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琬和裴熙又商议了一番,裴熙才施施然去了政事堂,秦琬招了檀香过来,问:“阿耶去了哪里?阿娘呢?”
她成了郡主,檀香身为她的贴身使女,又是一心一意服侍她的心腹,自然水涨船高。虽说没有品级,但谁见了都要称一句“檀香姑娘”,哪怕是太极殿的内侍们,对檀香也是客客气气的。
檀香知道这份体面从而何来,越发尽心伺候,闻言立刻道:“太子殿下去了崇文馆,太子妃娘娘取了旧年成例对比,殿中省的人在一旁伺候着。”
一个去了东宫图书馆,一个在打理东宫事务?
秦琬知晓母亲的身体状况,先前在王府,沈曼虽说一不二,小事上却是七月等人一把抓,到了东宫肯定不能这样。哪怕李惠妃在“养病”,还有郭贵妃、刘华妃,并着九嫔们在呢!虽说这些都是庶母,不是嫡母,必要的礼数却得到,实在不是下人能拍板决定的事情。
东宫事务繁杂,光是别人埋下来的钉子就少不了,沈曼的身体本就元气大伤,这些年好生调养才渐渐缓了过来,再这样劳神……秦琬自然是不乐意接手这些事情的,她权衡片刻,便有了计量,温言问:“檀香,我记得你与我差不多大,也快二九年华了吧?”
檀香忙道:“郡主仁慈,分毫不错,婢子今年恰好二九。”
“你服侍我一场,我也不是那等不体恤的人。既入了宫册,便将前头给勾了吧!”秦琬笑吟吟地说,“你可擦亮眼睛看好了,有什么合心意的,告诉我。”
听见秦琬的话,檀香激动得险些没哭出来。
奴婢虽仰仗主子的颜面,锦衣玉食,比小户人家的女子还体面些,到底脱不了为奴为婢的阴影。哪怕脱了奴籍,成为良民,昔日的档案摆在那里,子孙三代也是不能科举,不能做官的。秦琬答应将檀香的奴籍抹了,让她仿佛一生下来就是良民的身份,如今是宫女子,又是太子唯一嫡女身边出来的,为了巴结秦琬,多得是人愿意娶她。
此事若是砸实,她十有八九能嫁给官员,成为被人仰慕的官太太。只要奉承好了秦琬,秦琬又一直不倒,夫家、儿女的前程也都是顺理成章的……一想到光明美好的前程,檀香就激动万分,连忙对秦琬表忠心。
秦琬笑着挥了挥手,命檀香退下,便去寻圣人。
圣人正在甘露殿琢磨四境局势,听见秦琬来了,神色柔和了一些,问:“裹儿,有什么事?”
东宫发生的事情,不说尽在圣人掌握,他也知晓了七八分。尤其是宗正寺卿的人选商定上,前前后后,圣人门儿清,早打定了主意将秦恪身边的人换一批,对秦琬也就更加满意,觉得打理一国朝政的人就是要这样堂皇大气。
秦琬毫不避讳地走到圣人旁边,大大方方地说:“孙女今日前来,是向您讨几个恩典的。”
“哟,一个恩典还不够?”圣人不由笑了起来,“说吧!几个?”
“第一便是孙女身边的陈妙,他的身份您也知道。”秦琬半点也不避讳,“先前是迫不得已,让他受了委屈,孙女便想着给他一份前程。不知您对佛道目前的局势有何兴趣,要不要抬举哪家道观?孙女正好让他去为孙女‘祈福’,再想办法让他名正言顺地消失,好以‘思念’‘恩赏’等名义,将他的‘同胞兄弟’召来京城做官。”
圣人已经知道了陈妙的身份,并未斥责秦琬胆大妄为,反倒觉得她走一步看一百步,目光长远,便道:“此事不可等闲视之,需讨论一番,拿个章程出来,权且记下吧!”
秦琬当然知道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故她又道:“还有便是孙女身边的几个心腹使女,也算得力,不是孙女自夸,我身边的人,论学识、修养、气度,那是没得说,就是奴婢的身份限制了一辈子的命运。她们到底伺候了孙女这些年,平素也算尽心,孙女才想向您讨个赏。”
以她如今的身份,办成这种事不要太简单,可秦琬素来是个谨慎的人,不会轻易让人拿住自己的把柄,自然要对圣人报备一声。需知许多矛盾都是由小事一件件累积起来的,能做到十二分的事情,她断然不会只做八分。
圣人知秦琬半是好心,半也是缺人,身边使女哪怕能嫁做官的夫婿,也不会从高门中挑,只能选寒门中人,这些人自然只能依仗秦琬。他默许了秦琬干政,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投反对票。再说了,提携几个寒门士子,总比与高门大户交换利益好吧?前者可以一点点地喂,后者的胃口却是等闲满足不了的。
“你有这份心,便是她们的福气了。”圣人干脆利落地允了,秦琬眉眼弯了弯,又道,“东宫六率将领的人选是您定下的,孙女没有信不过的道理。但宫中的侍卫多半出自高门,本身才学也不差,实在不能当做寻常兵卒看待。”
她这么一提,圣人便知她要说什么,思忖片刻,就对匡敏说:“让阿豫净面之后来这儿。”
匡敏略有些惊愕,圣人知他心思,补了一句:“多少年的事情了,他沉寂了这么多年,也没必要再遮掩下去。”也就是说,不必避人耳目。
圣人寻思着,若是他去了,对方的身份可就再也没办法大白于天下,说不定还会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再说了,秦琬终究是小一辈,没经历废太子一案的惊涛骇浪。哪怕沈家因此事而元气大伤,这些年也缓过来了,纵然还有些计较……圣人心里,其实不大乐意看到外戚强盛的局面的,甚至有几分乐意柴豫和沈家对上,毕竟秦恪并没有掌控全局的能力,一不留神就很容易被妻子左右,若是秦琬再和沈家一条心,那就没得玩了。
秦琬听到“阿豫”,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定了定心,耐心等候。
饶是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见到匡敏身后那位挺拔的男子时,仍旧有些震惊——这人长得实在太好,俊美得简直就像带了神光一般。岁月和磨难夺去了他的神采飞扬,却让他多了一丝成熟和沧桑,越显魅力。乍一眼看上去,简直瞧不出年龄,说他三十许也有人信,谁知道他比秦恪还年长好些?
她原先以为,苏锐便是她见过得最具男性魅力的存在,今日一看,才知何谓伯仲之间。若这位先前愿意露出真容来,天下女子立刻会分成两派,为谁究竟是天下第一伟丈夫而争执不休,甚至不顾淑女形象,厮打起来。
这就是那个平日不修边幅,懒洋洋没个正型,成天喝劣酒的周五?举手投足,一看就是大家气度,再加上这张脸……
圣人也多年未见柴豫真容,今儿见着了,不由心中一痛——柴豫成名时不过十二岁,成为果毅都尉的时候也才十七,真真正正的少年英才。哪怕废太子妃和柴良娣之间的火药味很重,也不妨碍太宗对大夏第一位嫡公主夫婿的仔细、慎重、精挑细选。
事实上,柴豫一直没成亲,便是铁血强势的太宗皇帝压着不让,愿意许他一份天大的恩典。若不出意外的话,待到他二十四五的年纪,陈留郡主便已及笄,郎才女貌,身份相当,端得是令人艳羡的天作之合。
奈何,天意弄人。
想想陈留郡主的夫婿,申国公高衡;再想想柴豫如今的娘子,虽然贤淑,却完全无法与陈留郡主相比。哪怕柴家与废太子作乱的时候,陈留郡主十岁不到,两人并无绮念,也不妨碍知情人心中的遗憾和不足。
三十多年啊,人生能有几个三十多年呢?
想到这里,圣人放柔了口吻,轻声道:“裹儿,这是柴豫。”说到这里,顿了顿,才道,“大哥良娣的侄儿。”
秦琬何等伶俐的人,一听圣人这么说,立刻明白了柴豫的身份,活下来却自暴自弃的原因,也懂了自己一家人在彭泽,面对四面八方都危机都毫无所觉,平安活了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光靠赵肃的经营,那是断不够用的,也只有柴豫这种,出身高门,威望甚高,大家都服气,又特殊时局特殊身份的人,才能在暗处护着他们。
这么一想,原本的生疏就化作了几分感激,顺带着还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这也是逆反心理在作祟了。
沈曼姓沈,哪怕不一心惦记着娘家,做到这位置上,自然要给娘家人优待,富贵不算,还要荣华,高官厚禄必不可少。偏偏秦琬除了沈淮外,对沈家旁人没半只眼睛看得上的。她到底姓秦,又有青云之志,很不乐意拿实打实的官职去做人情,拆自家的墙补人家的坑,又碍着母亲的面子,不得不这么做。
明面上虽不显,暗地里,她却是憋着一口气的。哪怕知道沈家与她是天然的盟友关系,也不妨碍她因圣人的态度,从而对柴豫产生的那一抹信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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