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魔界的那一瞬,沈璃便觉空气更比往日污浊了三分,区别于平日的瘴气,现在到处流窜着杀伐之气、暴戾之气,即便是都城的百姓也是焦躁不安的。
沈璃沉着脸色,自都城中央大道往魔宫走。一路上破败的房屋诉说着当日魔界的仓皇,白幡在路边凌乱而冷清地挂着,此处不像是魔界都城,而像是鬼都,一片死气。
宫门前,侍卫头戴白色布条,脸上的表情不似素日沉静,而有几分强撑的威严。宫门左侧的侍卫见有人径直冲宫门走来,也未看清是何人,只将手中银枪一竖,呵斥:“站……站住!”
沈璃眉头一皱:“何故如此慌张!”她声音微厉,震得两名侍卫一愣,待看清是谁,一名侍卫嘴一撇,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王……王爷……王爷回来啦。”他腿软似的跪在地上,狠狠磕了两个头,“王爷回来啦!王爷回来啦!”
另一名侍卫无声地盯着沈璃,竟一把抹了泪。沈璃拳头握紧。“成何体统!给本王将你们的情绪都收好!”她声音威严,“本王不管现在发生何事,身为将士,当差之时便不许落泪,下次若再让本王看见有垂泪动摇军心者,斩!”
两名侍卫叩头称是。
沈璃这才稍缓和了语气:“魔君何在?”
“回王爷,魔君现在寝殿之中静养……”
“还未醒来?”
“还未醒。”
沈璃只觉心如火烧,魔君力量强大,且极善谋略,一直有青颜、赤容护卫左右,寻常时极难被伤到。这一次竟伤得如此严重……沈璃几乎是飞奔至魔君寝殿,还未走近便见有侍婢从寝殿里来来回回地出入,而她们手中端的水盆在疾走中泼出血水来,鲜红染了一地。
难道是魔君伤情还有恶化?沈璃越发着急,径直冲进殿中,耳边不停有人在招呼沈璃,是魔界的官员们,此刻沈璃哪儿还有心思去应付他们,她绕过屏风,一掀帘便往内间去,堵在门口的医官劝也劝不住。
躺在床上的魔君身上衣袍未换,颈边稍有血液淌出,有医官用干净的布摁住她的颈项,然而不久那块布便染湿了,只有让侍婢拿去洗,然后又换上块干净的。而她衣襟上面的血渍不知是第几次干了又湿,她脸上的面具未全取,只卸了下颌部分,露出了嘴唇,方便侍奉的人喂药,她的唇色,透露出她身体状况的糟糕。
那唇色……是青的。
沈璃将怀中的丹药拿出,扬声道:“此处有天君给的仙丹几盒,医官们来看看,有没有现在用得上的。”此话一出,一旁的医官也顾不上礼节,连忙将沈璃手中的丹药拿过,一颗一颗倒出来细细辨认,然后才拿了其中一颗放进魔君嘴里。不消片刻,魔君唇上的青色稍退,同时颈项上的血慢慢止住。
“这丹药有用!这丹药有用啊!”医官们欣喜若狂,有人冲沈璃拜道,“王爷当真是魔界的福将。”
“奉承的话便别说了,魔君身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医官们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一个老医官答道:“王爷,魔君受的伤只有这颈项上一剑,这一剑不重,只是伤到了皮肉,然而真正致使魔君昏迷不醒的……是毒。”
沈璃眉头一皱:“什么毒?”
“好似是一种瘴毒,初中毒时能使人丧失理智,而后会致人昏厥不醒,若中毒者身上有伤口,其伤口便无法愈合,流血不止。但是这种瘴毒与别的瘴毒有些许不同,它好似对魔族之人的身体伤害极大,而对他族之人不会产生大的威胁,简直就像是针对魔族而提炼出来的毒药一样。”
瘴毒……沈璃不由得联想到先前自己在扬州城时,被苻生下的毒,可那时那毒并不太厉害,行止也稍动法力便将瘴毒驱散了。如今这毒,与当时的毒有关系吗……
沈璃在魔君身边守了一会儿,见魔君服下仙丹之后,唇上的青色尽数褪去,惨白慢慢浮现。沈璃能想象到,取下面具之后,这将是多苍白的一张脸,她静静地看了魔君一会儿,拳头不由得握紧。“青颜与赤容呢?”
一旁的侍卫答道:“二位使者并未在此役中现身。”
沈璃面色一沉,太巧了,简直就和算计好的一样……她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些将军……牺牲了的将军现在何处?”
“尚在城外军营中停放,可能还得过几日才能下葬。”
“为何?”
侍卫声音极低:“根据军规,大战之后,得先将士兵埋完了,才能安葬将领。”
沈璃愣然,转头看他:“已经过了五日,士兵竟还未安葬完?”侍卫垂头不言。沈璃脑袋空了一瞬,她站起身来慢慢吸进一口气,闭上眼,平复了情绪。“好好守着魔君,务必使魔君尽快醒来。”言罢,她出了魔君寝殿,顾不得什么礼节规矩,径直在魔宫里驾了云,直奔城外军营而去。
沈璃还未靠近军营,便能感受到那吹来的风中有一股浓浓的腐朽的味道,飞近更是能听到人们的哭喊之声,有的嘶哑,有的凄厉,令人不忍耳闻,沈璃极快地飞过这一片区域,在军营之中落下,将士正在忙碌,没有人看见她,沈璃拽了个小兵问道:“将军们都在何处?”
小兵目光呆滞,抬头看了沈璃好一会儿,眼珠子里才慢慢有光亮照进来。“王爷……”他不敢置信地唤了一声,然后看见沈璃还在,他竟一时激动得握住了沈璃的手。“王……王爷……”他脸色涨红,大喊道,“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
众人皆停下手中的活往这边看来,但见沈璃果然立在那里,人人皆大喜不已,然而听着他们的欢呼,沈璃的心情却更为沉重。
魔界并不是没有规矩的一盘散沙,这些将士也不该做出把谁看作救世主的模样,他们该是有秩序的,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该按照预计方案行事,而在平常他们也确实是这个样子,即便是吃了败仗,也不会见他们有这样的表现,而这一次……
看来,情况比想象的更加严重。
沈璃正想着,忽见前面疾步行来两名将军,沈璃立即迎上前去。“刀穆将军、史方将军……”她刚打了个招呼,其他话还未出口,两名已近中年的将军便“扑通”一声在她身前跪下。
“末将无能!”
“末将有罪。”
他们的额头狠狠磕在地上,力道之大,带着极为不甘的愤怒和无法弥补的懊悔。
“将军……”沈璃面容一动,即便再怎么告诉自己此时要冷静沉着,也不免为这两位老将的叩拜而动容,到底是多大的打击,才能使魔界骄傲的将士如此颓然。她伸手扶起两位将军:“先让沈璃明白,魔界到底怎么了。”
两位老将这才慢慢起身,两人一边领着沈璃往军营后方走,一边解释道:“五日前,一队人马突然自南边袭来。”只开了头,刀穆的神色便已暗淡得几乎说不下去,沈璃奇怪,最终还是史方接过话头道:“对方只有两百人马……”
沈璃一惊,不敢置信。“多少?”
“两百人。”
沈璃恍然明白为何将士会如此沮丧,都城守卫军少说也有十万,大大小小的将领加起来肯定也超过两百人,而这么多将士竟被区区两百人马……践踏到如此地步。
“对方什么来头?”沈璃声音微哑,不得不说,她即便没有经历这一场战斗,听到这个数字也还是难免被打击到。
“拿的是北海一族的旗子,那些将士皆是彪形大汉,身上不着片甲,赤膊上阵,也不使什么武器,只徒手与人交战,或是折断对方的脖子,或是将人活活打死,更甚者,径直将人从中撕开,力量极大。”史方的声音没有起伏,但即便是这么平淡地说出这些话,仍旧听得人心惊,“他们的皮肤好似与寻常人极为不同,普通将士的刀枪难入,唯有稍有道法修为的将军,在兵刃上灌入法力,尚能伤其一二。”
“有无对方尸体留下?”
两名将军对视一眼。“没有,不过末将可以肯定,至少有三十个敌军被砍下了头颅,但他们的尸首皆被对方带了回去,唯有八九个敌军,被魔君擒住,硬生生将他们炸死。”
沈璃略一沉吟,两位将军的形容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在捕捉地仙、山神时,在扬州城城墙结界中遇到的那三个彪形大汉,若是他们的话,有两百人,力量确实不容小觑。想到那个神秘的苻生,沈璃问:“他们可有领头的人?”
“是一名极年轻的男人。他看起来倒与寻常人无异,只是一手剑法使得诡异,魔君便是被他的剑所伤。”
沈璃脑海里立即浮现了苻生的身影。这样一想,倒也说得通,那些彪形大汉是他的手下,瘴毒也出自他手,只是他怎么会是北海一族的人?先前他在人界捉地仙、山神,现在又大费周章先佯攻天界,又袭击魔界……
沈璃一顿,呢喃道:“他攻击魔界……到底是为了什么?”
刀穆听见她的呢喃自语,拳头一紧。“魔君金印被他拿走了。”
金印,魔界政权的象征。思及魔界各处同时发生的暴乱,沈璃眉目一沉,当真是为了夺权吗?可光拿走一个金印,能夺什么样的权……
沈璃正想着,已经走到停放将军尸体的灵堂。沈璃面容一肃,迈步进入,里面将领不少,众人皆让开路让沈璃过去。
一排棺木,十余具尸体。这里躺着的人,沈璃原来皆能唤出他们的名字,但是如今沈璃却已认不出他们了,他们有的尸首不全,有的面目全非,有的……
沈璃在一个棺木前停住,这个棺木里只放了一把残剑和一些衣甲碎片,上面森森血迹显得瘆人。
“这是谁?”她轻声问。
“是墨方将军。”身后的将领答道,“他在战场上,拼死斩下三个敌军的头颅,最后……被几个敌军围住……被吞食掉了……”
墨方……被对方……吞……
吞食了?
沈璃摇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尸体,我不相信。”
周遭的将领皆垂首不语,灵堂中沉寂了许久,一个声音喑哑道:“末将亲眼看见的……”大胡子将领神色颓然:“末将亲眼看见墨方将军被他们分食。”
沈璃扶住棺木,看着里面的残剑和破碎的衣甲,一股无力感缠住了她的脚步,让她不能挪开半步。
“末将也是亲眼所见。”有人低声附和,“将军本在北海探察消息,一路追着敌人而来,回都城时已是满身的伤,最后在混战之中,被……”
越来越多的人做证,让沈璃不得不信墨方惨死的事实,她五指按在厚厚的棺木上,指尖用力到泛白。厚实的棺木上“咔嚓”一声,留下指印。
她恍然记起那日魔宫之中,黑衣青年远远地站在假山旁边说,只要是她的命令,他都会服从,那么认真的模样……
“知道了。”她点了点头,声音极小,却好似一根将断的弦,听得人心都跟着悬了起来,“本王,知道了……”
她垂下头,像是在默哀,她情绪没有外露,而这一低头,却让人感到这个一直挺直背脊的女子,此刻像只被拔掉刺的刺猬,在这一瞬间,没了任何攻击性。
魔族惨败,将领惨死,若她那时在……若她在,事情会不会就不那么糟糕……
沈璃咬紧牙关,然而不过片刻之后,她又抬起头来,转身离开墨方的棺木,继续看完剩下几个将领的尸体,然后慢慢向灵堂外走去,她脚步不停,一步比一步踏得坚定,一步比一步踩得沉着。
沈璃比任何人都清楚,人死不能复生,后悔无用,遗憾无用,她能做的,便是让活着的人能继续活下去。
踏出灵堂,空气中腐朽的味道还是那般刺鼻,沈璃登上练兵台,一手放于胸前,一手直指苍天,心法口诀自她唇畔呢喃而出,白色的光辉自她周身慢慢升腾而起,一道光华以她为圆心,向四周散开。“吾以吾名引忘川。”七字引魂术,字字铿锵,随着话音落地,光芒所及之处,宛若萤虫飞舞,在这萧然的傍晚铺天盖地地往天上升腾而去,极美丽却也极悲伤。
凄厉的哭声仿佛要扯断人的心肠,沈璃远远看见军营外安葬将士的地方,有许多人哭喊着追着这些微弱的光芒,恨不能与他们同去。
沈璃双手垂下,拳头握紧。“我碧苍王沈璃以命立誓。”她声音不大,但练兵台下的将领皆听得清清楚楚。“此仇,必报!”风一过,撩起沈璃的发丝,无数莹莹之光在她眼前飘过,像是她的将士用最后的力气,附和她的誓言。
天色渐晚,同一轮明月照耀着不同的地方。
小河边的草木中静静立着一名披着绛紫披风的青年。“哦?碧苍王沈璃已经回魔界了吗?”
“是,属下收到的确切消息,沈璃在今日下午便回了魔界。”黑衣蒙面的人俯首跪地,恭恭敬敬地答道,“她带回了天界的丹药,解了魔君的毒,然后施引魂术引渡了都城数万怨灵。”
“呵,简直像个救世主一样呢,难怪魔界那些庸人都将她供着。”青年的指尖轻轻触碰粗糙的树皮,“搜遍整个魔宫也不见凤火珠的气息,沈木月那家伙必定是已将珠子给了沈璃。看来,如今不得不对付她了……”
“苻生将军,上一战我们已折损了五十八个魔人,有的尸体尚未拼接好,短期内怕是不宜再战。”
“沈璃再厉害也不过一人而已。”苻生沉吟了一会儿道,“着四五个魔人往墟天渊而去,沿途动静做大一点,将沈璃给引出来,彼时我再亲自动手,杀了她取回凤火珠。”
“是。”黑衣人抱拳答应,随即又迟疑道,“将军,可是少主……”
苻生目光一冷:“此事事成之前不可让少主知道。在有关沈璃的问题上,少主已经心软过太多次。我杀沈璃是为取凤火珠,也为除一后患。待沈璃死了,少主便是有什么异议,也无计可施。”他指尖升腾出一股黑气,不过一瞬,便将树林整片包住,不一会儿,树叶尽数枯萎,黑气越发浓郁,最后凝成一颗小黑珠子落在苻生掌心。他一张口便将珠子吞食进去。“不过在这些事之前,先给我找几个健壮的活人来,助我调理内息。”
“属下得令。”
风一吹,枯萎的树叶零零散散地飘落。
沈璃安排好军营的事务后,已是回魔界的第二日卯时,她抽空回了一趟王府,见肉丫虽然受了一些惊吓,但精神头却还好,嘘嘘也在,它身上的毛已经长了老长,一人一鸟,从沈璃踏进房门的那一刻起便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地吵着,诉说着那日的惊惶。沈璃静静听着,只在肉丫喘息的空隙摸了摸她的脑袋。“本王回来了,定不叫人再欺辱于你。”
肉丫一怔,本还吵闹的嘴登时闭了起来,两只眼睛通红,望着沈璃,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是真的吓坏了。
在王府里歇了片刻,沈璃换了身衣服,穿上轻甲,又要入宫。出门前肉丫唤住她,嗫嚅了许久,最后只道:“王爷一定要保重啊!肉丫和嘘嘘都等你回来!”
沈璃一笑:“无妨,不过是去趟宫里,晚上就回来。”
肉丫点头,可是看着沈璃头也不回地走出府门,她心里却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慌,就像……就像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王爷要保重啊!”她再一次大喊出声。
沈璃挥了挥手,没回头。“知道了。”
魔君毒虽已解,但先前失血太多,如今尚未清醒。文臣们虽然着急,但也无可奈何,三位长老坐镇议事殿,代替魔君暂行职权。沈璃坐于议事殿左侧,静静听着下方官员们汇报各地暴乱的后续情况。
简直就像是为了牵制各地方军一样,在敌人袭击魔都之时暴乱发生,然而不过几天时间各地暴乱都渐渐平息下来,沈璃听得眉头紧皱,会发生这样的事,只能说明……
“有内鬼。”其中一位长老平静地说,“不单单从暴乱一事来看,老朽前几日皆在研究对方撤退的路线,若不是极熟悉魔都构造的人,是绝对不会这么快就撤出去的。”
而且更糟糕的是,各地同时发生乱象,那便说明,各地……皆有内鬼。
“查。”沈璃冷冷掷出一字,“这些内鬼不仅熟悉当地,而且还熟悉魔界的军队构造,必是军中之人,在此战中,失踪的人,行踪诡秘的人,均将其三族捉拿在案,一个一个地审。”
沈璃素来不是心软的人,这个命令下得果断,毫无半点犹豫。
“报!”急匆匆的声音自殿外传来,传令者破门而入,跪地抱拳,“各位大人!那……那些刀枪不入的怪物,又出现了!”
众人大惊,沈璃立时站起身来,目光阴冷若冰。“何处?人马多少?”
“只有四五个人,他们去的方向是墟天渊!”议事殿中立时嘈杂起来,众人皆知墟天渊中有数以千计的妖兽,若是他们撞破了结界,放那些妖兽出来,于魔界而言可是灭顶之灾啊!
“墟天渊的结界不会破。”沈璃道,“各位少安毋躁。”她沉着地问来报者:“除了动向,他们可还有别的举动?”
“有……他们沿途烧杀……所过之处,一个活人也没有……”
“混账东西!”当即便有武将憋不住气拍案而起,“当真欺我魔界无人吗?”他抱拳跪地。“末将请战!”另外两名将军也跟着跪下。“末将请战!”
议事殿中一时嘈杂,有文臣劝道:“先前在都城都拿他们没有办法,如今便能战得赢了?还是先破解他们身体之谜,而后才能有战胜之法啊!”
“那如今就由着他们横行霸道吗?我便是拼上这条命,也……”
“闭嘴。”沈璃冷冷一声呵斥,“我魔族将军岂能如此轻易地便去拼命!当真让人笑话了去。”
议事殿中静了下来。
沈璃站起身,一身轻甲衣微微作响。“此次,由本王去会会那些怪物。”
沈璃先前有与这些魔人交手的经验,只是不知过了这么些日子,那些魔人有没有变得更厉害一些,以防万一,沈璃特意着三名军中大将与自己同去,他们皆在几天前与那些魔人过过招,相对别人来说更有经验,也更有实力。
“此次出行不为杀敌,只为活捉,哪怕只捉回一人也好,带回魔都着人研究,找出他们的致命点,以防之后再被袭击。”出发前,沈璃叮嘱他们,“切忌逞强行事。”
刀穆将军一笑:“王爷还当我们是新兵吗?战场上最不可意气用事,我们知道。”
沈璃点头:“几位将军皆是军中精英,我族不可再失去一人了。”
感慨罢,整装出发,沈璃未回王府,她向来出征便是一身轻甲。四人驾云而起,没有大部队拖累,行得极快,不时便追到情报中魔人肆意妄为的地界,不用探察,四人便在空中看到了火光刺目的地方,他们急急赶去,那处往北不远便是墟天渊,不可让他们再前进了。
沈璃眼尖,在云上往下一瞥,只见一个魔人正拽住一个小孩,双手扯着他的胳膊,张着大嘴,好像要将孩子吃掉,小孩已吓得忘记哭泣,只愣愣地盯着那张血盆大口。
电光石火之间,一道银光蓦地自右侧斩开,枪刃如刀,劈砍而下,径直将魔人的手砍断。沈璃知道他们的身体有多强壮,所以这一枪便没有吝惜力气,斩断了魔人的手,枪刃狠狠打在地上,其力浑厚,灌入大地,周遭草木一颤,大地为之嗡鸣。魔人仰头号叫,两只断臂中涌出的血溅了小孩一脸,然而孩子只是愣愣地仰头,望着沈璃的背影,好似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救了。
沈璃没空搭理孩子,只将他往身后一扔,丢进草丛里,自己提枪上前,不给魔人反应的机会,枪尖附着凌厉的法力,径直穿透魔人的心脏。
可仅仅是这样的攻击尚不能杀死魔人,沈璃也不欲将其杀死,只要让他无法动弹便可。然而她还未将枪尖拔出,忽听空中有人大喊:“王爷小心!”
身后一记凌厉的掌风呼啸而来,沈璃身子一矮,躲过一击,她拔出枪尖,横枪扫过,径直划破后面那魔人的颈项,鲜血喷涌,不过片刻,沈璃已被血染红了一身。
空中忽有交战之声,沈璃抬头一望,竟有三个魔人在空中分别与三位将军交上了手,这些家伙何时学会的腾云之术……他们果然是在不断变强吗……沈璃心头惊异初起,忽觉背后气息诡异地一动。
“碧苍王别来无恙?”
什么时候……沈璃手中银枪一紧,头还未回,枪已杀了过去,然而枪尖却如扎进了棉花之中,力道尽数被卸掉,沈璃连忙抽身离去,直退到十丈开外,方才回头打量来人。他一袭青服,面容未变。“苻生?”沈璃冷冷开口。
“哼,得碧苍王如此挂记,鄙人之福。”
他做得一派客套,沈璃却知此人心机深重,亲自到此必定有什么阴谋,她眉目一沉,听到空中三名将军与那几个魔人的战斗尚在继续,如今魔界这境况,沈璃实在没必要现在便与他硬碰硬,徒增伤亡,然而她才生撤退之心,便听苻生道:“实不相瞒,我此次来见碧苍王,乃是有一物欲向碧苍王求取。”沈璃冷笑,还未开口,他又是一笑,道:“自然,我知道碧苍王必定不会答应,所以……”
周遭杀气蓦地一重,他眼中冷意森然:“劳烦王爷将命留下。”
“白日做梦。”如此赤裸裸地挑衅让沈璃眸中寒意更甚,两人谁也没有先动手,只是周遭气流渐渐变得凛冽,两人之间的草木早已被无声撕碎,化为灰烬。气流越发凌厉,蔓延到旁边,树丛簌簌作响,树叶在风中瑟瑟发抖,时而颤抖着向左,时而颤抖着向右,在左右飘忽之间,不消片刻树叶飞散而去,而树干则“咔”的一声,猛地炸裂。
“啊!”本躲在树后的小孩一声痛呼,被炸开的树干径直飞出两丈远。
不能再这样下去!
孩子的叫声就像一个信号,触动了沈璃的神经,她脚尖用力向前一蹬,以枪为头,整个人如箭一般飞射出去。苻生不避不躲,待沈璃攻到他身边时,她蓦地察觉一股强大的气息往地上一压,沈璃枪头微偏,苻生忽然一侧身,化手为爪,直取沈璃心脏,而沈璃背后却似长了眼睛一般,银枪往回一收,枪尾径直撞在苻生手上,看似轻巧,然而银枪触碰到苻生的手掌,却将他的皮肤烙得焦黑。
竟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沈璃在红缨银枪上施了火系法术,令整支银枪炽热无比。
被沈璃救下的小孩眼睛亮亮地望着沈璃,眸中尽是崇拜与敬仰,沈璃一挥手,小孩聪明地知道她的意思,立即猫着腰跑远了。沈璃翻身一跃,握住枪身,落在苻生十步开外的地方,枪花一舞,她道:“这是还你的礼。”在天界被火烫伤,沈璃还记得清清楚楚。
苻生看着自己焦黑的手,倏地仰头哈哈大笑:“有趣有趣,这才配做我的对手。”话音一落,没有片刻停留,他身形蓦地一动,动作竟是比方才快了十倍不止,苻生冲上前来,无刀无剑,只化指为爪,空手与沈璃战了起来。
两人身形交错,时而化为风缠斗于苍穹之中,时而化为光转瞬便消失了踪迹。
瞬息之间,沈璃便与他过了不下百招,越是斗沈璃心中越感奇怪,此人招数,竟与她自己的招数有几分相似,但细细探来,细微处却有不同,一样撼天动地的招数,本该极为刚烈,可他使起来却有几分阴险诡谲,令人防不胜防。
“碧苍王可有认真?”一招过罢,两人在空中分站两边,他诡异一笑,“我倒觉得,你的下属比你更用心一些。”
沈璃闻言,往下一看,三名将军本只与三个魔人缠斗,而此时,她陡然发现下方不远处,方才被自己划破脖子的那个魔人也加入了,以四对三,让本就吃力的将军们更是无力招架,此时有名将军显然是受了伤,后继无力,情况危矣!
沈璃心头一急,俯身而下,冲向那方,可苻生怎会放过她,随即跟在后面,纠缠而上,沈璃大怒:“滚开!”
“恕难从命。”苻生手往前一伸,指甲猛长,他五指并拢,指甲如刀,拦在沈璃身前,“王爷乃是我的对手。”他说话之时,下面有魔人一拳击中刀穆将军的腹部,只见刀穆将军吐出一口鲜血,沈璃心急而焦,眼眸深处红光闪动,周身煞气澎湃激荡。
“我说,滚开!”她银枪一挥,苻生举手来挡,苻生的指甲比沈璃想象中的要坚硬,沈璃的枪也更出乎苻生所料,短兵相接,两人皆被对方力道震开数米,沈璃毫不犹豫地继续向将军们那边冲去,而苻生则看着自己的指甲,眸中光芒一动,再次追上前去。
沈璃一声喝,以枪刃割掉了其中一个魔人的脑袋,破开一个缺口,护着三名将军落在地上,红缨银枪扎入地面,红色火焰凝成屏障,将她自己与三名将军护在其中。“土遁,撤。我垫后。”
她命令方落,三名将军还未开口,忽见火焰屏障蓦地被撕出一个缺口,锋利的五个指甲穿入屏障之中,五指一张,火焰屏障被破,沈璃一咬牙,眸中红光更甚,银枪去处,热浪翻滚。她将追来的苻生逼退几步,分心喊道:“撤!”
没有后顾之忧,她方能寻得逃脱之法。
三名将军此时亦看明白了形势,如今最难对付的不是那几个魔人,而是这青袍青年。他们已经受伤,再拖下去,只会连累沈璃。三人相视一眼,土遁术咒语刚吟了个头儿,一声魔人的嘶吼蓦地将咒语打断,竟又有两个魔人自树丛之中奔出,径直向三名将军撞来。
刀穆已经受伤,另外两名将军为护他,往他身前一挡,挡住了前方的攻击,可是却没有人注意到,最开始被沈璃割断双手刺破心脏的那个魔人,竟在地上苟延残喘,那魔人此时爬到了刀穆脚下,一口咬住了他的小腿,刀穆咬牙忍住剧痛,高举手中大刀,劈砍而下,径直将魔人脑袋斩落,不想刚结果了一人,先前与他们在空中缠斗的几个魔人再次落下,合围上来,前面两名将军回护不及,只听刀穆一声忍耐不住的惨叫,被那几个魔人拽住四肢,鲜血飞溅,他们将刀穆分食入腹。
沈璃刚引开苻生,忽听身后惨叫,余光之中瞥见如此一幕,登时脑袋一空,连背上被苻生五指划过也未曾有感觉。
原来……他们竟真会将人分食。
原来,她魔界的将军们……是从这样的修罗场里杀出来的……
苻生疯狂一笑:“此景可美?上一战,我的爱宠们,可是如此好好饱餐了一顿呢!”
她那般重视的将领,那样活生生的生命,与她一同守护这片土地的人……竟如此任人鱼肉……
“混账……”沈璃指尖泛白,将银枪握得死紧,“混账东西。”她垂下头,说得咬牙切齿,她向着将军的方向刚要迈步,苻生伸手再次拦住她。“还未战完,可不许你救人……”
不等他将话说完,沈璃蓦地抬头,苻生微微一惊,他见一丝猩红从沈璃眼底泛出,染红了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然后聚积起鲜红的液体,似血一般黏稠地从她眼角滑下,滑过脸颊,蜿蜒出一道诡异的痕迹,没入土地,霎时之间,沈璃周身气流暴动,宛如飓风旋起,席卷天地万物,沈璃头上束发的金色发箍为之破裂,黑发飘散,在强烈的气流之中,那一头黑发如同自发根处被灌入岩浆一般,慢慢变得通红。
沈璃只觉腹中有一股极为滚烫的气息在涌动,慢慢烧灼她的血液,烧干她脑海中的理智。
红缨银枪升腾起白色雾气,随着气流在沈璃周身缭绕,忽然之间,气流骤止,不过眨眼之间,沈璃已消失在原地,径直杀入魔人聚集的地方,她没有用枪,一掌拍在其中一个魔人头顶,那人脑袋霎时燃起了大火,只听凄厉号叫刺人耳膜,沈璃却似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转身又是一掌,打在另一个魔人胸口之上,烈焰就在他胸中烧起。
不过三两招的时间,她触碰了在场所有的魔人,他们无一例外地烧了起来,最后,待魔人尽数燃成灰烬,沈璃一挥手掌,竟对着一名将军拍去,然而携着灼热温度的掌心却停在了将军心口前三寸,没有碰上。
沈璃微微一躬身,有些混乱地甩了甩脑袋,像在极力找回理智,最后她头一转,猩红的双眼瞪向苻生。转瞬之间,她身影便落在苻生跟前:“你该死!”她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艰难,话音一落,她挥手便向苻生打去。
苻生伸手一挡,只觉坚硬如铁的指甲登时一软,沈璃的手毫不受阻地拍在他脸颊上,这一掌掴得极为响亮,苻生连连退了数丈远,他立即施了凝冰术,捂着自己被沈璃打到的脸颊,冰与火在他脸颊上相互碰撞,疼痛并未让苻生表现得多痛苦,只是令他的目光更为森冷。
“不愧是……凤凰。”
他语调阴晴难辨,不等他将自己脸上的伤势调理好,沈璃再次攻上前来。散发着刺目光芒的银枪携着雷霆万钧之势袭来,锐不可当,苻生一咋舌,一路被压制逼退。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隙,他驾了云,转身逃走。
沈璃追杀而去。
一名将军在地上大喊:“王上!穷寇莫追!恐中奸计!”
沈璃哪儿还听得见他的话,追着苻生的身影,和他一前一后消失在了空中。
一路奔至人界,沈璃忽觉周围水汽重了许多,她分心一看,苻生竟是逃到了海上。
趁着沈璃分心的时机,苻生一个信号发上天际。不消片刻,数名黑衣人蓦地出现在他身侧。
沈璃一回头,红缨银枪当空一扫,滚滚火焰冲那几名黑衣人而去。有两人未来得及反应,当场被烧为灰烬。另外几人迅速躲开,分立四方,他们极为配合地吟诵出咒语。
空气中的水汽瞬时变得冰冷,化为极小的冰碴,往沈璃周身贴来,似要将她包裹在里面。沈璃嘴角忽然咧出一个莫名的弧度,她腹中热度更甚,热气在身体里运转了一周天,让她皮肤上冒出了一簇一簇的火焰。
热浪滚滚,烧干了所有水汽。
众黑衣人大惊,微带慌乱地望向苻生:“大人,止水术对她毫无作用!”
止水术……
这三个略带熟悉的字刺痛沈璃的耳膜,一道白色的身影慢慢浮现在她越发混沌的脑海,她好似听见他在轻叹:“你又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这些家伙怎么会止水术……那明明是神的法术。
沈璃微微愣神,苻生看出她的分心,忽然一声大喝:“将魔人尽数唤来!”
一声令下,黑衣人手中拿出一个奇怪的乐器,不过吹了两三声,远处便有嘶吼声传来与之相和。苻生一挥手,将一道海浪尽数化为冰箭,锋利地向沈璃刺来。
杀气迫近,猛然让沈璃回过神来,她不躲不闪,周身火焰熊熊而起,瞬间将冰箭尽数燃尽,连苻生也没来得及看见她的动作,他只觉下颌一热,沈璃已经拽住了他的衣襟。“说,尔等宵小,如何学会止水术的?”
苻生一笑:“王爷对那个神明的事好似极为关心啊。”
沈璃冷冷盯着他,手放在他的心脏处,只要稍一用力,她便能将他心脏整个烧掉。
电光石火之间,一道霹雳从天而下,逼得沈璃不得不扔了苻生,退开数丈,再一回头,那边立了一个黑衣黑发的青年,他的面容,沈璃再熟悉不过。
“墨……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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