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帆下了飞机,就感到异常寒冷,他连忙走到一间洗手间,从行李里翻出羽绒服,套在身上。他走出机场,便看见了欧阳贵的司机。“陆总。”司机一面打招呼,一面把陆帆的行李接过去,“车就在外面,欧总正在公司等您呢。”
陆帆跟着他上了车,觉得浑身冷得打战,他怀疑自己有点发烧,便靠在后座上休息,司机也不多问,沉默地开着车。此时的北京也是艳阳高照,却没有三亚那种温热的气氛,车外不时传来零星的鞭炮声和腾地升起的烟火,一切都是那么热烈、冰冷而干燥。
车到了赛思楼下,陆帆拿着行李上了楼,在门口的保安那儿做了个登记,便走进办公区域。整个区域空无一人,只有灯光、隔断墙壁、矗立在墙脚边的绿色植物。他来到欧阳贵的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欧阳贵的嗓音在门内响起:“进来!”
陆帆推门进去,点了点头:“节日快乐。”
欧阳贵咧了咧嘴,示意他坐下。陆帆坐在他的桌前,缩在椅子里。欧阳贵道:“昨天晚上他们尽量问了问,说现在是过年,不太好问,省里查他是真,抬举他上了组长的位子也是真,听不到更多的消息。”
“那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给他,”欧阳贵道,“一来显得我们有诚意,二来可以堵一堵SK,看看他们能不能立即给出这笔钱,三嘛,”他朝左边咧了一下嘴,“他要是拿了钱不办事,我可以把钱拿回来!”
陆帆吸了一下鼻子,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软弱无力,但是话还是要说:“欧总,是不是多考虑几天,等十五过了之后,大家都上班了,看看石家庄的情况,然后再做决定!”
“如果于志德是这几天等着送钱给什么人,”欧阳贵道,“而SK出了钱,我们却没有,这就有点麻烦,以后想解开这个心结就没那么容易了。我知道你顾虑什么,可是错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我觉得可以赌一把。”
“我们的业绩不好,万一赌输了,我们对总部不好交代。”
欧阳贵看了陆帆一眼,他奇怪这个销售总监怎么今天看起来像个软蛋,难道他不知道这笔钱不可能从赛思中国的账面上出去,就算落了空,一样有办法找补回来吗?
“弗兰克,”欧阳贵道,“你是不是太犹豫了?”
“我觉得于志德如果没有把握上台,我们就没有必要给他这笔钱,”陆帆道,“而且最好听一听SK与省里的消息。这事儿来得太快了,有些不合逻辑。”
欧阳贵这次是真的笑了一下,陆帆觉得他的表情与嘴角都有了与平常不同的变化,而且他的眼睛里也流露出一丝略带嘲讽的东西。欧阳贵想起每次与何乘风讨论问题,他都会强调“逻辑”二字,要从常情常态反复分析,这种带有西方思维方式的习惯让欧阳贵觉得很有意思。他觉得东方人不太考虑这些,某种程度上,东方人对事物的理解带有一点超理性的东西,比如中国人喜欢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其实是忽略了过程的一个总结,意思是不管你用何种方式创造了奇迹,你就是胜利者。
他猛然意识到,陆帆也在美国接受了正规的教育,并且生活了多年,他不可避免地要顾及逻辑问题,要从1向2推导,如果从1到3的过程省略了2,这就是为难他。欧阳贵将身体前倾,手支撑着台面,语气尽量平稳:“如果我们因为犹豫失去了机会,那我们怎么向美国人交代?之前的力气会不会都白费了?弗兰克,我理解你说的逻辑问题,但有时候事物的逻辑不是平直的,它有跳跃的成分,而且在这个成分背后,它一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们虽然没有明确的消息,但是于志德需要钱帮他巩固地位,这是我们大家都能够想到的事实。除此之外,一个人要钱的理由多种多样,只要他在石家庄一天,只要他还坐在晶通的办公室里,我们就不怕他,但是如果因为我们不肯出钱,让SK帮助了于志德,招致他的埋怨,那我们要费太多力气去弥补这个关系,这是不是得不偿失?”
陆帆感到欧阳贵身体里那股咄咄逼人的气息散发出来,压得他很不舒服,但越是这个时候,自己越必须坚持自己的想法,这是对赛思负责,对何乘风与欧阳贵负责,更是对自己负责。想到这儿,陆帆勉强坐正了:“问题在于,我们不知道那个合理的解释是什么,不管有多少种想法,我们并没有证实,这是第一;第二,于志德为什么需要钱,是不是真的因为庆丰公司的原因,那么这个危机到底有多大,我们也并不百分之百清楚;第三,他为什么要提出在初十之前拿到钱,这个目的是什么?我认为一切都需要调查研究,如果您需要,我可以马上去石家庄,去尽量了解情况。”
“那么你宁愿失去七个亿的单子,也不愿意冒二百五十万美金的风险了?”欧阳贵看着陆帆问。他从昨天下午陆帆的语气中,就感到了他的犹豫,但是没有想到,说服陆帆如此麻烦,难怪何乘风一直说他比狄云海果敢,看来这个文质彬彬的总监,的确有他过人的地方。
陆帆用手摸了摸喉咙:“是的欧总。”
“就因为你的逻辑?”
“不,”陆帆道,“是因为里面有不清楚的地方。”
“弗兰克,”欧阳贵道,“你在西方学习了许多好的、优秀的知识,而且这些知识会让你养成一个良好的思维习惯,比如强调逻辑、强调证据,但是这些东西不一定完全适合中国国情,尤其是中国的很多事情,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如果你一味套用西方的思维习惯来考察中国的一些事情,那么你的判断就会有偏差,甚至会有一些奇怪的结果,我们何不把事情简单化来处理?不要想得太多太清楚,我们最坏的结果就是于志德用了钱,但是他没有把项目给我们,或者他没有坐稳晶通的宝座。那么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我都说了,我愿意动用我的私人关系,去把钱追回来。我这么做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公司,为了何总,为了你和整个销售部,所以,我希望你能听取我的建议,不要错过良好的战机。”
“欧总,”陆帆也很奇怪欧阳贵的固执,他长篇大论的叙述让陆帆差点喊他欧阳老师了,“作为赛思的销售总监,我真的渴望能打下晶通,但是我真觉得这事有风险。非常抱歉,我不得不坚持我的想法。”
欧阳贵看着陆帆,陆帆也看着欧阳贵,两个人都觉得头痛起来。虽然欧阳贵的位置在陆帆之上,但是他知道陆帆的这一张赞成票,是非常重要的;陆帆也很清楚,只要他坚持反对,欧阳贵就不得不请何乘风来做决定,这是一个领导者非常微妙的品质,能够统领所有人而不独断专行,善于听取不同的意见。虽然欧阳贵如此强势,但是陆帆知道,他是一个好领导。
欧阳贵叹了口气:“云海的意见呢?”
“他觉得有了具体的信息才好把握。”
欧阳贵又叹了口气,又是一个“美国派”:“那么,我们听听何总的意见。”
欧阳贵拨通了何乘风的手机,何乘风心里的斗争与矛盾并不比他们少,事情来得突然,又在春节期间,给钱有给的理由,不给钱有不给的理由,事关七亿的项目,费了那么多心思、牺牲了那么多人力物力的开头,不能让这二百五十万美金给浪费了。
“欧阳、弗兰克,你们讨论的结果是什么?”
“我们没有结果,”欧阳贵道,“一票赞成一票反对,现在要问你的意见。”
“云海呢?”
“他在三亚,”陆帆道,“我父母和他父母都交给他一个人了。”
“他的意思是什么?”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
“我的意思是这样,”何乘风道,“我建议你们都去石家庄,一方面和张亚平、省内的官员,还有一切相关人员联系,看看于志德为什么一下子开口要钱,这方面由欧阳出面;另一方面由弗兰克出面,尽量拉拢于志德,告诉他赛思一定给这笔钱,但是一定要拖过初十。他既然定了这个日子,拖着不给,他一定会着急,只要着急,就会露出马脚,我们可以把钱准备好了等他,一直稳到最后,看看到底是为什么。”
欧阳贵与陆帆听着电话免提里何乘风的声音,都默默地在心中点头。何乘风又道:“我们还可以再等等SK的消息,估计于志德如果是为了用钱,会向两边都开口,我们可以向付国涛透个底,就说我们不打算急着给钱,看看能不能联手稳到初十之后,如果付国涛不愿意,先给了于志德,我们就可以查他到底用钱干什么。总之表面上要快、要全盘答应,骨子里要慢、要尽量摸清楚情况,等有了更多信息的时候可以再做一个决断,你们认为呢?”
“就照你说的办,”欧阳贵道,“我和弗兰克兵分两路,同时去石家庄。”
“呵呵,”何乘风道,“辛苦你们了。”
欧阳贵挂断电话,看陆帆的状态还是不好,便关切地问:“弗兰克,你是不是病了?”
“没事儿,”陆帆道,“那我们吃点东西,下午就出发吧?”
“好,”欧阳贵道,“我就估计要出差,行李都带来了。”
“我的行李倒在,不过是夏天的,还要回去一趟。”
“吃了饭去拿吧,”欧阳贵道,“然后就直接从你家出发。”
陆帆点点头,突然手机一响,他打开来,是车雅妮发来的短信:于向薄开口,二百五十万美金。
陆帆没有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欧阳贵,而是转给了何乘风。不一会儿,何乘风给欧阳贵打了电话。欧阳贵放下电话后对陆帆道:“于志德果然也向SK开了口,数字相等。”
“好啊,”陆帆道,“又有好戏唱了。”
陆帆坐在欧阳贵的车上,昏昏沉沉地朝石家庄进发,与此同时,付国涛与薄小宁已经到了石家庄。于志德意外的开口、明确的数字与时间,都让付国涛惊讶,他怀疑薄小宁事先露了底,但是事到如今,追问此事已经无益,他现在关心的是,为什么于志德要在初十之前拿到这一大笔钱?
薄小宁对这个结果则扬扬得意,要不是自己抢先一步,哪里会有这个结果,于志德主动张口要钱,晶通的业务岂不是定了大半?他一面嚼着口香糖,一面哼着歌,毫不理会付国涛阴沉的面孔,他不高兴就不高兴呗,只要事实证明自己对了,合同拿到手,钱赚到家就可以了,老板的心情嘛,就让他自己慢慢调整吧。
两人刚到宾馆,张亚平已经等在那儿,并帮他们开好了房间。付国涛与薄小宁停好车,在张亚平的陪同下上了楼,三个人一进房间,付国涛就问张亚平:“老张,到底怎么回事?你在石家庄过的年,就没有一点消息?”
“能有什么消息,”张亚平道,“现在是春节期间,我上哪儿去问啊?再说了,年前和现在也就差了五天,五天又没有办公,能有什么变化?”
“于志德为什么一下子要用这么多钱?”付国涛百思不得其解,“是他晶通的位子出了问题,还是有什么意外?”
“他能有什么事?”张亚平嘻嘻一笑道,“要么是拿钱去打点,要么是为了张庆,那姑娘可是花钱的祖宗,于志德这几年弄的钱全都是为了她,年前宣布他当了晶通的组长,张庆还不知道要怎么嘚瑟呢,再说他俩又没有结婚,不图钱还图什么,没准儿买房子买地都有可能。”
“于志德能受张庆管?”付国涛道,“我没看出来啊。”
“哎呀,付总,你也不想想,”薄小宁道,“他现在当了晶通的大官,这边还不哄着小情人?万一张庆把他的事情抖搂出去,他还怎么混?”
“就是就是,”张亚平道,“我看也是这个原因。”
付国涛一言不发地盯住薄小宁,脸色越来越暗,薄小宁不吱声了。张亚平观其脸色,打了个哈哈道:“反正你们也来了,不着急,他不是定了时间吗,你们就慢慢等着。不过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们,欧阳贵和陆帆现在就在来的路上,你可要做好准备。”
付国涛的脸色又是一变:“你说什么?他们也来了?”
“于志德是谁,他怎么可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张亚平慢条斯理地道,“他肯定要开口和两家要钱,最后看谁能给他。唉,你们找我,赛思也找我,我也难办啊,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帮谁好,不帮谁好?”
“张总,”付国涛道,“我们是老朋友了,不在意这个,你就是帮了他们我也不生气,不过,这笔钱你可要帮我想办法,无论如何要在赛思之前搞到。”
“哈!”张亚平从嘴里打了个呼哨,“二百五十万美金啊,付总,我是有点钱,可也没有到这种地步,一下子让我拿出这么多钱,我实在是有困难。”
“唉,”付国涛道,“我也知道你有困难。小宁啊,这生意我们做不成了,走吧,我们回北京。”
“哎呀,”张亚平立即满脸堆笑,“你这是干吗,兄弟之间开个玩笑也生气,摆出一个娘娘腔了。”
“那你叫我怎么办?”付国涛拉下脸,“哦,现在SK和赛思两家求你,你就成了爷了,我付国涛就要把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张总,我们不说这么多年的兄弟情谊,就是看在我辛辛苦苦为你准备的合同的分上,你也不能这么对我!得,我啊,不受这个气!”
“呵呵呵,”张亚平道,“是我错了,我错了,我给您赔礼道歉。”他上前谄媚地给付国涛递过一杯水,又绕到他身后给他又是捶肩膀又是揉胸口的。付国涛把他的手挡开来:“你少来这套,我看你才是娘们呢,为了钱恐怕你脱裤子的事情都肯干!”
“你要我脱也行啊,”张亚平道,“我这张老脸不好看,估计屁股也好不到哪儿去,付总要要,随时拿走啊。”
“你少恶心了。”付国涛一面和张亚平开玩笑,一面也知道此时不得不借助他的实力,尤其不能让赛思抢了先机,他看着张亚平,“说吧,你要什么条件?”
“条件简单,”张亚平道,“您的合同不是准备好了吗,时间上给我填一个三年,数字上给我填一个两个亿。”
“美金?”
张亚平吓了一跳,立即意识到是付国涛在嘲讽自己,忙笑道:“人民币,人民币!”
付国涛从包里取出一份合同,翻到最后一页,在张亚平面前晃动着:“你看好了,这可是我们汪总的亲笔签字,效力等同于公章,你赶紧把钱给我准备好,我什么时候付钱,就什么时候和你签这张代理合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怎么样?”
“我看看,我看看。”张亚平把脸凑到付国涛的手边,看清了果然是汪洋的亲笔签字,SK这几年经常从他公司走货,他早已熟悉了这个简单的名字。张亚平满心欢喜地道:“你放心,钱我一分不少地准备,你说一声给,我立即送到于志德的账上,一秒钟都不会耽误。”
“那好,”付国涛把合同装进包里,“晚上和谁吃饭?是不是要去抱陆帆的大腿?”
“哎呀,你说哪里话,天下最难做的就是我们代理商,要帮你们卖货,还得自己养家糊口,你说好不容易有个大生意,又不能得罪你,又不能得罪陆帆,我就是夹着尾巴做人,也是天天犯错误。付总你放心,晚上我陪你吃饭,不过有一条,我不见陆帆,陆帆也会找我,我也不能像个女人躲起来不见人。再说了,我了解他们的情况,对你们不是也有帮助吗?”
“对对对,”付国涛道,“了解我们的情况,对他们也大有帮助!”
“我可冤枉死了!”张亚平叫起了屈,一副倒了血霉的模样。薄小宁笑道:“付总,你就饶了张总吧,他肯定陪我们吃饭。”
付国涛哼了一声:“快点订饭店,我快饿死了,然后我们快点吃,吃完了你赶紧去见陆帆,有什么消息立即告诉我。”
“行行行,哎呀,我的付总、付大爷、付爷爷,”张亚平一阵风似的哄着付国涛出了门,“我不仅给你订好了饭店,还给你找了一个能洗澡、休闲、唱歌的好地方,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就是不听你的,我也得听那两个亿的,我和谁有仇,还能和钱有仇吗?”
不知过了多久,陆帆睁开眼,车窗外已是一片淡淡的暮色。欧阳贵道:“醒了?”
“哦,”陆帆支起了身体,“睡了一觉。我们晚上住哪儿?”
“世纪大饭店,”欧阳贵道,“晶通宾馆不太好。”
陆帆点点头,给张亚平拨了个电话,电话里传出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陆总啊,我是李忠啊,您到哪儿了?”
“你们张总呢?”
“他家里有点事,让我等您呢。”
“我们住世纪大饭店,你赶紧去订下房吧。”
“好的好的,我在那儿等你们。你们要不要订餐?”
“到了再说吧。”陆帆疲惫地挂上电话。欧阳贵沉默着,隔了一会儿,陆帆道:“付国涛已经到石家庄了。”
欧阳贵嗯了一声,车继续朝前飞驶着,还未进市区,便听见鞭炮与烟火齐鸣,空中到处是绚丽的景色。欧阳贵道:“今天是破五,财神爷的生日。”他命令司机在一个卖烟花爆竹的摊前停下,对陆帆道,“我们放挂鞭再进城!”
陆帆一愣,他没想到欧阳贵也有迷信的一面。欧阳贵的司机跑到摊前问了问价,买了十挂小鞭,又买了五大盒礼花,他在空地上将小鞭与礼花呈两排排好,中间间隔三四米的距离,这阵势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立即有十几个人围了过来,站在远处看热闹。
欧阳贵的司机从第一挂鞭开始,哗地点上,然后飞速跑到第二挂面前,再点上,第一挂鞭已经炸了起来,他在爆响与火星中一个接一个地点下去,顿时半条街炸成了一片,他就像个打仗的战士,又奔跑到第二排烟火面前,第一个、第二个……巨大的烟花此起彼伏地在天上炸开,一朵还未全开完,另一朵已经蹿上天空,连绵十几朵大型礼花将街道照得如同白昼一般。陆帆抬头看着,这还是他今年春节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烟花,直到十几个大礼花全部炸完,陆帆才留意到周围的人们正在鼓掌欢呼,不少人一边欢叫着一边望着他们,站在欧阳贵旁边的一个当地居民问:“老师傅,还有吗?”
欧阳贵哈哈一笑,钻进了车,陆帆也坐了进去,司机启动了车,他们飞快地朝城区驶去,将一群叹为观止又觉得惊异的人们留在了身后。
他们到了世纪大饭店,李忠已经等候多时了。订好房,李忠将他们送进房间。欧阳贵道:“弗兰克,我们叫两碗面到房间吃吧,吃完你赶紧休息一会儿。”
陆帆实在不想动,点了点头。李忠还在唠叨:“我们张总家里实在有事走不开,他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小子,”欧阳贵从皮夹里拿出一千块钱,“过年了,压岁钱!”
“欧总!”李忠睁大了眼睛,“这……这不好吧!”
“拿着,”欧阳贵把钱塞给他,“在社会上做事情不容易,尤其像你这个年纪,刚刚开始打拼嘛。但是我看好你,你小子有前途,”他压低了声音,把嘴凑到李忠耳边,“你也有点眼色,陆总病了,赶紧去买点感冒药。”
“唉,”李忠连忙道,“陆总,你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买点感冒灵。”
陆帆知道是欧阳贵关心自己,点点头。欧阳贵道:“不要挑贵药,最普通的就可以。”
李忠一愣,看着欧阳贵,欧阳贵道:“太好的药都是新产品,吃了容易让人增加对药品的耐受力,以后再吃普通药就没用了。”
李忠得令而去,陆帆再一次体会到欧阳贵的细心,这实在是有违逻辑的。陆帆躺在床上想,他如此细致入微,却为何对于志德不明确的行为报以无所谓的态度?难道真的如他所说,东西方的思维差异确实非常巨大,连自己这样的只是在那边待过几年的人,就已经有了不同的行为与思维习惯?
一时饭店把面条送来了,李忠也买药归来。陆帆吃了碗热汤面,又吃了一颗感冒药,感觉好了许多。这时门铃一响,李忠赶紧去开门,喝得满面通红的张亚平哈哈笑着走了进来,他一进门就深鞠一躬:“欧总、陆总,给你们拜年了!”
“亚平,”欧阳贵道,“签了大单子了?这么高兴!”
“哪有啊,”张亚平道,“这不是高兴嘛,你们来了,我能不高兴?”
“李忠,”欧阳贵道,“去给你们张总叫一杯果汁,再泡一杯浓茶。”
“唉!”李忠立即照办了。张亚平看着浓茶,端起来刚要喝,欧阳贵道:“你等一会儿,先喝果汁再喝茶。”
张亚平放下了杯子,看着欧阳贵,欧阳贵也不说话。一会儿服务员把果汁送来了,张亚平一口气喝干了,把杯子还给了服务员,然后坐过来,嘿嘿笑着端起了浓茶。欧阳贵又道:“李忠,这附近有卖香烟的吗?”
“有,”李忠道,“饭店就有。”
“你去帮我看看,”欧阳贵道,“买一条你们张总最中意的。”
李忠又吓了一跳,看了看张亚平,张亚平点点头,李忠一溜烟地跑了。
欧阳贵看着张亚平:“张总,酒醒了没?”
“醒了醒了,”张亚平坐了这半天,又喝了果汁,确实清醒了一点,他喝着温热的浓茶,精神抖擞地道,“欧总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付国涛给你开的条件不错吧?”欧阳贵咧嘴一笑。张亚平坐得离他近,见他突然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自己,吓得浑身一颤:“没、没有的事。”
“SK的实力我知道,”欧阳贵道,“付国涛虽然是汪洋的亲信,但他毕竟只是个销售总监,能给你做的业务不可能太多。我替他算了,他最多给你三年时间两个亿的代理,你小子赚个两千万,再垫出去一千多万,最后也就是一年拿个几百万。”
张亚平笑了,他现在是彻底清醒了:“欧总,您说的这个恐怕不包括晶通吧。”
“我知道,”欧阳贵道,“现在我们和SK都要你垫资,这钱你肯定是会帮忙的,而且两家的忙你都会帮。人嘛,在家靠父母,出来靠朋友,我们要是让你帮了我们,不帮付国涛,那我们就是为难你,就是断了你的财路。但是有些事情,有一点小小的细节,比如你刚才如果先喝了浓茶,再喝果汁,不仅醒酒的效果不好,而且非常伤胃,可是你只需要调换个次序,先喝果汁再喝浓茶,你不仅不会伤胃,而且还能坐在这儿和我们聊天,这就是细节的问题、次序的问题,最后导致了结果的问题。”
“说得好!说得好!”张亚平连连点头,“欧总、陆总,我知道你们不会为难我,你们要的钱我一定帮忙准备,什么时候要就说一声。”
“你要的合同我们会准备好,”欧阳贵道,“国难财也是财,该发就要发,但是我给你变个数字,时间仍然是三年,总量给你涨到三个亿,而且不包括晶通。”
张亚平愣了,陆帆也愣了,这是不是太多了一点?欧阳贵道,“但是我有一个小小的条件,既不会让张总为难,得罪朋友,又会让我们的合作更加愉快!”
“什么条件?”张亚平干巴巴地道。
“如果SK决定付钱,你要通知我,要保证我们在他们之前把钱交到于志德的手上。”
张亚平低头想了想:“如果是你们决定不付钱呢?”
“那我不怪你,合同照样和你签,”欧阳贵道,“如果你明知道他们要付钱,帮着他们隐瞒,让我们延误了时间,合同不仅会取消,而且我想,张总这几年的生意恐怕也不会做得太愉快!”
张亚平的心脏猛地跳了几下,他一直习惯性地把欧阳贵当成赛思的副总裁,这会儿才意识到,他还有另外的身份,一个总是在听说,却从来没有真正面对过的身份,而刚才那句话,无疑是向自己发出了另一个身份的信号!张亚平看着欧阳贵突起的下巴,沿着脊梁骨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欧总,您放心,我说话算话。”
“我知道,”欧阳贵道,“我最放心的就是张总了。”
陆帆蜷在床上,见张亚平被欧阳贵吓得不轻,心中暗自发笑,这个欧阳总还真是有一套,生生地把张亚平摁在了里面,他钱也赚了、好处也得了,但是必须向着赛思而不是SK。陆帆叹了口气,付国涛的行事风格他最清楚了,跟自己过招,还能平分秋色,碰到欧阳贵这样的,也只能处于下风了。
这时李忠回来了,毕恭毕敬地把香烟递给了张亚平。张亚平道:“这烟留给欧总他们。”
“我不喜欢吸烟,陆总不舒服,最好也不要抽。”
“陆总不舒服?”张亚平这才转过头问。
“没事儿,”陆帆道,“刚吃过药,好一点了。”
“那我不打扰了,你们早点休息。”张亚平站了起来,“欧总、陆总你们放心,有任何情况我都会和你们联系。”
第二天一早,付国涛从睡梦中被电话铃声惊醒,他看了一眼来电的名字,怔了一怔,居然是陆帆,他清了清嗓子:“喂,陆总。”
“春节好啊,付总,”陆帆道,“在哪儿呢?”
“地球上啊,”付国涛道,“你在哪儿?”
“我也不在月球上。”陆帆笑道,“有事情找你,方便见面吗?”
“这几天有点小忙。说吧,什么事,电话里不是一样吗?”
“电话不方便,时间不长,只要十分钟,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石家庄,你呢?”
“巧,我也在石家庄,那你过来,我请你吃早饭。”
“好,”陆帆道,“你在哪家宾馆?”
“世贸广场。”
“半小时后见。”陆帆挂上电话,吞了颗感冒药,走出了房间。半小时后,他和付国涛面对面坐在世贸广场酒店的早餐厅里,付国涛见他面容消瘦,笑道:“还是你好,不用减肥,不像我,说胖也不胖,但是有肚子。”
“你哪儿来的肚子。”陆帆笑了笑,开门见山地道,“我找你是想和你联手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对你、对我的好处是相同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什么事?”付国涛吞了一口面包,问。
“我们联手把于志德的钱拖过初十,正月十一开始,我们各凭判断再拿主意。”
“怎么,”付国涛哼道,“陆总现在还没有打算给钱?”
“你有打算吗?”
“有没有打算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你很奇怪,为什么要找我一起不付钱?”
“这钱不是二百五十万人民币,是美金,虽说现在美元便宜了,可算算也不少。”陆帆慢慢地剥着鸡蛋壳,“我们都是销售总监,钱给出去了,我们是要对老板、对公司负责任的。要是你先给了,我压力很大,我先给了,你压力一样大。付总,我们从常理上分析一下,于总为什么要在初十之前拿到钱,我们都不清楚,如果我们压他一下,过了初十,我们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不管是你知道了原因,还是我知道了原因,至少对我们都是有帮助的。”
“道理上没有错,”付国涛道,“可是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我敢来相信你,”陆帆道,“凭我们都是一样的职位,面临一样的问题。”
“不,我们面临的问题不一样,”付国涛看着陆帆,“这钱我给了,我有把握赚回来,我有业绩;你给了,你和何乘风都搞不好要下台走人,我们的问题差得太远了。”
“这么说,你是肯定要在初十之前付款了?”
“肯定。”
“那我没有办法了,”陆帆道,“我只能背水一战了。”
“下战书?”付国涛笑了,“我接受啊,不过你最好注意一下你们的业绩。”
“我会考虑的,”陆帆把鸡蛋塞进嘴里,“哦,这儿的鸡蛋味道不错。”
“是吗?”付国涛站起来,“我也去拿两个。”
两个人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客客气气地吃完了早饭,付国涛把陆帆送出了宾馆,目送他上车离去,然后回到了房间。整整一个上午,付国涛都在惦记着这事儿。陆帆来找自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真的想联手,以保证钱花得安全,还是想试试自己会不会冒险打款,在初十之前把钱交给于志德?抑或是为了告诉自己他会提前打款,让自己提前把钱交给于志德,他们后发制人,探听于志德的用途,再把钱打出去?这事儿透着一股子怪味道,付国涛心里没底,虽然汪洋签的合同装在自己的包里,但是付国涛很清楚,这笔钱实在不是个小数目,能不能花在刀刃上,是非常关键的,就连一向对他信任有加的汪洋,在他此次前往石家庄之前,都一再叮嘱他要小心行事。
现在张亚平的话根本不可信,他这个老滑头,抓住了SK与赛思的软肋,一边讨好一边挑拨,正好乘此机会和两家大外企签下长达几年的代理合同,一来大赚一笔,二来此后几年他都有了生意,而且不管做任何事情,都可以牵制SK与赛思,他现在只会把正话反说、反话正说,恨不得两家公司马上让他把钱打给于志德,然后他抱着两份合同回家睡大觉去。SK在石家庄的关系,多在汪洋手上,但是汪洋到目前为止,并没有问出什么具体的内幕,一切都和年前没有什么两样。这笔钱到底是出还是不出,付国涛觉得自己思路有点乱,如果决定出,他是说什么都要赶在赛思之前的,如果决定不出,那他一定会逼着赛思把这盆“水”给泼出去。就是这要出不出的折磨人啊,付国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坐在沙发上左思右想,找不到明确的答案。
这时,门铃响了,付国涛走过去打开门,薄小宁哼着小曲走了进来:“付总,中午去哪儿吃饭?我请客。”
“别请了,”付国涛回到座位上,“烦着呢。”
“怎么了?”
“没怎么,”付国涛道,“你在石家庄的朋友多,有没有问出什么?”
“问了,”薄小宁道,“都是老话,什么要查他,查完就完,他继续干晶通。”
付国涛沉思不语,薄小宁道,“付总,你怎么心事重重的?”
“我在想这钱到底什么时候出比较好,”付国涛道,“拖过初十也是一个办法。”
“拖过初十?!”薄小宁吓了一跳,“为什么要拖过初十?!”
“他为什么定在初十?”
“这还不简单?”薄小宁道,“初十之前要用呗。”
“用在什么地方?”
“肯定是打点啊,”薄小宁道,“这事儿也不好问,您说,要是您开口要钱打点,完了我问您,您要钱干吗,打算向谁行贿,您不得一耳光拍死我啊。”
“我就是有点不放心。对了,早上陆帆来过了,他想让我和他一起联手拖过初十。”
“陆帆?!”薄小宁急道,“他的话你也信?这摆明了是想让我们在他们之后付钱,他们先送了钱当了好人,我们再巴巴地跟在后面送钱,到时候人家觉得咱们SK小里小气的,影响多不好。”
“拖过初十也没有什么,”付国涛道,“如果是给别人钱,早一天晚一天应该问题不大。”
“天啊!天啊!”薄小宁道,“问题大了,您知道那边收钱的人拿钱干什么用?有没有急用?于总开出这个时间,肯定是别人给他的时间,要是坏了人家的事,就是坏了于总的事,事后再把钱拿出来,还有什么用啊?付总,您一向干脆利落,这回您是怎么了?您还真被那姓陆的忽悠住了?您不想想,这姓陆的多损啊,前一段用BTT死活把您拖在北京的是谁啊?这人凡是跟您说的话,一百句里面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这样,”付国涛道,“今天不是初六吗,我让张亚平先帮忙准备着钱,你再打听打听,他到底干吗用,不行请你父亲帮帮忙,我和汪总这边也会去问一问。唉,主要现在是春节,消息很不畅通,要是时间不那么紧,一切都好说了。”
“您放心吧,”薄小宁见他话里的意思有松动,连忙道,“我一定给您打听得清清楚楚。”
陆帆觉得付国涛表面上拒绝与自己联手,而且回答得斩钉截铁,要付钱,但是从内心来说,付国涛是犹豫的,自己和他同处一个职位,送钱容易,送出去之后的后果却是要由他们自己承担的,这不可能是个轻率的决定。
陆帆拨了顾海涛的手机,两人随意聊了几句。顾海涛正和几个朋友在上海过春节,陆帆打听了一会儿晶通的事情,发现顾海涛说的信息还没有自己掌握的多,便问候了几句,挂上了电话。现在只能把希望放在欧阳贵与何乘风的身上,看看通过另外的渠道和政府关系能不能问出多一点的内容。而陆帆唯一的工作就是保持与于志德的联系,于志德似乎很忙,只是在电话中催促他赶快准备钱,并不肯与他见面。李才厚的兄弟天天守在于志德的家门口,从初六到初七,从初七到初八,于志德只是每天陪着张庆,偶尔也去厂里,并没有什么大的举动,其间去过两次银行、一次旅行社。李才厚的人去问了,说是打听清明节有没有短途旅行,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似乎没有任何征兆。
初八一早,薄小宁就来到了付国涛的房间,付国涛毫无睡意,正躺在床上看电话,薄小宁进门便道:“付总,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我爸那边问到,说于志德那钱是要到北京疏通关系,让北京方面的人出面,说服省里面年后还按照他做的改制方案进行改制,他要一次扳倒王贵林,年后开始正常改制。”
付国涛正准备钻回被窝,听到这个消息不动了:“消息准确?”薄小宁兴高采烈地道:“你不想想,按照王贵林的改制方案,他这个一把手当得有什么劲?本来搞搞房地产、搞搞技术改造,不声不响地钱就赚回来了,按王贵林的搞法,拖着个大蜗牛壳一步一步往前爬,他爬到哪天是个头?!”
“这么说,他要钱是急于搞关系,抢在改制之前把省里的决定扳回来?!”
“对!”薄小宁道,“所以他急啊,不然一旦改制启动,他再想扳就来不及了。”
“那他春节期间怎么不动?”
“怎么没动啊,”薄小宁道,“不是我们把他耗着嘛,没钱他动个屁啊!”
“小宁,”付国涛严肃地看着薄小宁,“消息准确吗?”
“准确!”薄小宁道,“我爸亲口说的。”
“事情重大,你要慎重!”
“这我亲爸爸说的还有假吗?”薄小宁急了,“我的老总,你再犹豫,消息传到赛思咱们就完了!”
“好!”付国涛立即来了精神。他一个箭步蹿到床前,从枕头边取出手机,拨了张亚平的电话。“张总!”付国涛沉声道,“你立即帮我准备钱,今天下班之前,我要付给于总,合同我随手带着,你看是去你公司还是……?”
“来我公司吧,”张亚平道,“不过上午我要准备一下。对了,付总,你怎么想通的?”
“我怎么想通的你别管,你只要准备好钱就行了。”
“行行行,我一天都在公司,你随时过来。”
付国涛想了想,又给汪洋打了电话,汪洋听完他的解释,道:“国涛,我一向知道你的能力,你的决定我肯定支持,既然消息可靠,你就这么办吧!”
“好!”付国涛挂上电话,吐出一口气,朝着薄小宁展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张亚平一面命财务准备好钱,一面给欧阳贵打了电话,欧阳贵闻说SK决定今天傍晚之前付款,吃了一惊,连自己都没有打探出的消息,SK从什么渠道听到了什么风声?他问张亚平:“你没有问他是什么原因吗?”
“问了,”张亚平苦笑道,“他哪儿肯说。”
“会不会是通过你试探我们一下?”
“不像!”张亚平道,“看样子是动真格的了。”
“你先办着,但是速度要放慢,我会给你一个准确的消息。”欧阳贵放下电话,立即给何乘风打了过去,何乘风已经在北京的办公室上班了,他听了欧阳贵的汇报,也觉得吃惊。欧阳贵道:“你的内线有消息吗,能不能问问?”
“我来安排。”何乘风挂上电话,立即给车雅妮发了一条短信:付决定付款,速问原因,半小时内必须有消息。
不一会儿,何乘风的手机响了,何乘风打开一看:薄小宁父亲内线消息,于要用钱买通北京关系,在改制前换回他原来的方案。付说消息可靠。
何乘风想了想,回复:北京什么关系?
车雅妮回:不清楚,问不到。
何乘风回复:谢谢。
之后车雅妮便无消息了。何乘风把这条消息转发给陆帆,然后给他打了电话,陆帆正准备去欧阳贵的房间,看见消息后大吃一惊:“何总,你怎么看?”
“局势还是不明,”何乘风道,“我觉得还是要慎重。欧阳呢?”
“我马上去他房间,”陆帆道,“要他听电话。”
“好!”
陆帆来到欧阳贵的房间,把手机的免提打开,对着手机道:“何总,可以了,我把免提打开了。”
“欧总,”何乘风道,“我转了一条短信给你,收到了吗?”
欧阳贵打开短信看了一眼,然后又仔细地看了两遍:“收到了。”
“你怎么看?”
“我们不送自然有人送,早送晚送都是送,何不趁早?”
“弗兰克的意见呢?”
“他在北京见什么人,要送什么人礼?”陆帆道,“这钱要得太多太急,我觉得不合情理!”
欧阳贵哼了一声:“何总,这事儿还是你拿主意吧!”
“我同意弗兰克的意见,后发制人,看他拿了SK的钱到底到北京来干什么,要见什么人,打通什么关节,然后我们可以在北京帮他疏通关系,在北京送给他。”
欧阳贵叹了一声,半晌没有说话。陆帆也心情郁闷,没有言语。何乘风似乎能感觉他们的心情,呵呵笑道:“怎么,好像你们都反对我的决定?”
“于公来说,你是一把手,”欧阳贵阴恻恻地道,“反对也没有用;于私来说,我把你当大哥一样尊重,你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我没有意见。”
“那弗兰克呢?”
“送,心里不踏实;不送,还是不踏实。”陆帆苦笑道,“老板,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我支持你的意见。”
“现在的关键是,怎么向于志德解释?”何乘风道,“你们有什么好主意?”
“我看这样,”欧阳贵道,“钱必须由张亚平支付,我们可以说您有不同意见,想当面在北京见到于总之后,再和张亚平签订协议,让张亚平付款。”
“就是说,我不信任你们了?”
“这也没什么,”陆帆道,“数额比较大嘛,再说他反正初十以后要在北京,到了北京再把这个关系慢慢理顺。”
“跟张亚平打声招呼,让他初十以后也来北京,而且带着准备好的钱来,再跟于志德打一声招呼,就说我初十之后在北京请他吃饭,他什么时候有空我什么时候请客。还有,他在北京有任何困难,我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帮忙,请他尽管放心。”
欧阳贵与陆帆点头称是。何乘风挂上电话,欧阳贵与陆帆四目相对,两个人都露出既沉重又轻松的微笑。欧阳贵道:“张亚平那边我去说,于志德那边……”
“我来吧,”陆帆道,“我和他解释。”说完他慢慢地回到房间,又静静地坐了几分钟,拨了于志德的电话,“于总,那笔钱我们准备好了。”
“是吗?”于志德的心情听起来很不错,“今天能到账吗?”
“是这样,这笔钱要从张亚平那边出,而何总明天才回北京,所以我们想请张总到北京签订一份代理合同,然后让他把钱给您。”
“明天?明天不就是初九了吗?”于志德的声音一变,“后天还来得及吗?”
“您看是不是明天和我们一起走?这样明天就可以到北京了。”
“到北京?我去北京干什么?”
“哦,是这样,有朋友说您年后要去北京,我还以为您这些天会去呢。”陆帆打着哈哈道,心里却觉得不对了,“我们何总想让我转告您,这笔钱您放心,只要您需要,我们随时给您,另外您在北京方面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他一定会尽全力帮忙。您什么时候到了北京,他请您吃饭。”
“再说吧。”于志德问,“你什么朋友说我年后要去北京的?”
“哦,一个生意场上的朋友,无意中聊起的。”
“那钱初十能给我吗?”
“您初十不去北京?”
“我考虑一下,再给你电话吧。”
于志德挂断了电话。陆帆觉得要么是于志德想私密地办理这件事,要么就是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他摇了摇头,心情十分复杂,要是这事真的被SK抢先办了,帮了于志德的大忙,他们再想扳回一局,就要费太多力气了。陆帆想,是不是因为自己这几天感冒了?为什么这么犹豫,连一点决心都没有呢?
而欧阳贵,也是闷坐在房间里,他和张亚平联系完毕,通知他初十和自己、陆帆一起去北京签合同。张亚平一听去北京,就知道这事儿悬了,但他满口答应,并表示自己会把钱准备好,然后和他们一起回北京。
乔莉懒洋洋地坐在办公桌前,回到北京上班已经几天了,她还是有点提不起劲儿来,还是杭州好啊,虽然又冷又潮,但是家乡话、家乡菜、父母亲人,都让她留恋,本来以为一回来就会投身到晶通火热的项目中,谁料回来几天了,一点事情都没有。陆帆说是在石家庄有事情,欧阳贵也不在公司,她就天天坐在办公桌前上网。大概春节时候吃得太多,公司好多同事都说她胖了,她决定少吃一点,以达到减肥的目的。
树袋大熊也不知在忙什么,几天之中只聊了一次,大概工作也很忙吧。唉,乔莉唉声叹气的,觉得一点儿劲都没有。不过整个公司都是懒洋洋的,估计要再过一个星期,大家才能从春节的美梦中逐渐回到现实。
她翻开一个网页,又翻开一个网页,真无聊啊。忽然,电话响了,她拿起电话,居然是陆帆,乔莉一下子有劲了:“老板,有什么安排?”
“你立即回家准备一下,然后回公司,跟何总的车一起来石家庄。”
“去晶通?!”乔莉又惊又喜,“要准备什么材料吗?”
“什么都不要,带两套衣服,可能要待几天。”
“好。”
“听着,”陆帆道,“不要告诉任何人,下午一点你们从公司门口出发。”
“好。”
乔莉立即收好电脑,回家拿了两套衣服,赶回了公司。她到食堂随便吃了一点东西,然后提着电脑和行李来到公司楼下。不一会儿,何乘风的车开了过来,何乘风已经坐在里面了,乔莉把行李放在后备厢中,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上了车:“何总好。”
“好啊,安妮,”何乘风笑容满面地道,“吃过午饭了吗?”
“吃过了。”
“过年回杭州了?”
“是的。”
“父母身体都还好?”
“挺好的。”
“你们天天在外面忙工作,难得回去,父母很高兴吧?”
“挺高兴的。”
“杭州的天气怎么样?”
“不怎么样,隔三岔五地就下雨,烦死了。”
“喜欢北京?”
“不,”乔莉笑道,“喜欢杭州。”
何乘风哈哈大笑。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聊了一路,乔莉觉得何乘风的性格棒极了,既亲切又平和,而且知识非常渊博,相比较之下,欧阳贵让人紧张,陆帆有几分乏味。果然是大总裁,才华、水平、能力都不一般啊。乔莉不禁想,自己什么时候能成为何乘风这样的人呢?想到这儿,她偷偷一笑,要是陆帆知道自己有这个想法,一定会气昏过去;而欧阳贵呢,肯定只会冷冷地点点头,什么话都不说;要是父亲呢,哎呀,肯定会觉得自己又自作聪明了;要是瑞贝卡,估计会尖刻地道:“你要是能当总裁,我就能当美国女总统了!”要是刘明达,肯定又要啰唆一堆唠叨一片;要是薇薇安,估计就要尖叫着喊“滚!”要是狄云海……乔莉猛然间想起,自己答应帮他带茶叶,唉,居然忘得一干二净,等这次出完了差,就回北京找个茶叶店买一点,只当是从杭州带回的送给他。
何乘风见她不怎么说话了,也就不说了,两个人闭眼休息了一会儿。车开得很快,而且行驶平稳,大约傍晚的时候,他们就到了石家庄世纪大饭店。
欧阳贵与陆帆都在门口迎接何乘风,何乘风下来与二人握了握手,乔莉也从车上下来。她看见欧阳贵与陆帆满面笑容,似乎有什么喜事发生,也不好多问。她拿着自己的行李,从陆帆手中取过自己房间的钥匙,这时陆帆道:“你回房间收拾一下,晚上去晶通吃饭。”
“去晶通?”乔莉笑了,“谁请客?”
“王总请客,”欧阳贵道,“他一个劲地说你好,你要好好表现。”
“好。”乔莉跟着他们上了电梯,在自己的楼层下了。欧阳贵与陆帆一直把何乘风送到房间,一进门陆帆就忍不住兴奋,道:“何总,还是你的决定正确,我们不付款是完全对的!”
“那天弗兰克问于志德是不是准备去北京,估计他害怕了,”欧阳贵道,“他连夜带着张庆走了,到现在无影无踪,局里的朋友查了几天,说可能他们早就办好了假证件,人现在可能已经在国外了。”
“张亚平汇的SK的钱是打在离岸银行(离岸银行特指设在海外金融中心的、用来逃避国内金融监管的银行或其他金融组织)账上的,”陆帆笑道,“这下SK损失惨重。哎,何总,这几天我和欧总都在分析,分析来分析去,都觉得可能是薄小宁好大喜功,怕付国涛不打钱,编了一个假消息,结果,全赔进去了。”
“我们差一点!”何乘风坐下来,叹了一口气,“现在想想都危险。”
“这下我们跑到SK前面去了,”陆帆道,“王贵林这条线我们从来没有放弃过,SK又给了于志德好处,如果查不出来也就算了,要是查出来,张亚平都要跟着倒霉。”
“你这么想?”何乘风看着陆帆。
欧阳贵用力一咧嘴,哈哈一乐:“他不仅这么想,还想到了SK泼出去这么多钱,一定会想尽办法打下晶通,好把损失的钱赚回来。我们的任务很重啊,但是我们的确也很高兴,幸灾乐祸是人的天性嘛。何总,你可以理解吧。”
何乘风也笑了,他看着自己最得力的下属,道:“我现在担心的是王贵林。你们还不知道吧,王贵林今天请的,可不止你我,还有付国涛、薄小宁,还有一个人,你们猜一猜?”
欧阳贵的脸沉了下来:“是汪洋?”
何乘风点点头:“不错,是汪洋!”
“这不是鸿门宴嘛,”陆帆也不高兴了,“怎么,把以前的事都给抹了,现在开始重新竞争?”
“我看他有这个意思,”何乘风道,“于志德一跑,晶通的所有事务都掌握在王贵林的手上。”何乘风看了看欧阳贵,又看了看陆帆,“我现在正式宣布,革命刚刚开始,同志仍须努力!”
欧阳贵与陆帆都笑了。“好啊,”欧阳贵道,“现在大家棋逢对手、将遇良材,那就他妈的好好打一仗。”
乔莉此时已经换好一套套裙,她把头发盘起,显得更加职业,然后提着公文包、挽着大衣下了楼。现在已经是六点半了,没过两分钟,她看见西装革履的何乘风、欧阳贵、陆帆从电梯拐弯处走了出来,何乘风走在最前面,陆帆与欧阳贵走在旁边,乔莉连忙走过去,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四个人上了三辆车,浩浩荡荡地开到了晶通宾馆的楼下。乔莉正准备下车,被陆帆叫住了:“今天晚上不论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自作聪明,不要多说话,记住了吗?”
“记住了。”乔莉见他神情严肃,不禁忐忑不安地道,“陆总,晚上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陆帆眉头一皱,乔莉不敢开腔了。两人下了车,跟着何乘风和欧阳贵走到宾馆门前,王贵林正笑逐颜开地站在门前:“何总、欧总、陆总,哈哈,小乔莉,欢迎你们!”他一面带着大家往里走,一面道,“今天还有几位客人,都是你们的老朋友,一块儿热闹热闹。”
何乘风也哈哈笑道:“我最喜欢人多了,是什么老朋友,王总透露一下?”
“见了就知道了。”王贵林带着他们走到一个大包间门前,亲自打开了门。乔莉走在最后,一进门便愣住了,SK的大中华区总裁汪洋正在与何乘风、欧阳贵握手,陆帆与付国涛、薄小宁也在打招呼。她愣愣地走了进去,见薄小宁在打量自己,忙微笑了一下。一时众人寒暄完毕,分宾主落座,乔莉坐在最下首,旁边是晶通的一位办公室主任,还有一个秘书,乔莉认出那个秘书就是她在电子行业解决方案峰会之前,调查晶通工人闹事的时候,清晨在王贵林家的楼道里遇到的其中一位,但是那个秘书并没有认出乔莉,他朝乔莉点头微笑道:“我姓邱,叫我小邱就可以了。”
“我叫乔莉,”乔莉掏出名片递给他,“同事们都叫我安妮。”
这时,包间服务小姐已经给每个人都倒好了酒,王贵林与欧阳贵面前是满满的白酒,汪洋、何乘风等人全部是红酒。王贵林看了看大家,举起酒杯道:“今天是一个团圆的好日子,我这第一杯酒,要祝所有的朋友牛年万事如意!阖家幸福!”说罢,他满干了一杯,欧阳贵陪了一杯,其余人都喝了一口红酒,包间小姐赶紧上来斟酒。王贵林又道:“我这第二杯酒,要代于志德同志向各位朋友道歉。我知道大家都很关心晶通的改制与发展,而且这段时间也付出了很多努力,不管是SK的市场活动,还是赛思中国的行业峰会,都让我们学到了很多知识。但是,于志德同志却做出了上对不起国、下对不起家的事情:携款潜逃!目无法纪!给党和国家、给晶通的干部工人、给各位朋友造成了损失!这都是我这个当领导的没有做好,”王贵林说到惨痛处,满是悲楚之情,“我自罚三杯,向各位朋友谢罪!”
乔莉大吃一惊,险些叫出声来。于志德携款潜逃,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逃到哪儿去了?为什么陆总没有告诉自己?她看着何乘风、汪洋、付国涛、欧阳贵、陆帆等人,整整看了一圈,没有一个人的脸上有吃惊或不解的神色,大家都静静地看着王贵林满满地干了三杯酒,屋子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王贵林斟上了第五杯酒:“这杯酒,我要敬汪总和何总,你们都是中国最大外企的大中华区总裁,为了一个小小的晶通,你们能拨冗前来,我王贵林是万分感激,我自己干了这杯,以向你们表示感谢与尊敬!”
说罢,他又干了一杯。汪洋与何乘风连忙举杯,各自喝了一口。王贵林放下酒杯:“大家吃菜,吃菜。”
气氛一时松动起来,有敬酒的,有聊天的。汪洋回敬了王贵林之后,第一个便敬何乘风:“何总,我敬你。”
何乘风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提拔培养的SK大中华区总裁,内心十分高兴,不管赛思与SK的关系如何,他都很高兴自己当年的下属能有今天的成就。何乘风道:“祝你事业越来越顺利,家庭幸福!”
“那我就祝何总越来越年轻,阖家欢乐!”汪洋笑道,两个人都喝了半杯。
付国涛举起杯:“欧总、陆帆,我们喝一杯吧?”欧阳贵与陆帆都笑着举杯,各自喝了下去。乔莉见这种情况,也把杯子举了起来,对着薄小宁道:“薄经理,我敬您!”
薄小宁看了她一眼,端杯喝了一口。他是今天这桌酒席上心情最复杂的人,因为自己的贪功冒进,因为自己的假消息,导致SK一次性经济损失二百五十万美金。幸好从汪总到付总都没有发现他的过错,他们都安慰他不要着急,鼓励他把下面的工作做好,这让薄小宁十分服气,也让他对付国涛有了新的认识。从他跟着付国涛开始,付国涛就是个坏脾气的老板,但是这一次,他不仅没有说过他半句,而且在大老板汪洋面前替自己开脱,这让薄小宁十分感激,也从内心深处,找到了努力工作的一点动力与能力。
“安妮,”邱秘书端起酒,“我敬你。”
乔莉喝了一口。这时晶通的办公室主任站了起来,一手拿着酒杯走到汪洋身边,汪洋连忙站起来,他敬了一杯,接着他又走到何乘风面前,何乘风也连忙站起来,他一个一杯地敬着,直到走完了一圈。随后秘书小邱也站了起来,同样满场敬了一圈,借着酒和菜,桌上的气氛越发热烈起来,有说的有笑的,要是不知内情,还以为他们都是一家公司的好同事呢。
酒过三巡,已是酣畅之际,王贵林给小邱使了个眼色,小邱站起来对包间的服务小姐说了几句,小姐走出去关上了门。小邱拿着酒瓶站到了王贵林的身边,王贵林示意他满上,道:“我有几句话想告诉大家!”
满桌的人都安静下来。王贵林看了看大家,端起酒杯笑了:“我王贵林上过战场、当过厂长,一辈子有半辈子的时间都在晶通,晶通的效益不好,工人拿不到钱,我急啊。我的丈母娘长期患病,因为我挣不到钱,住不上高级病房,只能在家里静养,我急啊,可我就是再急,我也不拿不属于我的一分钱!为什么?”他看了看汪洋,再看看何乘风,“汪总,何总,我知道和你们比,我很土,没有留过洋,没有学过MBA,不懂红酒为什么好喝,不知道高尔夫应该怎么打,但是我王贵林相信,凭我的努力,凭党的政策,凭晶通一千多户工人家庭都想过上好日子、想当上有钱人、想和你们在外企的员工一样拿上高工资的美好愿望,我们就一定能把晶通电子做好,我们一定能通过改制,在市场经济中赚到属于我们的钱!我们的钱是从市场来的,是利润,不是受贿!是本事,不是权钱交易!我王贵林在这儿向二位老总表个态,SK和赛思的一分钱好处,我都不要!”
众人全都看着他,汪洋与何乘风轻轻伸出手,鼓了鼓掌,众人忙补充性地鼓了几声掌。王贵林笑了,眼睛里透出犀利的光芒。小邱又给他倒满一杯。
“大家不要急着鼓掌,”王贵林嘿嘿一笑,道,“我实话告诉你们,晶通改制国家拨款七个亿,这些钱要租新的土地、盖新的厂房,要给所有的工人办理社保,要把已退休的工人安安稳稳地移交社会,另外,我还要还清所有的三角债,不能债转股的银行债务,我也要还清,这些钱用了之后,我是倾家荡产,身无分文!那么,晶通的技术改造还要不要做?我告诉大家,一定要做,不做,就不能适应市场需要,不做,晶通的改制就是一纸空文!”王贵林看着汪洋与何乘风,“我知道,你们都是搞经济工作多年的行家,资本运作你们比我懂得多,只要二位能帮我解决了这七个亿的资金,晶通的电子改制方案就由两位来做,而且我相信,在未来,晶通一定会给两位的企业带来更多的利润!”
王贵林的声音从激动转为了平稳,他伸出端着酒杯的手,放在桌子前:“我现在想知道的是,我有可能和两位老总合作吗?”
汪洋看着何乘风,何乘风也看着汪洋,桌上所有的人,除了王贵林与他的两名员工,全部目瞪口呆。这是摆明了要SK与赛思帮他运作七个亿的资金,用于晶通电子的技术改造,他是一分钱都不要,他要了整整七个亿!乔莉震惊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语言表达,这……这……这不是空手套白狼吗?!她盯着汪洋与何乘风,看着哪位总裁会把桌前的酒杯举起来!
第一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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