懂雷小锋这不怎么样的中国式英语?欧阳贵有点好奇。他又看了看于志德,于志德不知在想什么,手里拿着一支钢笔,不停地翻过来又翻过去,就像一个上课开小差的学生。
这时啪的一声,投影仪断了,银幕上一片空白。雷小锋赶紧向台下的人挥手,示意抢修。瑞贝卡见状连忙从会议室后面走上台,和服务人员一起检修,原来是接线板坏了。众人松了口气,宾馆的服务人员拿了个新的接线板,又给雷小锋接上了。
十二点,雷小锋准时结束了自己的讲演,身穿玫红色套装的薇薇安走上台,宣布上午的会议结束,请大家去位于饭店顶层的西餐厅用午餐,下午会议于两点准时召开。观众席顿时松懈下来,有认识的约着一起上楼,有不认识的彼此寒暄,乱哄哄嗡声一片。于志德与张亚平要走,却被欧阳贵拦住了:“于总,张总,我们一起上去吧。”
“我们中午还有点事。”于志德见张亚平不吱声,连忙道。欧阳贵微微一笑,由着他们簇拥着省企业改革领导小组的官员们去了。王贵林正在收录音笔,欧阳贵上前道:“王厂长,怎么还录了音?”
“我的英文水平不高,有些能听懂,有些听不懂,所以录下来,听不懂的地方回家慢慢学。”
“不是有翻译吗?可以看翻译的。”
“以后的中国,做什么生意都离不开几句英语,我顺便学习学习。”
“哦,你觉得上午讲得怎么样?”
“很好,很有用,”王贵林道,“我学到了不少东西。”
“一起去楼上用餐吧,”欧阳贵道,“中午不能喝酒,只能喝饮料,王厂长不要见怪。”
“应该的,应该的,”王贵林呵呵笑道,“下午还要学习嘛。”
两个人上到顶层西餐厅,西餐厅所有的位子都被挪空了,只剩下十几张漂亮的圆桌,放在大厅之中,每张桌上都放着不同的食物,有中式炒菜、西式甜点,还有饮料咖啡等。欧阳贵与王贵林各端了一盘食物,站在角落里边吃边聊。
“我听说晶通报了两个改制的方案,什么时候能批下来?”欧阳贵问。
“唉,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王贵林道,“工人对住房、社保还有将来的工作这一块非常关心。改制改制,除了要发展企业回报社会,最重要的就是安置好工人,让他们能尽快适应新的市场环境,能够达到现代企业的用工标准。说实话,不要说他们,就连我,都觉得要拼命学习呀,不然和您还有何总一比,就要被淘汰了。”
欧阳贵从喉咙里刮出几片笑声:“你看省里会支持哪个方案?”
“不好说,”王贵林道,“不过也应该快了,省里对企业改革还是非常重视的,而且我们之前试改了不少企业,都很成功。”
“晶通改革领导小组的组长定了吗?”
“还没有,”王贵林笑道,“估计是于总吧,他毕竟年轻,有业务能力,不像我,要努力才能跟得上时代了。”
“王厂长说错了,”欧阳贵道,“一个人只要愿意,他就能随时跟上时代,江主席怎么说的,要与时俱进。像我欧某人,原来什么都不是,如今也能管理管理外企,以您的能力和才干,我敢打赌,晶通改制非您莫属啊。”
“哎哟哟,”王贵林一只手端着盘子,一只手在盘子下面连连摇手,“我哪里敢当,欧总客气了,客气了!”
“王厂长,”欧阳贵道,“别的我不敢说,单是赛思对晶通的感情我就敢保证,这点对我们赛思来说,上到何总下到每一个员工,都是一致的。以后晶通改革成功、发展企业,你们的困难就是赛思的困难,你们的发展就是赛思的发展,不管你们有任何要求和任何条件,赛思中国都会鼎力相助,绝不食言。”
“好好好,”王贵林乐道,“日后晶通借助你们的地方很多啊,你们是大外企,经验多能力强,还要请你们多多关照。”
陆帆拿了一碟吃的,远远地望见王贵林和欧阳贵,却不见于志德等人,心知付国涛与薄小宁肯定到了石家庄。陆帆正朝两个人那儿走,冷不防后背被人拍了一下,他一回头,却是顾海涛。
“你小子怎么来的?”陆帆见他胸前挂着会议的牌子,笑道,“从哪儿混的?”
“你们开那么大一个会,我想混个牌子还不容易?”顾海涛道,“正好,省了午饭钱。”
“你一个人?”陆帆问。
“我哪来的两个人。”顾海涛道,“大哥,你也真沉得住气,我上来的时候看见张亚平领着于志德还有一帮领导出去了,我就悄悄地跟在后面一看,嘿嘿,付国涛和薄小宁就站在外面呢,您这不是花钱帮别人请客嘛。”
陆帆微微一笑,走到饮料桌前拿了杯可乐:“你这么好心来提醒我,是不是有什么新消息?”
顾海涛没吱声,跟着他走到一根装饰柱后面,悄声道:“我这儿有机密消息。”
“什么消息?”
“我们可说好了,打下晶通,可是有两个亿的外包,”顾海涛道,“不然我这个消息,至少要卖个一百万。”
“那你可别卖给我,”陆帆冷笑道,“赶紧出去看看SK的人,没准儿他要出二百万呢。”
“你这个人,那么大一男人心眼这么小,”顾海涛道,“我要想卖给他,干吗还来找你啊。”
“我们谁小心眼?”陆帆道,“张口闭口两个亿,这是什么地方?你小子不想活了,还想把我拉下水,我在瑞恩当了两年的销售总监,我说过不算话的话吗?”
“呵呵呵,我不是担心嘛,”顾海涛道,“我这个销售做得艰难啊,不就指着能喝两口剩汤嘛。”
“别诉苦了,”陆帆道,“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跑不了你也少不了我,赶紧说消息,别耽误了军情。”
“我告诉你,”顾海涛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他们,低低地道,“省里成立了工作组,要查于志德呢。”
陆帆皱起了眉:“哪儿来的消息?”
“庆丰公司的人说的,这两天他们正在转移账目,乱得一塌糊涂。”
“到底是查于志德,还是查庆丰公司?”
“那不是一样嘛,”顾海涛道,“查翻了庆丰公司,于志德就一起完蛋,庆丰公司这几年不就靠着他才做的生意,他能干净得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两天,”顾海涛道,“这事儿毒了去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已经盯了庆丰公司三年了,愣是一声没有出,就在前两天,把收集的三年的资料,还有一些账目,全部打了个包,交到省里去了,一桩桩一件件,全部有据可查!”
陆帆心里一冷,他眯着眼睛,穿过几百个吃饭、聊天、穿着黑灰蓝的人,瞄向站在欧阳贵对面、比欧阳贵矮了一个头的圆胖圆胖的王贵林。顾海涛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哼了一声道:“这可不是省油的灯,大哥,要赶紧和他打关系啊。”
“这样,”陆帆道,“三点意见:第一,这事儿你不要再告诉任何人,庆丰公司你最熟,你继续跟进;第二,我们要继续紧跟于志德,要和平时表现的一样;第三,王贵林那边我会盯紧的,你就放心吧。”
“那SK……”
“SK你放心,”陆帆微微一笑,“我自有办法。”
“于志德能撑得住吗?”顾海涛贪婪地盯了王贵林一眼,“大哥,你们省里的关系比我们深,可以打听打听。”
陆帆观察顾海涛的神情,怕他就此转舵驶向王贵林,笑道:“你也太沉不住气了,听风就是雨,不要说庆丰公司还没有查出事情,就算查出事情了,也不一定会影响于志德的前途,你要是这会儿站错了队,再想回头就难了。”他安慰顾海涛道,“你不用担心,我会去省里打听的,有任何新消息我第一个告诉你,庆丰公司的消息你也帮我打听着,有什么及时告诉我。”
“好!”顾海涛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这时付国涛与薄小宁正在向有关领导敬酒,于志德毕恭毕敬地陪在旁边,因为薄小宁父亲的缘故,省里的领导都很给付国涛面子,不仅把敬的酒都干了,而且连连回敬,付国涛心想你们全喝倒了才好,省得下午去听赛思中国什么解决方案。于志德一面应付着场面,一面小心地观察几位领导看自己的眼神、说话的语气,他费了半天心思,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一切都像昨天,都像以往,他暗暗舒了一口气,看来庆丰公司的阴风还没有完全吹到省里,那只是个别人在搞小动作。
于志德在心里把王贵林恨出一个洞,不,是恨出了一个坑,一个能埋人的坑,他要亲手把王贵林扔进这个坑里,然后亲手把他埋掉,他要一铁锹、一铁锹亲自动手,把那些肮脏的泥土与石块扔向王贵林,亲耳听见他的惨叫,亲眼看见他的哀求,然后,他要毫不留情、绝不留情地把他活活地埋入土中,直到他窒息而亡!
三年了,一个人要恨他到什么地步,歹毒到什么程度,才能默不作声,甚至笑里藏刀、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地查他三年,搜集证据,搜集人证物证,然后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妄图一下子把自己打倒!于志德知道省里有专人彻查庆丰公司的时候,还以为是张庆做下了什么案子,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有人举报,而且一弄就是三年的证据,他不用想就知道是谁,他就算把脑袋想破了还是知道是谁,那个整天看见他就笑眯眯的、整天人前人后表扬他的王贵林,这下子就要置他于死地啊!
想当初,为了谁当晶通的正厂长,两个人就交过一次手,王贵林表面上获胜,当了正厂长,但是他主管业务,厂里的经济与业务大权实际上掌握在他的手中。现在面临企业改革,哪个企业家不知道这是一次好机会,不想趁机登上大舞台大展一把宏图?于志德是攒足了劲来做这件事情,没想到又是王贵林死缠烂打,他先是借着工人担心房子与工作问题,给省里提了一个没有油水的报告,接着又在背后捅了一刀,想从庆丰公司下手,置自己于死地。于志德对他恨之入骨,却还要每天和他笑脸共事,这种感受真是让他说不出地痛楚与悲愤,他实在不知道,像王贵林这样的人,到底是用什么材料做出来的。
付国涛正在说一个外企的笑话:“两个非洲食人族到IBM上班,老板说:‘绝对不允许你们在公司吃人,否则立刻开除你们!’三个月后,老板突然把两个食人族叫到办公室大骂了一顿:‘你们居然还在公司吃人?!明天开始不要来上班了!’于是两个非洲食人族只好收拾东西离开了IBM,其中一个忍不住埋怨另一个:‘说你多少遍了,要吃不干活儿的人,我们每天吃一个部门经理,什么事都没有,都是你,昨天吃了一个清洁工,立刻就被发现了!’”
众人哄堂大笑,一个官员道:“付总,照你这样说,资本主义还是大锅饭了?”
“呵呵!”付国涛笑道,“资本主义大锅饭也是香喷喷的。”
“看来还是我们国企好啊,”另一位官员道,“这几年国企一直在改革,目的就是要推向市场,不养闲人。”
于志德心头一跳,看了看那位领导,确定不是在针对他之后,稍稍舒服了一些。
“有电话呀!有电话呀!”付国涛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着手机,“不好意思啊,接个电话。”说罢,他走出了包间。
“付总,”电话那头的销售一副哭腔,“不好了,BTT下午要和赛思签合同了!”
“你说什么?!”付国涛的头一下子大了三圈,“你再给我说一遍!”
“我也是刚接到的消息,说是今天上午,BTT的老总跟底下负责的人说,要和赛思中国签合同,底下的人都蒙了,而且那个琳达,现在就坐在BTT副总的办公室里,押着他弄合同呢!”
付国涛狠狠地咬了一下后槽牙:好个琳达!好个赛思中国!这一招围魏救赵还真的使成了!到底这琳达使了什么法宝,能强硬到这种地步?他想了想,说:“你别慌,不惜一切代价,都要阻止BTT和赛思签合同。我立即给BTT的老总打电话,下午就赶回北京!”
付国涛合上电话,立即给BTT的副总拨了过去,大约琳达正坐在他旁边,他支支吾吾地道:“你在哪儿啊,你不在很多事情不好弄啊,我们老总突然要签合同,你赶紧过来,另外赶紧让汪总给我们老总打个电话,这事情很突然,我也不知道。”
“我现在立即就赶过来,给我四个小时的时间,下午五点以前,我一定到你的办公室。”
“你现在人在哪儿?”
“我在石家庄,你一定要想办法拖住!”
BTT的副总大约走出了办公室,付国涛听见了脚步挪动的声音,开门的声音,然后他的老同学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你们搞什么鬼啊,这两天那个琳达像鬼一样缠着我们老总,也不知道赛思中国动用了什么关系,他突然说要签下单子,我打你电话又不接,打你们汪总的也不接,没办法,我找到你们的销售。你赶紧回来,听见没有?不然这业务就泡汤了!”
“我明白!”付国涛咬着牙道,“你就放心吧!”
他合上手机,发现果然有两个未接来电,估计之前没有留意。他立即拨了薄小宁的手机,把薄小宁叫出了包间,薄小宁惊讶地问:“怎么了,付总,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付国涛把事情的原委讲了一遍,薄小宁愣住了:“那现在怎么办?”
付国涛看了一眼时间,一点十分:“我们不管用什么办法,二十分钟内,我们要结束这个饭局,然后你留在石家庄盯着赛思中国,我赶回去,一定要制止BTT签约。”
“你回去?”薄小宁道,“这几天是晶通的关键时候,不仅是赛思中国在打关系,我听说省里的批复马上就要下来了,这可是牵涉到改制的大事情,你现在走……”
“没办法了,”付国涛看着薄小宁,“这几天就靠你了,我还是那个原则,赛思动我们再动,赛思不动我们也不动,只要紧紧地盯住他们就可以了。”
薄小宁没有吱声,心想你整天想着后发制人,结果被人家“制”死了。但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和付国涛两个人强装出笑脸,一同回了包间。幸好服务员已经在上最后一道菜,付国涛笑道:“服务员,我们好像还有两道菜吧?”
“对不起,先生,”服务员道,“这已经是最后一道菜了。”
“什么?”付国涛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这怎么行呢,赶紧把菜单给我。”
“付总付总,”周围的人赶紧阻止他,“够了够了,已经很饱了。”
“我难得请到大家吃饭,这也太简单了,不行,我要加菜。”
“哎,付总,”张亚平道,“吃饭在于心意嘛,再说我们下午还要开会,吃饭有什么,你可以再请嘛,我想省里的领导也会给面子的。”
“那是那是!”几个官员点头表示赞同。付国涛无奈地拿着菜单问:“那大家想吃点什么主食?”
“饺子吧,”一个人道,“他们的饺子味道很好的。”
“好。”付国涛点了饺子,“大家慢慢吃嘛,下午的会没关系的。”
“哎,付总,”另一个人道,“我们出来代表省里的形象,开会迟到可不好,再说这是有关电子行业的峰会,我们听一听也是大有好处的。”
“是啊,”又一个人道,“尤其是晶通马上面临改制,听听相关的技术,对我们来说是难得的机会。上次你们SK在石家庄搞的宣传,就让我们耳目一新啊,今天再听一听,真有更多的了解了。”
“要是省里的领导们不厌烦,下次我们SK也搞一次这样的活动,地点就不放在这儿,可以放到省外,甚至国外嘛,”付国涛道,“国外有很多优秀的电子企业都在使用我们SK的产品,我们可以一边讲解,一边深入地了解一下。”
“哦,这样的话太好了,”张亚平道,“到时候不要忘记请我哟,我别的方面不行,电子行业还是可以当半个专家,可以去当个陪同嘛。”
“一定一定。”付国涛道,“于总,几位领导,到时候一定要赏光啊!”
众人纷纷点头称好。一时饺子上来了,众人吃了一点,又讲了一番客气话,这才散了饭局。于志德、张亚平陪着几位领导回到了会场,付国涛与薄小宁径直走到停车场。付国涛拿着钥匙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又不放心地叮嘱薄小宁道:“小宁,这儿就交给你了,千万不要在赛思前面动手。”
“你放心吧,”薄小宁道,“公路上可能会有积雪,你一定要当心安全。”
付国涛点点头,启动了油门,在积满雪水的停车场上飞速掉了个头,朝着大街奔驰而去。薄小宁怅然若失地盯着已经走远了的付国涛的汽车,直到看不见了,这才摇了摇头,朝他们住的宾馆慢慢踱去。
赛思中国电子行业解决方案峰会,在各种微妙关系的交汇、交错、交融中度过了第一天。乔莉回到房间,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她觉得说不出地累,整个人一下子倒在了床上。她多想就这么睡过去,想想不行,又爬起来洗漱完毕,然后打开电脑,看看有没有需要回复的邮件。
电脑亮了,邮件窗口弹了出来,又是几十封未读邮件。乔莉用一目十行的速度看了一遍,99%都是没有用的破事,但是40%你还不能不回,至少你要表示你知道了这件事情,不然万一有什么事,落个不看邮件不关心工作的罪名就麻烦了。
她机械地回复着,等忙完这一摊事,已经过了十一点半,她困得上眼皮粘着下眼皮,恨不能倒头便睡,这时,一个比邮件窗口更明亮的橘红色窗口闪了起来。
她打开来,原来是树袋大熊。乔莉连发了三个打哈欠的小脸,意思是我太困了。
哗,十个打着哈欠的小脸跳了出来,树袋大熊估计也困得不行啊,乔莉乐了,勉强写道:“加班?”
“加班!”
“我刚刚加完!”乔莉写道,“现在要睡了!”
“晚安!”树袋大熊发了一轮沉睡的弯月。
乔莉合上电脑,几乎是爬上了床。今天干了什么啊?这么累!幸好明天再熬一天,后天就轻松了;后天一过,整个市场活动就结束了,就可以打道回府;然后再过一个多星期,差不多就要放假过春节了。乔莉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放假”,便沉入了梦乡!
今年北方的气候也是异常,好不容易下了一场雪,第二天乔莉起床,已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暖洋洋的太阳照耀着路面,似乎想用最快的速度把雪水蒸发干净。乔莉站在窗前,眨了眨眼睛,想:这次会议的运气不错啊,第一天下雪第二天晴,那么第三天这帮人都能高高兴兴地去打高尔夫了!
她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七点了,便赶紧收拾了一下,正准备去餐厅吃早餐,电话响了,是刘明达:“安妮,一起去吃早饭吧?”
“好啊,”乔莉道,“我马上出发,一会儿餐厅见。”
乔莉穿上西服,由于换了件淡紫色衬衫,镜子里的人看起来很斯文。她拿着房卡来到餐厅,刘明达已经等在那儿了。两人找地方坐好,各自拿好东西,刘明达低声道:“我看见他了!”
“谁?”
“就是那个台湾男人,”刘明达道,“昨天晚上吃过晚饭,我路过酒吧,看见他和薇薇安了。薇薇安穿着一件吊带裙,领子到这儿,”他在胸口以下的部位比画了一下,咋舌道,“真是可以啊。”
乔莉笑了:“你往哪儿比画?”
“真的,”刘明达道,“她真是敢穿,我还看见好几个客户,都在打量她。啧啧,简直不好说,这不是丢人嘛。”
“唉,”乔莉道,“她也有她的难处吧,不容易。”
“哎,我有件事情托你帮忙呢,”刘明达看着乔莉,“你一定要帮我。”
“什么事?”
“我们雷总听说了薇薇安针对他的事情,特别生气,他让留意一下市场部的举动,你也知道,我不怎么和市场部的人来往,一下子靠得太近了也不自然,所以我想让你帮我留意留意。”
乔莉心中暗笑,却把脸一绷:“你们雷总怎么知道的,肯定是你说的,我告诉你的话你怎么乱传嘛,还让我当间谍!”
“你别生气,”刘明达以为她真生气了,连忙解释道,“我这也是为了前途,你总是希望我越来越好的啊。”
“好吧,”乔莉道,“就看在你一直帮我的分上,我帮你一回,下不为例!”
“好好好,”刘明达喜道,“有什么消息你赶紧告诉我,不能再出差错了。”
“出差错?”乔莉问,“出什么差错了?”
“昨天早上,你忘记了?”刘明达道,“她们弄了个坏插座,这不是摆明了让雷总难看嘛!”
乔莉没有吱声,又叹了一口气,心想真是做人难,在职场中做人更难,在职场中做个头脑清醒的人是难上加难!见乔莉神色有异,刘明达关切地问:“你不舒服?”
“没有,”乔莉道,“这儿的炒饭还挺好吃的。”
就在晶通的会议按照日程一个环节一个环节开下去的时候,付国涛与琳达正面对面地坐在BTT的会议室内。付国涛昨天下午上演了一出末路狂奔,只用了三个半小时就把车开到了BTT公司的停车场,一路之上因为雨雪没有蒸发干净,真是险象环生。幸好他到得及时,BTT答应让SK与赛思各自再做一个方案,然后再比较一次,选择一个最优的方案、最合适的公司签订合同。
付国涛明白,说什么PK方案那都是扯淡,BTT两边都不好得罪,这才出了这么个损招,到时候随便和谁签都有个理由。不得已,他又连夜让售前改一遍方案,因为赛思中国一直没有插手这个案子,所以他们并不知道赛思中国的方案是什么样子,只得摸着石头过河,把自己的方案又完善了一遍。
售前大半夜没睡,付国涛也是折腾得一早便爬了起来,他提着电脑包来到BTT,刚进会议室,便看见琳达气定神闲地坐在会议室中间。
两个人虽然不熟,但是也见过几面,还在一次大型的IT会议中一起吃过会餐。付国涛故意装出不知道是琳达在攻BTT的样子,又惊又喜地道:“琳达,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这儿交方案,”琳达嘻嘻一笑,画得弯弯的眉毛立即飞了起来,“怎么,付总,你也是来交方案的?”
“是啊,”付国涛笑道,“要是早知道赛思中国是你打这个案子,我就不来了嘛,怎么说也不能和大美女竞争啊。”
“我算什么大美女,”琳达道,“SK才是美女如云。”
“哎,你应该把前面那个美字去掉,”付国涛道,“只有女如云,没有美女。”
“哟,要是我把话传到SK,只怕那儿的美女要伤心了。”
“她们伤心没什么,”付国涛道,“只要你开心就成了,谁不知道你是我们IT圈的第一美人?古人千金买一笑呢,一个BTT的案子算什么。”
琳达微微一笑,心想你就贫吧,BTT这个案子我就是抢不到,也让你晕头转向陷在里面出不去,你不是一门心思去石家庄捣乱吗,现在不也是乖乖地回来了?想到这儿琳达不禁有些得意,她自己也没有料到,攻BTT仅仅几天,就有如此之高的成就,虽说何总的关系起了很大的作用,但是琳达直觉,BTT的老总对自己还是很有好感的。
唉,琳达在高兴之余也有点不高兴,喜欢自己的都是这些老男人。老男人的好处就是功成名就,用自己的青春和妻子的青春换来了成功与成熟;不好的地方就是,老男人要么已在围城中,要么就是看透了世界,不想再结婚。她虽然不在意大家交往,但是却不喜欢当个第三者,要是一个男人说要离婚娶她,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躲得远远的,一个男人连结发妻子都能抛弃,对她又能好到哪里去?谁没有年老色衰的那一天?只有那些未经世事的小姑娘才会相信什么爱情,而她只相信,这个世界上好男人太少了,至少目前来说,她还没有碰到过。
付国涛打开电脑,瞟着琳达的表情,心道:这女人不知道在想什么,都说销售行业毁人不倦,这琳达当年多么年轻漂亮,小姑娘嫩得跟一根青葱似的,也就七八年下来,多老也谈不上,反正粉堆得厚,看不见皱纹,可是满脸的风霜啊,一种阅男人无数的气质,他妈的!这次不定又献了身,把BTT那个老男人搞定了。唉,女人就是麻烦,一个男人若是想凭着才干和一个凭着身体的女人去竞争,他不仅有麻烦,而且他还是个笨蛋。
可是BTT的单子跟了这么久,不要说七千万的数目不小,如果业务黄了,那么他和代理商以及老同学之间的烂账就扯不清楚了。去年股市高涨的时候,他把家里一大笔钱都投了进去,如今股市不妙,他老婆天天追着他要钱。得赶紧弄点钱出来把家里的窟窿填上,本来都和代理商说好了,钱马上可以挪出来,不料现在半路上杀出个妖精,真是倒霉透顶!
门推开了,BTT正副几个老总、技术总监、市场总监都走了进来,付国涛与琳达赶紧起身,一行人寒暄后在座位上落定。有秘书过来接好投影仪等设备,付国涛打开电脑,把SK的方案讲了一遍。琳达也打开电脑,把赛思中国的方案讲了一遍。听着琳达的方案,付国涛放心了,不时地与坐在旁边的老同学交换一下眼神。赛思的方案也太普通了,实在没有什么可取之处,要是论方案,那无疑是SK赢了一局。
方案讲完,几个副总都不说话,看着BTT的老总刘俊,付国涛和他打的交道不多,只知道他不怎么插手底下人的工作,是个好脾气的男人,形象也不错,岁数在老总中间也不算太大,刚刚四十八岁。
“我觉得两边说得都不错。”刘俊道,“我们这个项目也是赶着要上马,到底确定使用哪一家的软件,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了,我建议大家再好好地比较一下,争取年前把这个事情敲定下来,大家安安心心地过个年。”
得,付国涛心想,这等于没说。几个副总互相看了看,除了付国涛的老同学,其他人并不分管业务,于是都不开腔,付国涛的老同学也不便在此时顶真,只得说了一通和稀泥的话,意思是两家软件公司再接再厉,争取早日完成工作。
于是会议结束,付国涛知道自己这下必须和琳达耗在这儿了,幸好年前也就十几天,再怎么耗,对晶通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他看了看琳达,笑道:“琳达,我们要一起努力了。”
琳达莞尔一笑:“好啊,我奉陪到底。”
琳达彻底把付国涛耗在了北京,薄小宁也只能暂时按兵不动,随时打探赛思的消息。这一天赛思中国电子行业解决方案峰会无比顺利,再也没有坏过一个插座,瑞贝卡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想,今天过去之后,明天就是安排一些重要的老大们去打打高尔夫,除此之外便再无大事了,打高尔夫没有什么,球场早就订好了,明天只要用车把他们拉过去便完了,至于明天晚上的闭幕宴,也是早就订好了餐位,连抽奖的箱子、奖品等一切事宜都已准备完毕,好好地放在她的房间里。她想怎么都出不了什么岔子了,这次幸亏了自己与戴乐,生生地把这么大的一次活动扛了下来。至于薇薇安,瑞贝卡想,她至少要明白,离开自己是万万不能的,至少回到北京后,无论有什么活动都要重用她。
上午电子行业的专家演讲完毕,薇薇安穿着一套橘红色的套装上了台,宣布中午休会用餐。瑞贝卡觉得她穿的颜色实在太过抢眼,不过幸好这还是套装,比起她昨天晚上的服装不知好了多少倍。昨天晚上薇薇安在酒吧又和男朋友大吵了一架,要不是瑞贝卡和翠茜及时把她劝回房间,她就醉倒在酒吧里了。
下午会议再次开始,是信息产业部一个分管电子行业的政府官员主讲,接着又是一个大学的教授。很快,会议在平静的气氛中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小时,到了傍晚六点,会议结束了,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都知道明天的日程非常宽松,高级客人去打球,一般的客人可以自由活动,晚上再大吃一顿,就没什么事情了。
瑞贝卡走到乔莉身边,让她帮忙收拾收拾。这事儿是不能指望薇薇安的,会议一结束,她就要带着翠茜去找台湾人。瑞贝卡也搞不懂那个台湾男人,你想谈恋爱就谈,不想谈就不谈,干吗一会儿好得不得了,一会儿又吵得不得了?而且一吵架就一走了之,把薇薇安弄得死去活来。瑞贝卡正给乔莉安排工作,冷不防陆帆走了过来,问:“你们在商量什么呢?”
“没事儿,”瑞贝卡道,“我说她今天穿的衣服真好看。”
乔莉心想你可真行,明明是叫我干活,却连一个好都不愿意卖给我老板。但她表面上只是微微一笑,没有作声。陆帆对乔莉道:“你赶紧吃饭,晚上我们要开会,九点钟,在欧总的房间。”
“好的,老板。”
陆帆略点点头,走了过去。瑞贝卡一撇嘴:“什么嘛,这个弗兰克,脾气越来越大了。”
“算了算了,”乔莉道,“他也是压力大,你刚才让我做什么来着?”
“你帮我把一些要清点的东西再清点一遍,我不放心戴乐公司的人。”
“行啊,”乔莉道,“不过我只能帮你做到七点半,我要留点时间吃饭,还要准备一下。”
“哎呀,”瑞贝卡道,“不就是老板交代你开会嘛,跟什么似的。你可别跟翠茜学啊,整天把老板的事情当事情,拿工作不当回事。”
乔莉又好气又好笑,扑哧乐了。瑞贝卡一愣,恍然大悟自己的话有毛病,不禁笑道:“我都被她们气糊涂了,还是你好。帮我干到七点半,我们一起去吃饭。”
“行,”乔莉看了看时间,“我们还有一小时十一分钟,赶紧干吧!”
两个人做到七点半,方到餐厅吃了点东西。乔莉回到房间后,心想其实自己并没有什么要准备的,她甚至不知道今晚的小会是为了什么,她只是想休息一会儿,以免在开会的时候疲态尽露,而且她怕到时候万一因为疲倦影响了思路,让自己陷入什么不好的局面。欧阳贵、陆帆,那都是顶尖的聪明人,她不打起精神,怎么敢和他们一起开会?想到这儿,她索性躺在床上,开了半个小时的闹钟,然后小睡了一会儿。她经常使用这种即时补充睡眠与体力的方式,效果十分显著。半个小时后,她从蒙眬中醒来,洗了洗脸,感觉精神焕发,就算有天大的困难放在面前,她也能一下子克服。她收拾好电脑包,提着它上到27楼,敲了敲欧阳贵的房门。
陆帆打开门,乔莉跟着他走进去,欧阳贵半坐半躺在一张沙发上,一张圆形小几上放着三杯白开水,陆帆示意乔莉坐到欧阳贵对面的床上,自己则坐到了写字台前的凳子上。乔莉坐下后,看着欧阳贵,笑了笑:“欧总好。”
欧阳贵点点头,长而突起的下巴舒适地架在脖子上,看起来从容不迫,身体放松,姿势慵懒。陆帆坐在凳子上,前后都没有依靠,姿势显得很不自然。乔莉浅坐在床沿上,电脑没有地方放,只好放在旁边的床铺上。欧阳贵开口道:“我们三个人开个小会,一是有几件事情需要讨论一下,二是分一下工,把下面的工作做好,”他看着乔莉,“安妮,你刚才不在,有些情况我已经告诉弗兰克了,让他说一说吧。”
陆帆听欧阳贵这么吩咐,便接过话道:“晶通的情况现在有了新进展,今天下午,我们拿到了晶通电子向省里提交的两份改制方案,两份方案原则上都是提倡主辅业分离,职工持股,但是王贵林的方案则在地皮与职工安置上做了较大的牺牲和让步,这是第一条信息;第二条信息是,有人向省里举报于志德有贪污受贿、包二奶等现象,省里正在展开调查;第三条信息是,薄小宁现在人还在石家庄,SK和我们的较量逐渐从侧面转向了正面。”他看了看欧阳贵,“主要就是这几点。”
乔莉仔细地听着:“陆总,什么叫地皮与职工安置上做出较大牺牲?于志德的举报对我们的工作会有影响吗?薄小宁现在人在石家庄?”
陆帆有点不耐烦:“关于改制的内容,你可以自己上网查一查,我们没有必要完全介入到客户内部的政治斗争,这会很麻烦。于志德的举报不见得会对他有影响,但是我们在和他接触的时候,谈论的话题、讲话的方式都要注意,不要涉及这方面的内容。我们现在在做峰会,把客户与专家还有相关领导都请到了,SK肯定会来盯着,而且下面的工作只会越来越复杂。”
乔莉不敢再问了。欧阳贵笑了笑道:“安妮,晶通的地皮目前很有市场价值,但是在王贵林的改制方案里,他请求先把职工住宅以房改房的形式出售给职工,然后请政府进行经济适用房的拆迁安置,把职工迁到开发区附近,而晶通电子在市区所有的地皮将全面还给政府,另到开发区重新租用土地,建设工厂。”
“那不是增加成本了吗?”乔莉仍然不明白,“白给的土地不要,自己再去花钱。”
“不是这样的,”欧阳贵道,“他们现在的土地如果改制后还继续使用的话,则必须花钱向政府购买租用,而且土地需要进行一定的评估,这样算起来,他们到开发区重建工厂,就省了一笔钱,而且晶通原来的基建都很落后了,去开发区租地、重新做基建,全部加起来的钱可能和现在市里的土地评估价格差不多。再说以后的市中心,也不会允许有这样的工厂存在,工厂搬家是早晚的事情。”
乔莉看了一眼陆帆,陆帆没有表情,她又问道:“那为什么于志德不可以提交这样一个方案呢?还有职工这一块,又有什么不同呢?”
“这是很冒险的。”随着欧阳贵的讲解越来越多,他的姿势也越来越僵硬,逐渐地他坐了起来,身体向前,既霸道又很有权威感。陆帆开始很奇怪欧阳贵怎么这么有耐心向安妮解释这些问题,忽然想到他早年当过老师,不禁在心中暗暗好笑,一个人干什么都会养成一种习惯,自己以前只注意他有一种黑社会似的积习,却把他这一条忘记了,不过好为人师也算一种优点吧。
欧阳贵娓娓道来,声音虽然难听,但是逻辑非常清楚:“如果他们在原厂址的基础上不动,那么晶通在城市中间这块土地,就可以做各种文章,企业也可以借此发展多种经营;如果完全迁入开发区,就等于把所有的机会都押在了企业本身上。在职工方面,于志德讲究主辅分离,把一些厂办的社会资源交给省政府,比如医院、子弟小学,都交还给社会,一些离退休员工可以由社保承担,与企业解除一定的关系。但是王贵林的方案却表示,原晶通所有职工全部转入改制后的新企业,职位、待遇等全部保留。”
“这就表示,他愿意承担一个大摊子?!”乔莉道。
“是的,”欧阳贵道,“尤其是职工住房通过房改房形式卖给职工,再由政府拆迁,这就表示改制后的晶通为了职工的住房利益,放弃了目前家属区一大片土地。而于志德的方案则提出住房基本收回,由改制后的晶通电子向职工们做出补偿,因为现在职工们都不是产权房,所以这个补偿本身就没有多少钱,职工们也会很抱怨,这才有了前几天职工闹事的事情。”
“那,王贵林不是比于志德好了很多?”乔莉道,“至少他考虑了职工与企业的利益。”
欧阳贵叹了口气:“他是考虑了职工的利益,至于企业,却不见得,他背了这么大的包袱,而且把企业有可能经营的其他项目全盘封死,这对企业来说,不见得是一件好事情。”
陆帆听着欧阳贵的解释,不禁感到惊奇,欧阳贵对国企改制了解之深、认识之透,都是他从未想过的。早些时候,何乘风、欧阳贵、自己和云海,都认为晶通改制的第一桶金,就是最热门的地皮,可是王贵林的改制方案,却把这个优势自动放弃了。在陆帆看来,王贵林为了与于志德一较长短,等于是自断了一条后路。但是对于国企改制的细枝末节,陆帆是不感兴趣的。他第一次对欧阳贵有了另一个角度的了解,这个人做事情非常细心,除了围绕着他的那张奇怪的关系网外,他其实是一个非常努力学习的人,而且对后辈,也是很有耐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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