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父怒道:“她一个女孩子,她懂什么?你不许找借口联系她!放个茶包,能有什么技术含量?她就是被你惯坏的!都是你没教好,才教出这么个白眼狼,离家出走的东西!”
陈母扯他:“你小点声——那就能真看着女儿在外面?你知道的,她没钱啊!”
陈父哼了一声:“没钱更好。等她在外面吃够了苦,自然就乖乖回家。这世上还有谁比她弟弟更可靠?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
离家出走?
关晞蹙眉。她开始回忆,最近的陈家娴,好像确实很早就在办公室。
……
陈家娴在外面逛到夜深,揣测同事全部离开,才像只流浪猫一样,弓着背溜回办公室。
果然,办公室里一片漆黑。
陈家娴刷开大门,走到工位上,扭亮自己的台灯。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坐下。
对于20岁的陈家娴而言,世界就像一片黑茫茫的原野,前面看不到未来,身后没有来路。但在这个黑茫茫的世界里,乍然点亮一从小小的、昏黄的灯火,连带着这方小小工位,这个简陋的行军床,都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她打开电脑,继续浏览关晞发给她的材料。看着看着,她才想起自己忘记吃晚饭。
今早被潘乔木拒绝的面包就在手边。
虽然已经剪开包装口一整天,虽然这是高热量的糖油混合物,虽然这个面包着实很廉价,但——
陈家娴向来没什么选择。
她捏住剪开的豁口,用力把包装袋扯开更大。它不是很好撕,陈家娴用力,只听“嘶啦”一声,面包飞了出去,掉在地上。
陈家娴看着自己仅有晚餐,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她一无所有。有的,也要被夺走。
还没等她多想,里面的办公室突然亮起一团灯。猝不及防地,陈家娴眯起眼睛,听见办公室的门轻声而开。透过模模糊糊的睫毛阴影,她看见一双皮鞋停顿在面包前。
陈家娴适应了灯光,抬眼看上去。潘乔木不耐烦的脸出现在她的眼前。
即使满脸被吵醒的不耐烦,即使他的头发被压得有点乱,即使他半张脸都是衬衫的印子——他依旧非常好看。
尤其在灯下。
灯火天然就是用来观赏美人的。
好看的人问:“大半夜的,你还在加班?”
陈家娴不知道他是否在表达关心,“嗯”了声。
好看的人开口:“大半夜在公司加班,你有病吧。”他诚恳地建议,“你怎么不回家加班?就为了省这点电费吗。”
陈家娴瞬间明白了一个道理:再好看的人,也架不住一张狗嘴。
陈家娴想了想,抓起包,掩饰道:“我已经准备走了。”
她可以装作下班的样子出去转转,等潘乔木走后再溜回来。
潘乔木摆摆手:“我今晚睡在公司,你快走,别吵我。”
陈家娴的手一顿。
他要睡在办公室?那她怎么办?
陈家娴还没学会掩饰,于是她的踌躇全部落在潘乔木眼中。
潘乔木声音厌烦:“算了算了,你爱加班就加去,我去项目宿舍睡。”他补了一句,“反正你很快就会滚蛋。”
项目宿舍?
陈家娴听见自己问出声。
潘乔木“呵呵”两声:“你连这个都不知道?郁贲在工地上搭了板房,长乐坊项目的人可以去申请一张床位。”
陈家娴的双眼骤然亮起来:“每个人都可以申请吗?”
潘乔木嗤笑一声:“你什么都不知道,是怎么在卓秀活下来的?”
陈家娴踌躇片刻:“谢谢你告诉我。”
帮她?
就好像走过路边,看见一只毛色肮脏的流浪猫。就算流浪猫挠了人一把,有点疼,但人毕竟是人,人类高贵、富有且忙碌,难道会和一只流浪猫计较?
潘乔木后退两步,竖眉喝道:“有什么好谢的?祝你尽早滚蛋。”
转身离开前,潘乔木扫了眼她的屏幕,屏幕上是一些东拼西凑的、稀烂的文字。
什么玩意。他皱眉。
简直浪费他的时间。
缺乏教育,缺乏资源,光靠个人努力,能有什么用。他想。
……
清晨的阳光平等地照在每个工位上,新的一天来到了。
陈家娴最后检查一遍文档,把惨不忍睹的论文框架发给关晞。邮件刚刚发送,电话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陈家豪。
她伸手按掉这个电话。几秒钟后,电话又打过来。陈家娴犹豫片刻,还是接了。
陈家豪的语气不怎么好:“你在店里的柠檬茶上做手脚了?”
陈家娴皱眉,起身走去茶水间。
陈家豪在电话对面忿忿道:“你有意思吗?就算爸妈对不住你,你怎么能坏了爸妈的生意呢?”
陈家娴走出办公区,才压低声音,开口:“你在说什么?”
陈家豪说:“别装了。你走以后,店里柠檬茶的味道就变了,不是你做了手脚,还有谁?”
陈家娴反问:“我是你亲姐姐,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你觉得我会做这样的事?”
陈家豪语塞。片刻后,他说:“你早就变了。”
变了吗。
不再像从前那样,予取予求,全心全意对待家人了吗。
她不是变了。她是醒了。
陈家娴“嗯”了声:“随便你怎么想。”
她冷淡的态度让陈家豪气道:“你!”
陈家娴说:“陈家豪,陈记糖水以后是你的店。你不能指望我给你打白工。”
陈家豪脱口而出:“陈家娴!你不要推卸责任好吧?至少你回店里一趟,把柠檬茶的问题解决掉吧?”
这样的理所当然、这样的有恃无恐。
陈家娴竟然有点羡慕,旋即又感到辛酸。
为自己。
她说:“陈家豪,这不是我的职责范畴。”说完,挂掉电话。
陈家娴站在咖啡机前平复自己的心情。她把杯子塞进机器,重重按下启动键。尖锐的研磨声过后,身后传来嗤笑声:“——就这?”
陈家娴回头。
关晞举着杯子站在她身后。她对上陈家娴的目光。
陈家娴蹙眉。
关晞看着她:“你明明很愤怒,但你却表现得这么婉转、这么柔和。”
陈家娴用力握紧水杯:“我拒绝了他。”
关晞又说:“为什么不让他知道,你很愤怒?”她耸了耸肩,“就这?你宁可气得自己脸都白了,也不愿意驳斥对方?”
陈家娴脱口而出:“我没有!”
关晞说:“你没有吗?可你仅仅只是消极地反抗,被欺负到头上才反抗,都不主动捍卫自己的需求与感受——你希望有人替你捍卫吗?可你连愤怒都不会,就算忽视你的感受,又如何?”
如同沉重的钟摆砸碎头颅,陈家娴腔子里吸进的气沉甸甸地坠在心口。
关晞的声音还在继续,从很遥远的地方飘飘忽忽地传过来:“你总是这样——只有被欺负惨了才知道反击吗?你宁可先被伤害、痛得受不住了,然后才能去追求公正,不是吗?猫儿狗儿被踩一脚都知道叫唤,而你,你只要脑壳还没被踩碎,就会息事宁人——你所谓的愤怒,就这?”
陈家娴定定地看着关晞。
关晞轻轻地说:“陈家娴,没有爪牙的善良,不叫善良,叫软弱。“
软弱!
陈家娴终于意识到,不是愤怒没用,而是——她曾经是个乖女儿。和天下所有的乖女儿一样,她会下意识认为,表达个人的需求和感受是“错误”的。
她从来没有训练过自己表达愤怒。
她从未主动出击,总是被动还手。
可破窗效应是存在的。如果窗户破了,没有人去修补,隔不久,其它的窗户也会莫名其妙地被人打破。她只要反抗失败一次,就会被人按着打更多次、无数次。
她必须主动出击,亮出自己的獠牙。
……
陈家豪的手机响了,是陈家娴的电话。
他按下接听,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陈家娴说:
“食屎啦你!”
陈家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听到了什么?
不管陈家豪相信还是不相信,陈家娴在电话的另一边继续说:
“陈家豪,你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只会指责妈妈、指责爸爸、指责姐姐。”
“你根本没有能力靠自己获得想要的东西。废物。你还不如一双球鞋。”
这是什么话!陈家豪惊愕。
哪怕在陈家娴离家出走的那个夜晚,她和家里大吵一架,她也只是讲道理、摆事实,就算他不愿意剪掉篮球鞋,她也只是默认,从没说过这种难听话!
还没等陈家豪回过神来,只听陈家娴干脆利落地骂:
“陈家豪,你就是个大废物。食屎啦你!”
说完,没能陈家豪回嘴,她就挂掉电话。
……
仅仅骂几句,有用吗?
没用。
原生家庭是烙在她骨子里的,塑造了她。伤痕就是伤痕,永远不可能恢复如初。
但是爽快。
陈家娴和关晞齐齐大笑起来,笑得弯腰,双手撑在茶水间的大理石台面上。
“无用之用,是为大用。”关晞很偶然才会在工作中露出读书人的一面,“所以——为什么柠檬茶不一样?”
陈家娴笑够了,转头:“啊?”
关晞伸手给笑红的脸扇风:“哦。我有个朋友,非常喜欢你做的柠檬茶。喝不到会惆怅的那种喜欢。”
陈家娴又笑起来。
“没什么秘诀,把粗茶、幼茶那三种不同粗度的茶混在一起泡而已。”她说,“冲茶手法……90多度的水,15分钟里,两撞两焗。冻柠茶的话,70%水加30%茶加糖,整壶调教好备用。其实是我从YouTube上学的。就这么简单。”
简单?
首先,能从YouTube学东西就一点都不简单。
关晞失笑:“哪里简单了。是你聪明又勤奋。”
陈家娴本想否认,想了想,又点头。
“是,我聪明又勤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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