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亦行说：“永大集团最近多少烂尾楼暴雷了？他们都贷不出来钱了，卖楼也只盖了售楼中心和样板屋，拿什么把房子盖完？”
陈家娴迅速问：“什么叫贷不出钱？”
周亦行说：“永大集团一直是负债运营。意思是，白老板没什么钱，全靠拿地，抵押，从银行贷款出来，不去盖楼，再拿地，至于盖楼的钱，由供应商垫付，拖很久再给结款。结款结不上，工程队拿不到钱，自然就烂尾，白老板也不管。”
陈家娴盯着周亦行：“意思是，哪怕烂尾，也就烂在那里，有钱也继续扩张，就是不把房子盖完？”
周亦行点头。
陈家娴被刺痛：“可是，可是，楼板水泥才几个钱？盖房子的成本才几个钱？他们宁可让那些买了烂尾楼的普通人倾家荡产，也不愿意支出这么一点点成本？他们就一点都不在乎？”
周亦行说：“成大事者，有几个心不狠、手上不见血的？”
陈家娴抓住泡面桶，稳定心神：“你是有什么内幕消息吗。越城好歹也是超一线城市，永大集团的总部也在越城……说不定，烂尾也烂不到我们这呢。”
周亦行说：“听乔木哥说，咱们数字化业务的合作商，被永大集团拖欠回款，差点资金链断裂。而且，你不知道吗，19年开始，永大地产线就已经发不出年终奖了，改放长假。”
烂尾楼！
仿佛一记重锤，砸得陈家娴眼冒金星。她勉强驱散了耳中尖锐的鸣叫，听见自己苦涩地说：“……我不知道，19年我还没进地产行业。”
周亦行抬手关了电视：“算了，工作够苦了，不看了。“
她看陈家娴脸色不对，急忙道：“你别听我瞎说！其实也不一定，毕竟白老板从越城发家，总部也在越城，这次越城的骨折盘不一定烂尾。”
陈家娴垂头：“希望吧。不然，真的。太造孽了。”
她的手机就在这时响起来。
周亦行扫了一眼：“你妈妈的电话。”
陈家娴沉默地接过手机，关了铃声，揣进口袋。
周亦行识趣地没有多问。
过了一会，陈家娴把手机掏出来，看到屏幕上有2个未接来电，一个是陈母，一个是陈父。还有一条新微信，是陈母发的：“女，回家吧。”
紧接着又是一张照片，是一盘虾。
陈家娴大概能猜到母亲这样做的目的，不外乎又是为了要钱。帮陈家豪买完房子，手上不宽裕了，这才施舍她一些爱。
这让她感到恶心。
人人都在歌颂爱，但其实爱也可以是生意。
她面无表情地退出对话，把手机按熄，没有回复。
以后。以后该怎么办呢。
现在就对她百般压榨，一旦房子烂尾，他们岂不更是挂在她身上。她还有什么价值呢？彩礼吗？裸贷吗？卖血吗？她想逃，但她没有钱、没有学历、也没有一技之长，能逃去哪里？再说，逃有什么用？
陈家娴看着眼前的泡面，毫无胃口。她觉得自己的负面情绪满得快要溢出来，浑身上下都是阴暗的念头。但她选择压抑。
晚餐没怎么吃，于是晚上回宿舍的路上，陈家娴疲倦而饥饿地走进便利店，要买一碗7块钱的车仔面。轮到她时，店员说：“没了。”
陈家娴看了看另一个人，那是个年纪很小的初中生：“你这碗能让给我吗，我给你20块钱。”
初中生说：“我也很饿喔。”
陈家娴总是睡不够，真的很疲倦，她几乎没什么情绪，麻木地说：“给你100块钱。”
初中生没有说话。
陈家娴觉得自己是疯了，还是要崩溃了，或者很快就要大喊大叫，她什么都不想要，连没钱都不在乎，她恨不得把所有的一切都砸烂。
长时间压抑消费而反弹的欲望几乎将她吞没。
但现实中，她只是疲倦而麻木地说：“我给你300块钱。”
初中生把车仔面递给陈家娴，陈家娴递给她3张100元现金。
冷漠而麻木，用仁至义尽的价格打发人。她和傲慢的潘乔木有什么区别？
她端着面，XO酱和番茄酱都放了很多很多进去。她知道自己或许需要发泄，但她太疲倦了，疲倦到即使缺钱、即使还没有正式工作，也都不在乎了。她打了个呵欠，把面卷了一大坨塞进嘴里。极咸和极甜在嘴里爆炸，陈家娴机械地咬断，眼泪顺着脸无声地淌下来。
……
第二天一早，卓秀集团总部的品牌办公室安排陈家娴和周亦行等另外几名年轻同事一起出镜，拍卓秀的文化宣传片。
拍了几次，陈家娴的表现都不好。
几个同事耳语一番，周亦行终于出声：“陈家娴，让你说句‘老规矩老传统，我来守护’，你表情为什么如此勉强？你能不能笑一笑？！”
陈家娴只能对大家道歉：“对不起。”
周亦行说：“你去休息一下，调整好状态。”
所有人都沉默地盯着她，这份压力简直令人窒息。
陈家娴赶紧去茶水间，喝了一大杯冰咖啡，拼命对着镜子掰自己的脸，然后调整自己的表情。
老规矩、老传统，她来守护吗。
她愿意守护吗？
陈家娴看着镜子里神情复杂的自己。
回去的时候，她听见摄影师在说：“……她这么勉强，我拍不了。”
陈家娴站住脚步。
几人据理力争，是周亦行的声音最强硬：“什么意思，你要毁约？”
“不是，”摄影师微妙地停顿片刻，“这是你们的责任啊！你找的人，打心眼里就不想念台词。”
涉及责任归属，周亦行很强硬：“这是你的责任。这位是素人，你的责任就是引导素人！怎么引导，是你该考虑的问题。你如果以后还想跟卓秀合作下去，就不要找理由挑三拣四。”
摄影师说：“行吧行吧行吧。”
众人给周亦行鼓掌。
有人夸赞：“周周，不愧是你！还得是你。”
另一道声音说：“不像那个谁，啧。”
陈家娴站在门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
陈家娴可耻地逃回茶水间。
摄影团队给她画的眼妆价值300块钱，是她八分之一月收入。
陈家娴连哭泣都得计算价格，于是双手撑着洗手池的台子，弯下腰，瞪大眼睛，让眼泪直直掉入水盆中。
欲望，是什么。
是食欲吗。
昨夜暴食，她的胃被廉价食物塞得像块坚硬的石头，在弯腰的时候，提醒着她的不堪。
更糟糕的是，一股阴暗的情绪渐渐从胃里涌起。
老规矩老传统，只会喜欢周亦行这样的女孩子。大家都喜欢周亦行，她又聪明又得体，好家世好学历好工作。而自己呢？只会拖慢团队进度。
陈家娴沉默地感受自己胃缩成一小块黑色石头。
过了一会，她揣着黑色石头，迎着众人不信任的目光，说：“我准备好了，拍吧。”
黑色石头让她顺利念完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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