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陈六郎来说,“陈通”之名自是比“陈妙”好上千万倍,哪怕后者寓意更好,前者听起来却更像个爷们啊!可一想到秦琬让他做的事,他便不敢顺着自己的心意来,只得硬着头皮说:“自是‘妙’字更好。”
秦琬见他识趣,心中也松了一口气,毕竟,若陈六不行的话,再想找到像他这么合适的人可不容易。
对待自己人,秦琬一向不吝啬:“你先回去与你的兄弟姊妹商量一番,看看他们想要怎样的前程,报到我这里来之后,便去找月娘学规矩。另外,这件事情——”秦琬意味深长地看了陈妙一眼,陈妙十分乖觉,立马道,“奴婢自当一字不吐!”
秦琬挥了挥手,让他离开,又在房中独坐了好一会儿,理清自己的思路,这才走出门,见沈曼昔日的陪嫁使女,如今的心腹王妈妈跟了上来,便问:“阿娘挑好了么?”
王妈妈知主子对唯一的女儿有多疼爱,态度恭顺热情自不消说,闻言忙道:“禀县主,王妃最先挑得便是伺候您的人,伶俐又俏丽的使女不知看了多少,却也只是将二、三等的使女定了下来,瞧着人人都有不足,配不上当您的一等使女。”
权贵之家的孩子都有使女妈妈们照顾着,女儿还好,儿子略大一点便要去读书,与生母的相处时间更少,也就养成了主母身边那些忠心的使女妈妈们一逮着机会,就向小主子灌输“您生母很关心爱护您”的习惯,以免主子和小主子失了母子情分。
这等无伤大雅的小习惯,秦琬没有纠正的意思,左右她听了,心中也熨帖。故她笑了笑,说:“哪有那么娇贵,随便选几个人,伺候得好就继续干,伺候得不好,换了便是。”
王妈妈听了,心中一紧。
贴身使女伺候主子的生活起居,与主子休戚与共,岂是能随意更换的?后宅中想拿捏一个人,只需见她的一等使女和心腹妈妈们悉数换去,如此,纵谈不上臂膀全无,也折了大半。再说了,心腹之人频繁更迭,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对秦琬满不在乎此等“大事”的态度,王妈妈有一肚子话要说,还在酝酿,便听秦琬问:“对了,按规矩,我身边的一等、二等使女,应有多少个?”
王妈妈听了,忙道:“您是正二品的县主,身份尊贵至极,按例,应有四个一等丫头,不好越过王妃去,二等丫头八个,多加些也无妨。”
秦琬闻言,微有些诧异:“这么点?”她在彭泽看着,刘宽之妻严氏都有四个大丫头,八个小丫头呢!
王妈妈生怕她不满意,忙不迭解释:“王府规矩大,一等使女数量有限,唯有大王、太妃、王妃和县主配用,大王和太妃配十二个,王妃得八个,县主得四个。这些一等使女,每个月的月钱便有两贯,吃穿用度甚是体面,官家娘子也做得,任谁都不会随意将她们配了小子。”
扯了这么一大堆,说得倒是详细,就是没说到点子上。
秦琬深深地感受到了自己与后宅女子的思维不一,直接问:“月钱两贯的使女,唯有王府?”
做奴婢的,察言观色必不可少,王妈妈虽不知秦琬为何不耐,却不妨碍她打住自己的话,顺着秦琬的意思往下说。当然,说的时候,吹捧王府是必然的:“那是,别家所谓的一等使女,月钱皆是一贯,与咱们王府的二等使女一般。”说到这里,她骄傲又含蓄地笑了笑,没告诉秦琬,在别家,每月两贯是有诰封的姨娘的份例。
勋贵人家再怎么富有,也没王府有钱,代王府人口简单,秦琬又是唯一的嫡出,二等丫头要多少有多少,谁能比得上?
皇室威仪,身份差距,自得从每一个角度来体现。若非如此,怎能一扫前朝世家凌驾于皇室之上的风气,让世人知晓皇族的尊贵呢?
瞧着王妈妈与有荣焉的表情,秦琬深觉太祖心思之细,所谋之远。
太祖天纵英才,就连这等细枝末节都注意到了,自己再不喜内宅繁琐,也得学着几分,以小窥大。故秦琬收了几分放在外院的心思,略加思考,便道:“一等使女选三个来就好,我这里还有一个,至于名字……便用沉香、檀香、降香好了。从今往后,就依这个例,谁补上位置,谁就叫这个名。”
王妈妈听了,简直想哭。
代王好风雅,旁人投其所好,自是个个苦攻诗词,见花作赋,对月吟诗,就连使女的名字也一个赛一个的风雅飘逸,清新脱俗。唯有王妃沈曼,身旁跟着的人都是用惯了的,想了想还是没让她们改名,才将这些庸俗的名字继续下去,也成为代王府中的一景。
听七月说,县主诗词歌赋,经史子集皆无比精通,怎么给使女起名字,这么随意呢?
还有,什么叫谁补上位置,谁就用这个名?这又不是当官,当官!三等使女一个名,二等使女一个名,到了一等又换个名,谁心里能自在?王妃何等伶俐厚道的人,怎么养出这么个不知世事,蛮不讲理的女儿?
秦琬可不管别人想什么,想当她的奴婢,就得按着她的规矩来。又不是必不可少的重要人物,不合心意就换,叫顺了口的名字改来改去,岂不麻烦?故她压根不理会王妈妈的焦急,很自然地说:“至于二等使女,便以朱、紫起头,跟着梅兰竹菊,若有人多,随意补上几种花卉,莲桃梨棠之类的,随意。”
得,更俗了。
王妈妈欲哭无泪,默默地听着秦琬会给三等使女起什么名字,料想也好不到哪里去。果然,秦琬想都不想,就说:“春夏秋冬,何时买进来的使女,便以什么为头,第二个字,红香绿玉,风霜雨雪,随意。”这等小事,还用得着她管?
我的县主娘娘,大家闺秀的品位高雅,谈吐不凡,您……哪怕您真做到了,就冲这些使女的名字,也没人相信啊!
秦琬的动静,代王府上上下下都关注得紧,几乎在知晓秦琬诸多使女之名的第一时间,秦织柔美的面容上便多了一丝忧虑。
她秉性温柔沉静,最最端方不过的一个人,处处都不肯逾了规矩。嫡妹给使女起了略显庸俗的名字,她岂能再用好的,压嫡妹一头?
想到为难处,秦织一不留神,手指被针戳破,血珠印到洁白的帕子上,快要完工的绣品算是废了。
“阿姊,你没事吧?”秦绮与同胞姐姐一道做针线,见姐姐扎了手,立刻放下手中的绣样,关切地问,“可要取些伤药来?”
秦织摇了摇头,叹道:“不过一时走神,倒是你,女红精湛是好事,却莫要做得太多,仔细伤了眼睛。”
对她的劝解,秦绮很不以为然。
宅斗文写得很对,像她们这些庶女,琴棋书画比嫡女还出挑,那是找死,唯有在针凿女红方面下工夫,方能得长辈喜欢。若非如此,穿越前只会十字绣的她,何至于耐着性子练女红,不理会那些之乎者也,还有比英文还蝌蚪的琴谱?这时候不使出浑身解数,讨好嫡母,等到嫡母随意将她们发嫁,弄到个主母还得做女红补贴家务的人家,后悔也来不及了。
乡君?乡君的诰封又如何,能嫁到权贵之家又如何?红楼梦中,史家一门双侯,史湘云又是史鼐、史鼎之兄的遗孤,尚且要做女红做到三更半夜,面上光鲜,内里空虚的权贵人家还少么?庶女的婚事不由自主,男人们又不关心后宅的事情,不讨好嫡母和嫡妹,将来的日子怎么过?
秦绮心中这般想着,面上却未露分毫,仍是言笑晏晏,明艳动人:“王妃和县主刚刚回京,咱们做庶女的,这么多年未见嫡母,总得送一两件东西,表明表明心意吧?”
这话说得一点没错,可……秦织的目光落在妹妹手中的绣屏上,心中不住叹息。
妹妹的才艺虽不似自己,在诗文一道无甚出息,女红却着实精湛,竟让长安城中大名鼎鼎的锦绣坊的李师傅倾囊相授。饶是如此,以妹妹的年纪,想完美无缺地做出这双面绣屏也太勉强了。光是一根线,就得拆成三十二股,这样下去,眼睛怎么受得了?
秦织很疼爱自己唯一的同胞妹妹,奈何妹妹太有主见,趁得自己倒暗淡了些,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的话已经对妹妹不起作用了。
想到这里,秦织心中酸涩难言,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看得出来,秦绮急于讨好嫡母,以求一桩良缘和安稳富贵的前程。这般心思,秦织也有,可……
秦绮见这辈子的姐姐眉间流露一丝忧郁,越发觉得自己的举措正确。
琴棋书画再好,又有什么用?赠给王妃的心意,总不能是自己的诗作画作吧?她劝了秦织好几次,秦织虽在女红上用了心,却远不及她对才艺的热情,这下尝到苦头了吧?
唉,代王和代王妃为什么信道呢,信佛该多好呢?记住代王妃的长相,绣一幅与她相似的观音像,手段虽老,屡试不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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